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穿着皮靴的甲士们,端着上了三棱军刺的火枪上前。

  依照军训时学到的知识,给地上的国子监监生们,一一补刀。

  ‘噗!噗!噗!’

  三棱军刺刺穿身躯的声响,让钱谦益的腿肚子都在抽筋。

  他面白犹如敷粉,满口老牙不受控制的咯咯乱响。

  “真,真的杀了?”

  “这可都是,国子监的监生啊~~~”

  向来谨小慎微的钱谦益,难得失态,向着林道吼“他们都是你的同窗啊~~~”

  马背上的林道侧首,锐利的目光扫过来,瞬间就让钱谦益清醒过来。

  他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多什么嘴啊,自己又不是国子监祭酒!

  “军令不可违。”

  林道策马前行“说了宵禁就是宵禁,不从就得死。”

  钱谦益踉跄跟上“子厚,大帅!”

  “得罪了读书人,你如何争天下?谁来给你为官做宰?”

  “哈~”

  “这可真是笑话。”林道洒笑“我记得,史书上曾经有过需自宫方能为官的时代。”

  “哪怕如此,读书人们还不是照样宁愿自宫,也要求官?”

  “还是那句话。”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想当官的遍地都是!”

  “牧斋先生去忙吧,无需跟随。”

  一路来到大校场,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类军资,林道只能说是,一言难尽。

  刀枪剑戟这些,锈迹斑斑,估摸着得有而立之年的年纪。

  各式甲胄,铁甲铁盔全都是锈迹,皮甲更是满身霉变,或有不惑之年未曾用过。

  弓箭的弦早已断裂,木质的弓身烂到散架,想来已经是存放了天命之年。

  火铳的木头全部腐烂,枪管也是彻底锈死,估摸着可能是一甲子年前造的。

  至于帐篷大车这类军资,更是让人无言以对。

  完全就是一堆堆的垃圾,

  若不是从指定的仓库里取出来,鬼知道这些垃圾都是什么玩意。

  “这数量不对。”

  林道以点兵术扫视眼前的垃圾堆,再对照手中册子上的数字。

  “差太多了。”

  一群管库的文书库吏,脑袋都快塞进地下去了。

  这大明天下的各地仓储,哪有不差的。

  区别只在于差多少而已。

  林道抬眉“嗯?”

  ‘呛啷’声响中,亲卫们的腰刀,架在了库吏们的脖子上。

  库吏们当即熟练的开始告饶。

  “不关小的们事~”

  开头先撇清自己。

  “都是诸位大人们提调。”

  跟着就是甩锅。

  “小的们也想劝阻,可人微言轻不得用。”

  然后就是推卸责任。

  “东西究竟去哪了,小的们实在不知。”

  最后就是一问三不知。

  非常标准的推搪说辞,大明上下基本上都是如此。

  林道神色淡然“一,三,七。”

  库吏们疑惑不解,什么意思?

  下一刻,三个库吏被拖出去,甲士挥刀落下,三颗脑袋落在了地上。

  这下都明白了,是成排跪着的库吏之中,第一第三和第七个。

  林道再问“东西哪去了?”

  库吏们都傻眼了。

  以前不是这样的。

  就算是来查库盘账,顶多打骂一顿,哪有一上来就砍脑袋的?

  陷入震惊之中的库吏们没说话。

  林道这里,目光再度巡视他们的后脖子。

  “小的们只是奉命办事。”

  有聪明的赶忙回应“多是诸位都督府的管家来调。”

  “直接去码头上船,顺着大江运走。”

  “具体去哪,我等实在不知。”

  “船上到是听闻过辽地口音,陕西的也有,山西的也有~~~”

  “饶命,真不关我等的事~”

  林道挥挥手“都送去赵之龙那儿,让他好生拷饷。”

  能当库吏的,哪个家里不得盛着万儿八千两的。

  倒卖朝廷物资,肥了自己的腰包,全天下的库吏都是一般无二。

  虽说无法与勋贵藩王们相比,可蚊子再小也是肉,有总比没有好。

  “辽地,陕西,山西。”

  “嘿。”林道轻笑“这大明的官,真有意思。”

  “只要有银子,谁都得靠边站。”

  “说到银子,我才是银子最多的那个!”

  天光放亮。

  大批勇卫营军士,敲锣打鼓沿街呼喊传递。

  宵禁结束,各家各户可以出门采买做工。

  今夜酉时继续宵禁,酉时前各自回家闭门。

  昨夜该封的地方都已经封了,军士们拿着南直隶的《缙绅录》,挨家挨户的上门查抄。

  寻着族谱后,按照族谱抓人封门。

  该抓的抓,该封的封。

  现在允许活动的,全都是城内的升斗小民。

  他们一天不做工,就得饿肚子。

  “各卫所,大小校场,神机营,巡营,新江口军营所属之军户,立刻往大校场报道。”

  “午时三刻前未至者,开革军职~~~”

  除了通知解除宵禁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将城内的军户们都集中起来。

  愿意来的,林道将他们组织起来。

  不愿意来的,那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军户的身份。

  朝廷虽然常年欠饷,可偶尔还是会发上一丢丢。

  而且欠饷,朝廷也是一直认,就是不给而已。

  若是不来,那这些债务可就一笔勾销了。

  “当家的,不能去啊~”

  许多民宅之中,都有争吵声传出“去了不是被砍了,就是被裹挟为贼。”

  “你若是出了事儿,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常年累月的市井生活,早已经磨灭了军户们的心智。

  他们一来害怕这是一场‘校场发饷,莫带甲兵。’

  二来畏惧被裹挟入贼军之中,从此成为炮灰,四处流窜。

  因此,绝大部分的城内军户,都没敢去。

  ‘喝~~~’

  ‘喝~~~’

  靠在椅子上扯呼的林道,为身边亲卫唤醒。

  “大帅,午时三刻已至。”

  抬手抹了把嘴角,林道起身“来了多少人?”

  “一千三百一十九人。”

  “这么点?”林道略显诧异“古人说,市井之辈不可为兵,真是没说错。”

  巅峰时期,金陵城的军户足有十余万。

  哪怕是二百多年下来,大部分的兵马都只存在于兵籍册上,成为各级军将们贪墨军资的工具。

  可至少还是有几万活人吧?

  竟然只有一千多人敢来。

  这等勇气,就算是强征上了战场,也是一触即溃的溃兵。

  “也好。”

  林道活动了下身躯,迈步走向了点将台。

  他的面前,一千多人瑟瑟发抖。

  没办法,四周全是甲士,个个都是手持兵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看。

  见着林道登上点将台,人群之中略显骚动。

  “我是林道。”

  林道举起了手中的喇叭“尔等可称我为林大帅。”

  “从昨夜起,我就是这金陵城的新主人。”

  人群之中的骚动愈大。

  他们只知道城内有兵变,出了很大的变故。

  可具体是说,究竟是变故成了何等模样,却是不知详情。

  现在是知道了。

  “我现在给你们两条路走。”

  “一是从此之后为本帅效力,为本帅麾下兵马。”

  “二是现在转身就走,放弃军籍,日后自行随意。”

  “一刻钟。”林道缓了口气“一刻钟之后不走的,即是默认为本帅效力!”

  人群之中明显有人犹豫了。

  能在金陵城讨生活,谁愿意从贼呢。

  可又担心林道说话不算数,出了营门就被砍了脑袋,心中极为纠结。

  过了好一会,终于有人鼓起了勇气,试探着向着营门走去。

  眼见着他出了校场也未被砍了脑袋,顿时就有更多的人跟着走。

  见着这一幕,林道也是微微摇头。

  “古时城中之人,的确是不适合当兵。”

  一刻钟后,剩下的人不足一半。

  林道颔首点头“既然尔等愿意追随于我,那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朝廷历年来拖欠你们的军饷,我给你们全部补上!”

  一句话,就让整个校场沸腾起来。

  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钱粮是真的!

  拿着军籍册的一众文吏们,上前询问众人军籍名字,立马就拨弄算盘计算历年拖欠的钱粮,当场发放。

  拎着手中布袋里的银子,看着肩膀上挂着的成串铜钱,踢了踢脚畔装满了粮食的粮袋。

  军户们如在梦中。

  之前离开的那些人,于校场外见着这一幕,懊恼的肠子都发青了。

  他们跑向营门,想要再回去。

  守门的甲士,直接横刀“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闯!”

  众人方才想起,之前是自己等人主动放弃了军户的身份,现在已然是闲杂人等了。

  “我们也愿为大帅效力,我们也要领欠饷!”

  守门甲士冷笑振刀“你们去京城,找皇帝老儿领欠饷去吧。”

  校场外的人,满脸都是懊悔之色。

  他们比那些没来的更惨。

  没来的那些,得知消息后,顶多是在家里揍老婆出气。

  可他们这些人,曾经与钱粮只差了一刻钟啊~~~

  若是一刻钟之前没走,那现在钱粮也有他们的一份。

  历年来的拖欠,那可是一大笔钱!

  此时的校场上,欢乐的氛围还未结束。

  “昨夜参与行动的所有人,皆发银五两,粮一石,肉一罐!”

  勇卫营的军士们,纷纷上前列队,喜笑颜开的领取赏赐。

  他们的待遇很高,寻常军士月俸十两,另有资粮一石,布一匹,盐一斤。

  这些军饷,全部都是实打实的发放,没有克扣的那种。

  林道敢发满饷,他们就敢跟着林道造反!

  领取了赏赐,有人自发高喊。

  “领谁的饷?”

  “领大帅的饷!”

  “穿谁的衣?”

  “穿大帅的衣!”

  “为谁效死?”

  “为大帅效死!”

  那些留下的军户们,也是声竭力嘶,齐声高呼。

  声如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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