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桥畔,破庙。

  头发打结犹如鸟巢的乞丐,靠着满是破败的墙壁,无聊的搓着身上的泥丸。

  不时仰头看天“哪来的鸟儿,嗡嗡嗡的烦死人了,打下来烤了吃。”

  ‘砰!’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乞丐没听到声响。

  因为他的脑壳已经成了碎裂的西瓜,红白之物涂满了身后的墙壁。

  一道庞大的身影,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的确是沉重,来人穿着一身的全套重甲,从头到尾都包裹在钢铁之中。

  甲胄的做工极为精美,云纹雕刻华丽,颜色宛如深墨。

  撇了眼脑袋开花的乞丐,铁甲人将手中的长枪背在身后。

  取下乌兹端在手中,迈步走入破庙之中。

  ‘突突突突~~~’

  听见动静跑出来的乞丐们,都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儿,就纷纷身上冒出血花倒在了地上。

  铁甲人按照标准程序更换弹夹,脚步继续前行。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破庙彻底安静下来。

  除了铁甲人之外,只剩下一个穿着百衲衣的乞丐。

  铁甲人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乞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孩子在哪?”

  “像像像,像后面,地窖里~”

  乞丐没有丝毫反抗的念头,哪怕他知道自己身上还有把锐利的匕首。

  可眼前之人,从头到尾全是重甲,整个一铁疙瘩。

  匕首再锐利,又有何用,它不破防!

  铁甲人再问“你们的丐头在哪?”

  “里仁街,日昌粮铺左手边第三家,姓荆~~~”

  “别杀我,我就是个小乞丐,不关我~事~~~”

  乞丐的眼中,一杆黑洞洞的火铳,指向了自己的脑袋。

  ‘砰!’

  铁甲人取下腰畔的羊角锤,巡了一遍破庙。

  给所有乞丐们都补上了几下安睡锤。

  回到殿内,打开手电筒,绕过神像来到后面,打开了地窖的上盖。

  手电筒的光,扫过地窖之中,那一张张惊恐的小脸。

  男女都有,五六岁到十来岁的都有。

  大部分的孩子已经被打断了手脚,或是挖目割耳,其状甚惨。

  采生折割!

  人为的将孩子造成残废,用来博取同情心乞讨。

  世间最恶毒之事,莫过于此。

  平缓下来心情,铁甲人温声嘱咐颤抖畏惧的孩子们“都待在这儿别动。”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破庙。

  动手之前,已经雇人去应天府报信,想来捕快们应该快到了。

  在外面等候了一会,铁甲人不时抬起戴着铁手套的手腕看时间。

  直到见着了有一队捕快跑进了破庙,方才转身前往里仁街。

  日昌粮铺此时早已经关门,没有什么夜生活的街道上,也是冷冷清清。

  无精打采的更夫,敲着梆子扯着嗓子喊“戌时三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着走着,更夫突觉街口有黑影迎面走来。

  借着月光,下意识的看过去,陡然腿软。

  来人一身全覆盖的铁甲,甲胄上多有暗色。

  面上扣着一块狰狞面甲,极为吓人。

  脚步声沉重如雷,一步步的仿佛踩在他的心口上。

  惶恐的更夫贴着一旁的墙壁瑟瑟发抖,恨不得将身子融入墙壁之中。

  好在高大的铁甲人并未理会他,径直从其身边走过。

  铁甲人路过身边的时候,吓到闭眼的更夫,只觉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更夫再也撑不住了,身子贴着墙下滑,瘫坐在了地上,双腿之间一片湿润。

  他什么都不敢干,手脚无力只是大口呼吸。

  目光却是不由自主的,跟着铁甲人的身影移动。

  他见着了那铁甲人,走到了荆大善人家门口。

  旋即,一脚踹开了院门,大步入内。

  不多时的功夫,就听到院内传来尖叫声,呼喊声以及沉闷的‘突突突’‘砰砰砰’的声响。

  身体里突然有了力气的更夫,拼命向着街口爬过去。

  一路扭曲,宛如蛇形。

  “来人啊,快来人啊~~~”

  隔日上午,应天府快班捕头来到了荆家。

  “昨夜荆善人过生辰。”

  有捕快介绍“几个儿子家的,出嫁的女儿女婿等都在家中,一个不落。”

  “这生辰,直接变成死忌了。”

  黑着脸的捕头,将荆家内外都走了一圈。

  来到院子里,嗅了嗅鼻子“火药味。”

  “仵作怎么说?”

  “都是火铳打死的,还都挨了补锤。”

  捕快压低了声音“这可不是什么江洋大盗。”

  “这事儿,咱们可管不了。”

  “废话!”捕头呵斥“这么多人动了这么多火铳,什么样的江洋大盗能有这等本事?”

  “如此的烫手的山芋,赶紧扔给中军都督府去。”

  与刀枪这些兵器不同,火铳是妥妥的军械。

  能够大量动用火铳的,必然是军中之人。

  他们这些捕快,平日里吓唬吓唬良善百姓还行。

  招惹军中的人?

  活腻味了~~~

  “没那么多人。”捕快连连摇头“据打更的说,就只有一个人。”

  “一身的重甲,跟铁甲人似的,踹开院门就进了荆家。”

  “一个人?”

  捕头的表情,活像见鬼“更夫是吓傻了还是喝多了?”

  “他就是这么说的。”

  “那就好好教他,话该怎么说!”

  身处城外皇庄军营之中的林道,正在发饷。

  随着文书们的唱名,一队接一队的军户们上前,从发饷官手中接过自己的军饷银钱,确认无误后签字画押。

  与以往发放的银锭银块银角不同。

  他们现在领到的军饷,发的是一块块的圆形银币。

  银币四周有锯齿,用来防止被剪开。

  背面是一两二字,正面则是林道的半身头像。

  这主要是为了方便使用。

  毕竟这年头用银子,还得上秤去称量重量。

  品质方面还有说法计较,经常会因为价值认同不一样而闹出争端来,很是麻烦。

  现在这般直接上银圆,简单省事又方便。

  崇祯时期,海外大量流入银子,这其中就有许多的银币。

  对于大明来说,银币并非是什么没见过的稀罕物。

  领到军饷的军户们,都会向坐在椅子上的林道行大礼。

  “领教习饷~为教习兵~尊教习令!”

  待到所有人都领取了军饷,列队聚集。

  林道起身,走上了点将台,举起了喇叭。

  “尔等当好生训练,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从今往后,所有的军饷皆不过诸将之手,皆由发饷官直发。”

  “若是少领了饷银,只管向我申述,发饷官皆斩!”

  在文官们的疯狂打压下,大明军方的日子非常难过。

  拖欠,克扣饷银那都是家常便饭之事。

  哪怕真的是给足了军饷,可从上到下从总兵到将军,再到千总把总等等,一层层的下放分发。

  每走一层,就会被克扣一次。

  最终落入军户手中的,十不存一。

  军户们领到手的饷银,连养活自己都不够,更加无法养活家人。

  眼睁睁看着家人们饿死的军户们,又怎会为大明卖命。

  没有了军队的守护,大明的灭亡是必然的,也是注定的。

  林道很清楚这些军中陋习。

  正好这是新军,规矩可以自己定。

  他直接剥夺了各级军将们伸手的机会,改为军饷直发。

  谁也别想在军饷上伸手。

  发饷之日放假一天,军户们纷纷美滋滋的回家,将军饷交给家人。

  虽说造型奇特,可银子却是做不得假。

  这些往日的流民们,不但得到了能养活全家的禄米吃,现在更是有了饷银拿。

  一个个的,对林教习都是感恩戴德。

  纷纷叮嘱军户们,一定要听林教习的话,好生为林教习效命。

  军户们在之后的训练之中,也是更加卖力上心。

  日近黄昏,林道动身返回城中。

  回到自己买下的宅院,陈圆圆与董小宛服侍他吃饭。

  “今天城里闹出了好大的动静来。”

  林道吃饭的时候,董小宛忍不住的说道“说是城里出了大案,满大街都是兵丁在巡视。”

  “里仁街那边,有位荆大善人。”

  “往日里修桥铺路,施粥赠米的,备受街坊邻居的赞誉。”

  “未曾想,过生辰的时候,全家都没了。”

  “听说是军户们干的,城内外所有军营,都被搜查了一番。”

  “老爷。”董小宛小心翼翼的询问“您在营中,可曾知晓此事?”

  林道端起汤碗喝汤“勇卫营连刀枪都未曾分发下来多少,哪里来的火铳。”

  喝了口汤,放下汤碗的林道,心头猛然一顿。

  目光扫过去,果然,董小宛正默默的盯着他看。

  她可没说,搜营是为了搜火铳。

  “食不言,寝不语。”

  林道皱眉“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董小宛妩媚笑应“是,老爷~~~”

  待到吃过饭,董小宛喊来一名婢女“秋蝉,好生谢谢老爷。”

  秋蝉感觉莫名其妙,却是急忙行礼道谢。

  “她家妹子找回来了。”

  “也是命大,没来得及被坏了身子,被救了回来。”

  “这是天上的星君下凡相助。”

  闭着眼睛的林道,抬手揉着眉头“行了。”

  秋蝉收拾桌子,陈圆圆开口说道“老爷,阮大人派人送了拜帖,想要登门拜访。”

  “哪个阮大人,以后直接说名字。”

  “是。”

  “是阮大铖,阮饱卿,阮大人。”

  阮大铖曾为光禄寺卿,而光禄寺主膳食,所以别称饱卿。

  “有说什么事?”

  “未曾,就是说想来拜访老爷。”

  “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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