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亮,不锈钢的栅栏反射着惨淡的光。

  马山眼帘微垂,眼睛直直的盯着桌子。对面,依旧是言文镜、书记员,林思成。

  没人说话,审讯室里出奇的安静。林思成一下一下的点着桌子,力道不大,却很是清脆。

  持续了好几分钟,气氛越来越压抑。

  王齐志盯着屏幕:“怎么不问?”

  “心理战术,这是个老炮,没那么容易松口,小林在给他施加压力!”审讯专家眼底泛光,“王教授,你这学生挺懂?”

  一次是碰巧,两次还能是碰巧?

  上次,他亲眼看着林思成把马山诈的一愣一愣。刚刚,支队长又绘声绘色,把林思成装阴阳先生的经过讲了一遍。说实话,几个专家对林思成不是一般的好奇。

  王齐志不置可否,扬了扬下巴:“那今天能不能审得下来?”

  “估计很难!”

  专家摇摇头,“案子太大,说了就是死罪。再者,已经上过一回当,马山已经有了心理防备!”

  王齐志叹了一口气:还真就是!

  如果只杀了一个,既便是马山亲自动的手,只要他检举的够多,不一定就保不住命。

  但问题是,五条人命?

  快别做梦了,洗洗睡吧。

  要不是他上次露了马脚,警察不可能查这么快。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是白痴也能长点记性。更何况,这还是个滚刀肉,老油条?

  所以,从带进来到这会儿,明知道对面的坐的林思成,马山却连头都不抬。

  又沉默了好一阵,林思成突地开口:“马掮作,能不能打个商量?”

  马山愣了愣,“呵”的一声。

  就冷笑了一下,再没有任何的肢体动作。

  言文镜的心直往下沉:不对劲……这狗日的猜到了?

  这还怎么诈?

  正暗忖间,林思成笑了笑:“你就不好奇?”

  马山斜着眼睛,瞄了他一眼。

  好奇什么,好奇只隔了一天,为什么又把他提溜了出来?

  警察没这么闲,只可能是慕陵的案子发了。

  但仅仅只隔了一天?

  又不是没犯过案,没坐过监,京城公安再是专业,效率再是高,也不可能高到这种程度。

  除非,有外力因素。

  下意识的,马山想起了前天那一幕:彩子远,针尖活……

  他突的咬住了牙关,瞳孔缩成了针眼,死死的盯着林思成: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看他不说话,林思成站了起来,走了过去。

  “马掮作,今天不问案子,咱们做个交易。放心,对你肯定有好处!”

  马山冷哼了一声,好像在问:你能和我交易什么?

  林思成言简意赅:“那个女人。不是她,你到不了今天这个下场,你就不恨她?这样,你把她交待了,我让警察帮你报仇。”

  放你妈的狗屁,你当我是傻逼,连仇人是谁都没搞明白?

  老子恨不得弄死你。

  心里暗暗骂着,马山一声不吭。

  言文镜愣了一下,监控室里的几位也愣了一下。

  直到这会儿他们才知道,林思成的目的不是让马山交待,而是那个女人。

  感觉有点南辕北辙,避重就轻:警力有限,怎么也得把马山的盗墓案和杀人案查清了再说。

  但站在林思成的立场上,好像又挺合理?

  马山已经是活不了了,只要参与杀人的罪名作实,枪毙三回都有余。

  幕后的老板一时半会又挖不出来,那索性调转枪口,查那个女人。

  反正都是仇人,马山排第一,那女人就排第二。

  但没人吱声,包括支队长在内,只是盯着屏幕。

  林思成如自言自语,“马掮作的眼力有多高,我没见识过,暂时不知道。但行事之狠辣果决,让人咋舌。想来,那位也是知道你的厉害的,不然也不会顺手设局拉我垫背,帮她拖延时间。”

  “由此,她肯定知道得罪你的后果。但既便如此,她都敢截你的擂,所以肯定不是普通人。

  而她下局设套信手掂来,了无痕迹,肯定是个做惯了贼的。由此,应该也是一位坐镇一方,交游广阔的大人物……”

  稍一顿,林思成盯着马山的眼睛:“既是同行,也是仇家?”

  马山面无表情。

  林思成也不在意,托着下巴想了想:“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上千万的货说截就截?看来你们之间仇不小。是你抢过她的货,更或是,抢过她的墓?”

  马山顿了一下,错开了眼神。

  监控里看的很清楚:马山情绪稍有些波动,明显是被林思成猜对了。

  但说实话,感觉没啥大用。

  干古玩这一行,不是下坑盗墓,就是倒腾文物。如果结仇,肯定跑不出这个范畴。

  林思成继续自言自语:“时机选的那么好,她恰好趁你不在,把货给截走了?又跑的那么利索,在你的地盘上,你竟然都没能截住她?想来,是有人通风报信?”

  马山愣了一下,眼珠飞速的转了两圈,随即又恢复自然。

  过程很短,一闪即逝,但林思成是干嘛的?说实话,他一身的本事,至少一半在眼睛上。

  他“哈”的一声:“看来,马掮作也没想到?”

  “也对,当时你一门心思的想抓我,以为我才是那女人的同伙。之后派来的人全军覆灭,又得知警察满京城的在抓你,只顾着逃命,压根就没时间细想。”

  林思成斩钉截铁:“言队,审一审马山的手下,绝对有那女人内应!”

  马山怔了怔,冷笑起来:“你审个逑?”

  “审不出来……为什么?咦,跑了?”

  林思成点点头,“言队,别审了,不在抓到的那些人里,查没抓到的。”

  马山气的吐血:“我操你妈……”

  “啪”的一声,林思成鼓了一下掌,“看来猜对了,言队,就查跑掉的那些……”

  马山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他发现,他就不能张嘴,不管说什么,林思成都能抓住漏洞,诈出一两句关键信息。

  问题是,光是不说话远远不够,这狗日的仿佛会读心,你眼神一飘,或是瞳孔一缩,他都能猜出点东西来。

  但是,今天不但被锁住了手和脚,脖子上也箍了个套,他想低头都低不下去。

  不对……老子难道不能闭眼睛?

  马山合上双眼,紧紧的闭上嘴。

  但林思成无所谓,他就没奢望过让马山开口。能诈出来点最好,诈不出来也无所谓。

  他琢磨了一下,缓缓开口:“既然是仇人,马掮作又是老江湖,不可能没有防备。但她依旧能买通你的手下?想来,你们以前的纠葛很深,也并非天生的仇人……”

  “让我想一下……”林思成又开始点桌子,“以前合作过?”

  马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嗯,应该有过生意来往,比如一起倒腾过货,更或是一起盗过墓……”

  稍顿了一下,林思成突发奇想:“更有可能,你们原本就是同伙?”

  马山没动,但总感觉,身体里好像绷了一股劲。

  别说林思成和监控室的专家,就连言文镜和书记员也能看的出来。

  又被林思成给猜中了?

  不然,马山不至于这么紧张。

  林思成又点了点头: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不是很难查:马掮作肯定没想过会这么快就进来,既便小心谨慎,不至于连仇家的信息都要瞒那么严实。所以抓不到内应也没关系,审一审已落网的那些手下,还是能问出点信息来的……”

  “再者,既然之前合作过,更早之前还是同伙,那肯定有过生意来往。查一查资金来往,打问打问江湖同道,又能查到不少……”

  马山再也忍不住,猛的睁开眼睛。然后嘴一张:“呵……tui……”

  林思成头一偏,一口浓痰擦着耳朵飞了出去。

  他眯着眼睛,瞳孔中透过一丝狐疑:“你只是怀疑我是她的同伙,就敢当街砍人、绑架。而以你的手段和狠辣,要能除掉她,早就除掉了,不至于等着她来截你的货。”

  “那为什么没除,是实力不济,干不过?”

  “而她截了你上千万的货,这么大的仇,你不但不在临死前弄死她,以解心头之恨,反而替她隐瞒?这着实让人费解……”

  林思成自言自语,马山又闭上眼睛,但感觉,身体比之前绷的更紧。

  他不是心理素质不够好,敢杀人的人,而且是杀鸡仔一样的杀,心性可想而知。

  马山更不是不想忍,但也要能忍得住:这个狗日的,像是鬼一样,眼睛能看到人的心里。

  就像上次:自己只是脸色变了一下,他就猜到自己杀了人,又填到了洞子里。

  就像刚才:自己都没想到手下有内鬼,他一猜就中?

  然后,就因为一个内鬼,他又猜到,自己和王鹞子不但合作过,更早之前还是同伙。

  而从头到尾,自己一个字都没吐过。他全靠蒙,全靠猜,还全他妈的蒙对了?

  这让他怎么忍?

  “马掮作,别紧张……问题是,你为什么要紧张,甚至是有些怕?”

  林思成如喃喃自语:“看来,你不是干不过那个女人,而是不敢干。但为什么不敢?”

  突地,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林思成猛的站了起来:“因为你和她……是同一个老板?”

  “哈哈……这样一来,事情就能说的通了!”

  “事情全是因她而起,只要警察一查那个女人,你背后的老板就会知道。而且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认定,是你交待出来的……所以,已经不是你死不死的问题,而是你全家得陪你一块死……所以你才怕?”

  马山目呲欲裂,疯了一样的挣扎,锁铐被摇的“咣咣直响……”

  “我弄死你……我弄死你……”

  “言文镜我操你妈,你再让我见他,老子撞死在这……”

  要搁之前,言文镜上去就是两耳光。但这会,他就跟冻住也一样,眼直勾勾的盯着林思成。

  还有监控室的几位专家,以及支队长。

  刚才是谁说的南辕北辙,避重就轻?

  又是谁说的警力有限,查那个女人没用?

  来,看看,有没有用?

  更让他们觉得惊奇的是:同样的方法,林思成之前已经用了一回。同样的当,马山之前已经上过一次。

  却依旧这么管用?

  特别是几位专家,很想为林思成喝一声彩。

  原理他们当然懂,甚至比林思成专业的多:猜到慕陵的盗墓案被翻了出来,甚至尸体也已经挖了出来。知道难逃一死,所以现在的马山不是一般的紧张,而是紧张到了极点。

  就如上了满弓,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别说用手弹,风吹一下都会颤。林思成就是根据颤动的频率,来证论自己的推断。

  他的目的很简单,手段也不复杂:不需要马山开口,只需要求证“是”与“不是”就可以。

  如果“不是”,马山自然无动于衷,如果“是”,他的情绪就像紧绷的那根弦,或多或少会给点反应。

  结果,越颤越是剧烈,频率越来越高,次数也越来越多。现在,已经离断不远了。

  只要一断,你问什么,马山说什么。

  顿然,不论是支队长,还是几位专家,精神齐振。

  监控里,林思成转过了身:“好,不见就不见!”

  都走到了门口,他又顿住,回头看了一眼:“横竖都是死,挨枪子是死,撞死在这也是死,马掮作自然不会怕。但是,老婆和娃儿怕不怕?”

  “线索这么多,查到那个女人并不难。但只要警方一查,你后面的老板肯定能知道,到时候,你家里人怎么办?”

  “所以我觉得,马掮作还是考虑一下的好:至不济,是不是得告诉警察:老婆在哪,娃儿又在哪,也好帮你保护起来……”

  话还没说完,言文镜的眼睛“噌”的一亮:对啊,又不是让你现在就交待?

  不交待也没事,人民警察为人民,罪犯犯了罪,他家人又没犯罪?

  但说实话:横竖都是死,只要免了马山的后顾之忧,离他交待出“老板”已然不远。

  不然呢?

  猜都不用猜:如果老板逃了,只要等风声过去,第一个遭殃的绝对是马山的家人。

  暗暗转念,专家和支队长紧紧的盯着屏幕。

  马山蠕动嘴唇,哆哆嗦嗦,好像下一刻,就会说出老板的名字。

  但可惜:“呵~~tui……”

  看着落到地上,离自己还足有一米多远的浓痰,林思成叹了口气:“没救了!”

  “呵呵……老子需要你来救?我操你妈……”

  顿然,几个专家,加支队长,加王齐志,脸全垮了下来:死不足惜!

  林思成摇了摇头,出了审讯室。

  监控室就在隔壁,门挨着门。林思成刚进去:“啪啪啪啪啪……”

  随即,一双手直戳戳的伸了过来:“林老师,我姓闻,你留个电话,咱们以后多交流。”

  林思成惊了一下。

  之前介绍过,这位可不是普通人:全国知名的审讯专家,动不动就到部里讲课。

  他连忙握住:“班门弄斧,见笑了!”

  专家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有没有弄斧,他不比谁知道?

  所谓术业有专攻,如果比专业能力,相关的知识储备,林思成肯定要差的多。

  但他强在什么都懂一点,特别是盗墓份子和文物走私份子的做案模式、组织架构,乃至行事风格。

  关键还在于,他能随机应变:就好比做判断题,这个答案不对,立马就能换下一个。要还是不对,再换一个。

  连错十个都没关系,只是能蒙对一个,就能要了罪犯的命。

  暗暗感慨,他握着林思成手摇了摇:“林老师要感兴趣,我帮你找点资料!”

  那感情好。

  所谓技多不压身,这个要是学好了,以后到古玩市场淘货,都不用看东西的真假,看老板的表情就够用。

  林思成点头:“谢谢闻专家!”

  支队长着重感谢,林思成客气了一下,又看了看监控:审讯室里,警员打开锁铐,戴上手铐,把马山押了出去。

  临出门时,他看了一眼监控,扯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又朝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支队长冷哼了一声:“死有余辜!”

  王齐志瞄了一眼,又叹了口气:“可惜,感觉刚才,差一点儿就撂了!”

  林思成没说话:差的绝对不止一点儿。

  手起刀落,心狠手辣,这样的人物那有那么容易崩溃?

  要说之前,还有那么一点儿可能。但现在……五条人命?

  马山只会一条路走到黑:顽抗到底。

  又折腾了一天,眼看天色见晚,待这儿也没什么用处,林思成提出告辞。

  支队长又是好一顿感谢,又派了车,又亲把他们送到门口。

  握手告别,临上车之际,一道人影从大门后面闪了一下,好像在挥手。王齐志眯了眯眼睛:又是这丫头?

  估计是看支队长在,所以才没敢出来。

  王齐志没吱声,直到上了车,才“呵”的一声:“看到了吧?”

  本以为林思成会狡辩几句,但等了好一阵,殊无动静。

  王齐志回过头,发现林思成皱着眉头,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哈哈,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他伸着手指捅了捅:“想什么呢?”

  “哦……”林思成回过神,“我在想,马山是不是和他老板有过什么约定。比如约定过某一件事情,只要发生了,老板就会知道:他会咬死不说!”

  王齐志若有所悟,点了点头:虎毒尚且不食子,马山再是冷血,应该多少会顾念一点亲情。

  不会被林思成一诈,他不会那么害怕。但既然怕,为什么连家人在哪都不讲?警察又不是他老板,还能拿家人威胁他?

  想来,应该做过什么准备,心存侥幸。

  “会是什么?”

  “比如一些财产,更或是一些货,但藏的比较隐密,警方一时半会查不出来。但如果被查了,或是被封了,就说明是他主动交待的。也等于给老板打了暗号……”

  咦,还真别说?

  王齐志一脸怪异:“你怎么想到的?”

  “老师,电视里有演:就像谍战剧里的地下党,窗台上的那盆花。”

  “要不是提醒一下?”

  “不用,于队长和言队长肯定已经想到了,估计这会就在查……”

  王齐志撇了撇嘴:于支队有可能,至于言文镜……这就是个水货。

  “但愿给力点,早些查到马山的老板,早死早投胎……”

  王齐志捏了捏眉心,“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

  张安世盗墓案的时候,王齐志只是听别人讲,感受不是那么深。但今天,却是他亲眼所见:

  五条人命,可能都没死利索,甚至还有救,就被活生生的丢进墓坑里,然后用牛粪活埋。

  再看那个马山:这五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他杀的,明知死路一条,但面对警察时依旧那么嚣张。

  由此可见,这伙人有多残暴,所谓的那个“老板”有多阴狠?

  王齐志总算明白,当初林思成为什么那么固执,谁劝都不听,非要帮着警察对付于大海。

  得罪了这样的人,谁能睡得着?

  就算是挖不出来,也得把爪牙切断。

  “哦对……”王齐志突然想了起来,“还有那个女人!”

  林思成点了点头:他感觉,那个女人可能比马山还难搞。

  正转着念头,电话“嗡嗡”的一响。瞅了一眼,林思成接了起来:“赵师兄!”

  “师弟,不负所托,算是打问到了点消息。但是与不是,暂时还不敢确定!”

  林思成精神一振:“师兄,是什么?”

  “是几件散头货(残器),据说都是清中时期的物件,是不是道咸(道光与咸丰)不知道,但全是生坑货!关键的是:全是从宫里出来的东西……”

  “师兄,东西在哪里?”

  “在琉璃厂,这会估计已经关门了。要看也只能是明天!”

  明天就明天。

  “谢谢师兄!”

  挂了电话,林思成呼了一口气。

  皇宫大内,哪有那么多的物件流出来,还全是生坑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搞不好,就是从今天的那座墓里挖出来的。

  林思成低着头盘算,王齐志眼神微转,暗暗感慨:赵修能的速度,比警察的还要快?

  那句话么说来着: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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