蒨园距离新宅很近,不消片刻,马车就到了后门。

  虽说闭园多年,在张大儒定期遣人打理下,蒨园布置陈旧却不显杂乱。

  李承翊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个空地窖,把刺客关了进去。

  苏照棠自从下了马车,就敏锐地察觉到“惜朝”的不对劲,却未出声点破。

  直到三人回到客栈,眼看李承翊拴好马车,就要离开,她忽然开口:

  “惜朝。”

  李承翊脚下一滞,转头就见苏照棠抬手指着对面的茶馆:

  “喝一杯,如何?”

  片刻后,两人在茶馆二楼雅间坐定。

  苏照棠看着茶叶在盏中打着旋儿,半晌,抬头问:“你要走了?”

  李承翊沉默片刻,轻轻颔首。

  “这般突然。”

  苏照棠偏头望着外边的街道,语气轻吐:“莫非是……科举舞弊案出了变故?”

  此话一出,李承翊身形骤然紧绷,但很快又放松下来,语气变得疏离淡漠:

  “苏娘子是何时看出来的?”

  “山洞。”

  苏照棠没有丝毫隐瞒,坦然抛出实话:“你身上,有林素心所制定神香的味道。”

  李承翊哑然,他竟从一开始就露了底。

  那这些天的关怀也好,信任也罢,原来都是苏照棠在逢场作戏?

  “可否方便告知妾身,案子出了何种变故?”苏照棠再问。

  “此案两个关键证人,双双被人灭了口。”

  李承翊没有隐瞒的意思,就算他不说,苏照棠也能从苏念初口中知晓一二。

  “断尾求生么……”

  苏照棠若有所思,片刻后,道: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案虽断了线索,暗箭却变成了明箭,不算毫无收获。

  不过你身后那位,心情大抵不会很妙。你回去之后,且小心伺候。”

  李承翊听得怔了又怔,半晌才道:“苏娘子,是在关心在下?”

  “不能吗?”

  苏照棠温和一笑,目光真诚:

  “不论你在那位贵人身边是何种身份。

  在这里,你永远是惜朝,是妾身的朋友。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有何不妥?”

  李承翊下意识垂下眼眸避开了目光,微颤的长睫,透露他内心极度不平静。

  朋友,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听在他耳中却重若千钧。

  若她知道他就是那位贵人,她还会将他当做朋友,平等相待吗?

  坦白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硬是咽了下去。

  李承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低声道:

  “苏娘子,保重。”

  言罢,李承翊起身大步离开。

  苏照棠目送他身形消失在门前,回头视线落到对面的空茶盏,怔了片刻,眼露无奈。

  看来得找个新护卫了。

  ……

  “主子,真就这么走了?”

  逐雀驾着车,恋恋不舍地回望客栈,忍不住追问:“您不是挺看重苏娘子的才能吗?若能一直为您所用……”

  “不必。”

  李承翊端坐车中,语气冷沉。

  虽不知苏照棠前世经历过什么,但今生,她已从前世的泥潭中爬了出来。

  而他此生注定大逆不道,风雨飘摇,随时都有可能丢了性命。

  同为重生之人,他又何必拖人下水?

  只可惜,日后再也不会有人,叫他惜朝了。

  他闭上双眼,再睁开,长睫掩映下的留恋尽消,只余沉静。

  证人既亡,案子再查已毫无意义,暗部探子亦在步步紧逼,再待下去只会徒增风险。

  “传令下去,所有人即刻起程,返回塞北!”

  ……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刘四郎便带着契书过来,与苏照棠谈妥价钱,去县衙过了户。

  安业坊不比安仁坊,同样是二进的宅子,只有二百贯出头。

  即便如此,琼枝还是抱着钱袋肉疼了好久,连带着惜朝忽然离去,带来的低落情绪都冲淡了不少。

  两人从县衙出来,已近晌午。

  苏照棠看了眼天色,叫琼枝找了个酒楼用完午膳,随后吩咐她回灵真观叫下人们搬家。

  支开了琼枝后,她这才打包了一份吃食,不慌不忙地来到蒨园。

  砰的一声,地窖门打开。

  柳大郎立刻惊醒,睁开眼就看到苏照棠从上面跳了下来,身形沉稳,眼神冰冷。

  和他平日所见弱不禁风的内宅妇人,大不相同。

  他稍稍惊讶,紧跟着又朝上看去,却未看到昨日抓他的那个车夫。

  苏照棠竟是一个人来的?

  柳大郎心思立刻歪了,淫笑起来:

  “小娘子莫不是姘头跑了,急着解渴?快把哥哥放了,让哥哥好好疼啊——”

  凄厉的惨叫回荡在地窖中。

  苏照棠脚底撵了又撵,直到柳大郎疼得快要翻白眼晕过去,复才抬脚,悠悠开口:

  “下次开口,先过过脑子。”

  柳大郎缓了许久,煞白的脸色方才恢复一丝血色。

  他艰难并拢双腿,缩成一团,再抬头看向苏照棠,眼里已然多了一分恐惧,不敢再说话。

  苏照棠打开油纸包,丢在柳大郎面前。

  包子沾了泥土,柳大郎眼里怒气一闪,却敢怒不敢言,趴着去拿包子。

  谁知刚伸出手,手掌就又被狠狠踩在脚下。

  “让你拿了吗?”

  柳大郎疼得直吸冷气,“错了错了!我不敢了,夫人高抬贵脚!”

  苏照棠抬脚,顺便将包子踢开:“名字。”

  柳大郎目光闪烁了一下,答道:“小人无名无姓,是个乞丐。”

  苏照棠一听便笑了:“看来你还不太饿。”

  柳大郎看到她的笑容,心中莫名一慌:“你要干什么?”

  苏照棠不再开口,从背后拿出一捆绳子,三下五除二将人绑到地窖里的长案上,令其正面朝上。

  随后取出一张白布蒙在人脸上,固定。

  柳大郎更慌了:“你到底要干什么?杀人偿命啊!”

  苏照棠没有再说话,将自制的水壶悬到人脸上空,径直离去。

  听到人离开,柳大郎顿时松了口气。

  这个苏照棠虽然有些邪门,但一个女子能懂什么刑讯逼供,至多饿他两天。

  只要能撑到妹妹救他出去,他再顺手杀了苏照棠,一切便能回到正轨。

  滴答——

  他如此想着,忽然感到有一滴东西落到他额头上。

  凉凉的,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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