这一下突如其来,众人意想所不及。

  窦魁等人被惊得连退几步,便是周奕也眼眉齐跳。

  吴观澜怎么说也是浑元派长老,竟被直接掌毙。

  这老梆子好毒辣的手段!

  瞧着马守义耳后的“义”字刺青,周奕微微屏住呼吸。

  老人伸手一擦大氅,利用上面的水渍抹去点滴鲜血,神色从容,就如同只是拍烂一颗西瓜。

  将手擦干净后,微微竖在身前,对周奕讲述道:

  “老朽有两门还算精通的武学,第一门是浑元功法,此功讲究卸力化力之巧,取自墨子所言‘多力而不伐功’,乃是守成之法。”

  马守义又自谦道:“这浑元功法算是小有名气,当然,与太平道的斗转星移相比,只算是奇技淫巧。”

  “不敢当...”

  周奕接话指了指无头尸体,“这便是马掌门所精通的另外一门武学吧。”

  “不错,”他悠然抚须,“此乃流水岩碎劲。”

  此时的马守义就像是一位武场老师傅,不疾不徐道:

  “就如北魏郦道元大师所谈,黄河峡谷水力之澎湃,足以叫巨石崩颓,碎如齑粉。周小天师,你觉得老夫这一掌,打得怎么样?”

  话罢凝视过来,等他说法。

  周奕不知道他是在考校,还是在试探,只顺着话道:

  “那就用郦大师的话回应,水非石凿,而能入石。马掌门的掌法俊得很,比石匠手中的凿子还要厉害,可吴长老的脑袋,却不及石头硬。

  故而一碰之下,也就稀碎满地了。”

  马守义点头,显是认可。

  “江湖上知晓我浑元功法者比比皆是,知我流水岩碎劲者...”

  他的眼睑微微下垂:“皆如吴观澜一般。”

  “原来如此,”周奕望着老人略显浑浊的双眼,已做好动手准备。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马掌门蓦地变脸,笑道:“此番将这门功夫透露给周小天师,正是老夫诚意所在。”

  这一下,周奕没怎么看懂。

  只能等他下文。

  老人一指吴观澜:“此人在曹府被周小天师扫了脸面一直怀恨在心,故而与巴陵帮一道敌视太平道场,老夫一时失察,今夜特来弥补。

  他们本就该死,周小天师不出手,老夫也会清理门户。”

  周奕只问:“那外黄传我太平道要揭竿起义的流言呢?”

  马守义叹了一口气,沉声道:

  “老夫可以用义字担保,此事绝非我授意,如果太平道愿意相信老夫,我定然会在浑元派内查个水落石出。”

  周奕想摸清他的态度,语气稍带尖锐:

  “马掌门有足够的时间在浑元派中调查,我太平道却没时间等。这个道理,不用我多提吧。”

  老人听罢,在满是血腥味的院中踱步。

  忽然,他先看向北方:“那也有周全之法!”

  又看向周奕,慷慨道:

  “此事因我浑元派而起,责有攸归,老夫绝不推卸。我可立誓,鹰扬府军若至雍丘,老夫必率浑元派与太平道一同抵抗,无论死生。”

  窦魁等人听罢全都一惊。

  周奕却是想到了什么:“马掌门的意思是,要我顺势揭竿而起。”

  “只能这么办,”马守义颔首,“整个雍丘只有太平道场有这份号召力,聚义群雄,方能与鹰扬府军一战。否则只凭我们两家,恐怕会被铁骑直接踏碎。”

  他适时道:

  “有一点周天师可以放心,角悟子天师不在,我们就尊周天师为大贤良师,号令四方。届时一呼百应,只要一拒隋军,声势必然传遍中原。

  只需短短时光,十万兵马唾手可得!”

  周奕已在心中将这老绑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家伙憋着坏,拿他当枪使。

  “好!”

  周奕像是被说动一般:“马掌门,真到那时浑元派可不能退缩。”

  “老夫义字当头,绝不会背信弃义!”

  马守义毫不拖泥带水,话罢双脚一点,大氅翻动直上屋顶。

  “老夫这就回浑元派准备,只待大贤良师布道起旗...!”

  身影一闪,驾驭轻功消失在黑暗中。

  “师兄,我们真要布道起义吗?”有人询问。

  周奕朝他们打了个眼色,道:“只能这么办了,若不起势聚义,太平道场难保。”

  众人会意:“是!”

  少顷,他又听到风动声,确信马掌门这才退走。

  这老家伙狡猾得很,决计能听到此处说话声。

  比如那扬州石龙,全力运功之下,耳朵能将方圆十丈所有细微响音听清,连虫行蚁走的声音都瞒不过他。

  马守义的本事应当不如石龙,但他们说话声音可比虫蚁行走大多了。

  这里不是商量的地方。

  走之前先起了一把火,不多时便烧亮了半边天,那废弃的盐仓连带后面的贼巢全烧个干净,也烧去了此地的罪恶。

  “走!”

  周奕招呼一声,走出了火光笼罩之处,与一众太平道门人遁入黑暗。

  就在周奕刚走不久...

  映着废屋梁柱在火中爆出的脆响,一道苗条身影从黑暗中走到火光前。

  竹篾斗笠垂着六寸青布,笠角雨珠坠在那一身英姿勃发红绸罩衣上,见其腰间束着一柄黑鞘长剑。

  这时微微低头,从左边怀里摸呀摸,没摸着。又伸手到右边怀里,总算是摸出了一卷油纸。

  撑开油纸,里边是一幅画像。

  这画只能算是民间手法,论技艺远不及少府监尚方署中的宫廷画师。

  不过,瞧出画中人甚么模样还是不难的。

  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那睫毛沾着雨雾,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剪影。

  之后斗笠微抬,瞧见是位俏丽可人的妙龄少女,她抬头望向周奕离开的方向,微微有些好奇...

  ……

  “师兄,下一步怎么办?”

  夫子山东边靠雍丘城的一处农庄,把那些女郎送回家的冯四、张诚他们都已回返。

  此际正围在一个宽敞但没什么饰物的空旷院落中。

  周奕坐在仅有的一张石桌前,正凝神思索。

  冯四道:“应当是外黄的消息传到这边了,今晨我听到城内也有人谈起。”

  他又道:

  “昨夜我们救下的女郎不少都是大户家,其中一些今早寻我,说要问问师兄的意见,他们愿意送些钱粮到山上,不过...要打个掩护,不敢明着来送。”

  太平道在雍丘的口碑本就不错,昨夜惩奸除恶,救下这么多无辜女子。

  现在提到太平道,雍丘城中的人多半都要拍掌叫好。

  张诚道:“师兄若要起事,我等不畏生死,必当遵从!”

  “是啊!请师兄拿主意!”

  也有血性肌肉莽汉嚎喊道:“那杨广昏庸,即便是师兄想杀入东都,我们也愿肝脑涂地,夺了他的鸟位!”

  周围人听罢也跟着起哄。

  这群壮汉昨晚连杀巴陵帮与浑元派数十人,却无一折损。

  起先他们提议直接杀上门,后来有师兄安排才如此妥帖。

  如何不知道师兄是个能靠得住的。

  此时话语纵然冲动,却也是发自内心。

  周奕望着眼前这片肌肉丛林,笑着呵斥道:“你们都安静点,才几个人,就要打上东都。”

  马掌门的话周奕根本不信,绝不能着了这老家伙的道。

  “窦魁。”

  “在。”窦魁抱拳走出人群。

  周奕道:

  “赖长铭那队人从雍丘往东去了,你领两人一道去打探他们的动向。按照巴陵帮人所说,赖长铭应该会与宇文阀的人接触。切记,莫要冲动。”

  “明白了。”

  窦魁目光坚定,接话后便带人去了。

  周奕扫过其余人一眼,沉吟道:

  “我料定这几日必然有人会登山寻问起兵一事,你们只装糊涂,不要承认也不要否认。”

  周奕看向冯四,知他做事最精细:

  “冯四,这件事你来掌握。”

  “是,师兄,”冯四一拱手,“我这就带人去山下。”

  “张诚,你领几人带上马车,将距离雍丘最偏的几处草料庄清理出来,在地窖中备好粮米,叫库房那边的宗先生与你们一道吧。”

  “是。”

  张诚也领命去了。

  周奕又带着剩余人返回道场,让他们协助夏姝与晏秋维护道场日常,不要生乱。

  “师兄,你准备去做什么?”道场门口,夏姝和晏秋都望着他。

  周奕拍了拍怀里的金子:“再去确定一件事。”

  他瞧了瞧阴沉的天色:

  “夜幕之前,必须作出决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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