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望远城一路向西,沿途依旧是大漠戈壁居多,偶尔也有几处水草丰茂的绿洲,据高翰说整个魏国东部除了城池以内,外面多是戈壁荒原。

  玉京距离望远城并不远,单人单骑的话三五日即可抵达,都城如此靠近边境,颇有些天子守国门的意思。

  队伍庞大,行进速度自然也快不起来,用了近半个月才抵近玉京城。

  “裴兄,快看,那就是玉京。”

  途经一处高坡时,高翰居高临下遥遥指着前方隐约可见的轮廓说道。

  裴少卿已经看见了。

  魏国东部一马平川,站在这处高地刚好可以远远俯瞰玉京城,明明已近年尾,城中依然隐约可见是一片郁郁葱葱,跟四周的荒凉形成了对比。

  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碧玉一样。

  这也是玉京城名字的由来。

  “好个玉京城,一眼望去果真是如同一块镶嵌在荒原戈壁之中的极品美玉。”裴少卿由衷地赞叹了一声。

  高翰神色中难掩自傲,“昔年此地也是荒原,我高家先祖历代建设才有今日之成果,裴兄,提提速吧。”

  他也该为此赶到骄傲,毕竟在荒原中建造如此一座雄伟的巨城,何其艰难?这也是魏国强大实力的体现。

  “好,传令下去,全军提速。”裴少卿话音落下,双腿一夹纵马而去。

  高翰也大笑着纵马追了上去。

  两人将大部队远远甩在后面。

  先一步抵达了玉京城下。

  魏国负责迎接的人早早等候着。

  为首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面白无须、身材微胖看起来很是和煦,身着赤色四爪蟒袍,正是魏太子高勋。

  “臣弟参见太子殿下。”

  吴王一勒缰绳下马,恭敬跪拜。

  两人的关系好归好,但是在公共场合吴王对太子一向都是毕恭毕敬。

  “六弟一路幸苦,快快请起,你我兄弟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太子一脸和气与亲昵的上前将其扶起,又为他拍打灰尘,“一路上还算顺利吧?”

  “托大兄的福,一路顺畅。”高翰回了一句,随即拉过裴少卿,“婚事已经定下,我给大兄介绍,这是此次出使我国送聘接亲的正使,周国平阳侯裴少卿,亦是小弟的结拜兄弟。”

  “原来是平阳侯当面,孤就说何人有如此气度呢,平阳侯之大名孤在玉京也是如雷贯耳呐。”太子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满脸笑容的说道。

  “这就是裴少卿。”

  “真是年轻得吓人呐。”

  太子身后众臣低声议论起来。

  裴少卿嘴角含笑,不卑不亢的拱手失礼,“区区薄名能有幸进入太子殿下耳中乃是在下之福,一路上都听吴王提及殿下您,今日一见方知他所言非虚,殿下望之确有明君之相。”

  “平阳侯过奖了,我这六弟惯会在外胡乱吹捧我。”太子无奈一笑摇了摇头,接着又看向高翰,“六弟方才所言的结拜一事又是怎么回事?”

  “好叫兄长知道,弟弟我跟裴兄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所以干脆就结成了异性兄弟。”高翰大大咧咧道。

  太子眉头一挑,目光又回到裴少卿身上,莞尔一笑说道:“如此说来的话,平阳侯也算是孤的兄弟了。”

  “太子殿下为一国储君,在可下万万不敢高攀,各论各的即可。”裴少卿并没有顺势往上爬与之攀关系。

  太子摇摇头,“孤不过是运道好投胎皇室又恰是嫡长子罢了,但论及才能不如平阳侯你凭功封侯远矣。”

  “殿下自谦了。”裴少卿应道。

  但其实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

  因为根据靖安卫收集的情报,魏太子的确没展现过什么出色的才干。

  从小到大都平平无奇。

  个人能力远不如吴王。

  甚至不如其他几位皇子。

  但因为魏国嫡长子继承制的传承从未打破过,所以他也不需要有什么才干,只要不犯错就注定储位稳固。

  “殿下,既然周国正使已至,那您何不先移步回城呢,周国使团由我等迎接安排即可。”太子身后一名蓄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劝说道。

  城中郁郁葱葱,但是城外的风沙可不小,所以他也是为了太子考虑。

  “怎可如此。”太子皱了皱眉头直接否决,沉声说道:“周国使团远道而来,还带着求取十七妹的聘礼,孤奉命迎接,又怎能只接正使一人?”

  “是下官多嘴了,不该妄言,请殿下治罪。”山羊胡立刻跪了下去。

  太子和颜悦色的摆摆手,“行了起来吧,孤也知道你是为孤着想,但考虑事情要全面些,莫再如此啦。”

  “谢殿下。”山羊胡谢恩起身。

  裴少卿觉得太子也没那么不堪。

  至少平易近人,性情温良。

  以小见大。

  当皇帝够用了。

  毕竟纵观中外历史上的抽象帝比比皆是,魏太子至少还是个正常人。

  裴少卿陪着太子一起等,一直等到大部队抵达,太子又跟身为副使的老王聊了几句,然后带着众人进城。

  太子没有乘舆,而是选择了骑马跟裴少卿并排而行,方便与之交谈。

  当然,裴少卿主动落后了他半个身位,否则该被人蛐蛐不知礼数了。

  他自己其实倒是无所谓,甚至可以的话他骑着太子都行,不过现在是代表周国出使,那就不能太过放肆。

  而且在别人地盘上更不能放肆。

  城内有许多百姓沿街围观。

  还有不少持刀负剑的江湖人士。

  “哪个是裴少卿?早听说此人的大名,还从没见过是长什么模样。”

  “肯定是太子殿下身后那个。”

  “长得眉清目秀的,看不出来杀性那么重,听说玄教好几个圣子都死在他手里,这可是实打实的杀星。”

  “那还不是也付出了代价,丹田都被废了,这辈子再也无法习武。”

  “嘿,你以为人家是我等这些刀口舔血跑江湖的啊,人家不习武也锦衣玉食一辈子,更不怕仇家追杀。”

  “平阳侯听见了吧,你在我大魏可也是威名远扬啊。”太子调侃道。

  裴少卿矜持的回道:“可当不得什么威名,无非是江湖中人抬爱。”

  太子将裴少卿等人送到了一个叫昭德馆的地方,负责此地的官吏早早出来迎接,齐呼:“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太子语气温和,被人搀扶下马后对裴少卿说道:“平阳侯一路风尘仆仆也辛苦了,今日且在这昭德馆好好歇息,明日一早父皇会召见你,晚上会在宫中设下御宴款待。

  孤还要去向父皇复命,所以便不久留了,平阳侯有什么需要吩咐这昭德馆的官员即可,昭德馆里面已经被清理过了,只住有你们周国使团。”

  “那外臣就恭送太子殿下。”裴少卿点点头,随后拱手俯身一拜说道。

  太子点点头,又上马离去。

  高翰嬉皮笑脸的说道:“裴兄好好休息,等改日我带你好好逛逛这玉京城,城中寻乐子的去处可不少。”

  话音落下就跟着太子一同离去。

  裴少卿目送两人离开,然后目光又挪到了负责这昭德馆的官员身上。

  那名官员立刻上前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侯爷,下官刘桦,昭德馆主事,还请侯爷与诸位移步。”

  “劳烦带路吧。”裴少卿点点头。

  禁军是不可能进城的,能跟着他一同进城的只有几十名靖安卫以及使团的成员,否则这昭德馆都住不下。

  裴少卿的住处是一个独立院落。

  他沐浴更衣后叫来宋有才。

  吩咐道:“速速联系玉京城的靖安卫密探,让他们安排个地方,今晚我要见负责人,小心些别被盯上。”

  只有通过当地的靖安卫密探才能最快掌握玉京城里最新的情报。

  “卑职遵命。”宋有才应声而去。

  随后裴少卿又出门去找老王。

  老王身为副使,因此也跟他是一样的待遇,有个单独的院子,不过所处的位置和大小都不如他住的那个。

  “咦,你不好好歇着,跑来找我作甚?”老王同样刚沐浴完,正在院子里闲逛,看见裴少卿后有些诧异。

  “就不能找你聊聊天?”裴少卿笑容温和而灿烂,上前亲热的拉着老王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王兄,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你必须要答应。”

  “我就知道,呵,你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老王冷哼一声,又不悦的瞪着他,“还有,什么叫我必须要答应?这叫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那不是显得我们关系好嘛!难道是我自作多情?”裴少卿盯着他。

  老王把手挣脱出来,“说事。”

  “其实这事对你来说也不难。”裴少卿收敛笑容,平静的说道:“虽然魏国总舵已经脱离玄教,但也曾是玄教的一部分,识得玄教的暗号,我想见柳东君一面,你帮忙传个信呗。”

  靖安卫密探间都有联系的暗号。

  玄黄教肯定也不例外。

  “你见他作甚?”老王眸光一闪。

  裴少卿看着他,笑而不语。

  老王不高兴了,脸一垮,“想让我帮忙,又想瞒着我,裴兄,我现在倒是真怀疑我们之间关系好不好。”

  “王兄,我正是为你好,所以有些事才不想让你知道啊,你真确定你要听吗?”裴少卿神色严肃的问道。

  见他如此认真的态度,老王心里也不由有些打鼓,犹豫片刻后摆摆手叹气道:“罢了罢了,我才懒得管你要干什么,反正那叛徒也已经不是我圣教的人了,他碰上你会倒什么霉都与我无关,这个忙我帮你就是了。”

  他显然是对裴少卿有些误解,否则为何觉得谁碰上他谁就会倒霉呢?

  “好兄弟,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让我失望的。”裴少卿脸上的凝重顿时又被笑容取代,重重抱住老王说道。

  老王嫌弃的把他往外推:“行了起开,两个大男人恶不恶心,不过得事先提醒你一下,魏国总舵终究已经脱离圣教了,他们还理不理我传的信号都不一定,你别抱太高的期望。”

  “能理解,能理解,王兄,稍后一同去逛逛,看看这魏国都城比我周国如何。”裴少卿搂着他肩膀说道。

  老王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

  另一边。

  太子与吴王已经进宫见魏帝。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兄弟俩走进宫殿后同步行礼。

  “免礼。”魏帝年龄只比景泰帝小几岁,身材略胖,像是睡不够的老人一般,精气神远不如长期拿命嗑药的景泰帝,“周国使团可安排妥当了?”

  “回父皇,儿臣已经将周国使团安顿在昭德馆,随行的周国禁军安置在城东大营。”太子恭恭敬敬答道。

  魏帝鼻音很重的嗯了一声,又慢悠悠问道:“周国禁军你观之如何?”

  “虽然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但仍然军容整齐、气势如虹,不过儿臣观之少了几分凶悍之气,恐怕是久未逢战的花架子。”太子斟酌着言辞。

  魏帝缓缓点头,挥挥手示意他到旁边站着,看向吴王,“你去周国见过景泰了吧,观其精气神可还好?”

  “回父皇,儿臣被接见时悄悄扫了几眼,景泰帝精神饱满、说话中气十足,似乎依旧春秋鼎盛。”吴王抿了抿嘴,微微弯腰毕恭毕敬的答道。

  魏帝嘿了一声道:“莫非这征战半生的老儿还要活得比我久不成?”

  “父皇您正值壮年……”太子听见这话立刻上前一步要说几句好听的。

  “行了,朕的身体朕知道。”魏帝直接不耐烦打断,继续问吴王,“说说齐王此人和来出使的裴少卿吧。”

  太子收声默默退回原位站着。

  “是,父皇。”吴王应了一声才语速缓慢吐词清晰的说道:“儿臣曾专门拜访过齐王,齐王虽然刻意压制和装腔作势,但仍看出其性格冲动、胸无点墨,完全是景泰帝妥协的选择。

  至于裴少卿,此人有才能,更有敢想敢为的魄力,不过以儿臣看还是才不配位,他被推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高度,从这也能看出大周年轻一代没什么能人,才使竖子成名。”

  他说到后面时语气已经不由自主加快,眉宇间多了几分张狂和轻蔑。

  “太子留下。”魏帝说道。

  吴王立刻识趣告退。

  但没离开皇宫,而是去了后宫。

  “十七妹在何处?”

  他来到青禾宫拦住一太监问道。

  “回殿下,十七公主在御花园。”

  吴王又转而往御花园走。

  刚靠近就听见串银铃般的笑声。

  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循声而去。

  御花园一角,一架雕花秋千正被宫女推着轻轻摇曳,秋千上的少女明眸皓齿,唇角噙着一抹浅浅笑意,梨涡隐现,衬得肌肤胜雪,细腻如玉。

  她身段窈窕不失丰满,水蓝色宫装裙角随着秋千的起落轻轻翻飞,外头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狐裘的暖白与宫装的水蓝相映成趣,既透着几分娇憨灵动,又带着恰到好处的贵气。

  高翰驻足看着这一幕,嘴角浮现一抹笑容,可很快笑容又隐没不见。

  “呀,六哥你终于回来啦!”

  秋千上的少女发现了他,眼睛一亮惊呼道,随后直接从秋千上跃起如同仙子奔月,轻盈的落在高翰面前。

  “才刚回来,就第一时间进宫看瑶妹了。”高翰语气轻柔尽显宠溺。

  高锦瑶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的问道:“六哥这次去周国又见到我未来夫君吗?他该不会还尿裤子吧?”

  “瑶妹……”高翰脸上笑容消失。

  高锦瑶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兄妹俩感情从小到大一直很好。

  对父皇把妹妹嫁给一个三岁小儿他很不满,但是没敢反对,因为他知道以父皇的脾气自己反对了也没用。

  父皇很现实也很冷酷,在所有人眼中他很受宠,高翰却清楚自己之所以受宠是因为自己有能力,且永远对父皇言听计从、永远能猜倒他心思。

  若敢恃宠而骄反对或质疑父皇的话,等待他不会是父亲对儿子的包容与宠溺,只会是皇帝对臣子的敲打。

  太子委婉的反对过。

  都被毫不留情的训斥了一番。

  “好了,我早就想开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总要嫁人的,未来夫婿年龄小更好,免得让我同房伺候什么的。”高锦瑶嬉笑道,随后又嘟了嘟嘴,拉起高翰的手:“只是怕嫁过去后就永远见不到六哥和母妃。”

  高翰抿嘴像许诺似的说道:“不会永远,六哥不会让你等太久,一定很快就会来看你的,你相信六哥。”

  只要在那黄口小儿长大前灭了周国,她妹妹就会免受欺辱完璧归魏。

  “嗯嗯,我当然信六哥,不聊这些不高兴的,六哥给我带礼物没?”

  “哪回出门没给你带礼物?”

  高翰和高锦瑶兄妹情深时,裴少卿正和老王准备出门领略大魏风情。

  刚迈出昭德馆大门,就看见两个穿着灰衣的汉子扶着一人匆匆而来。

  裴少卿并不认识这两人。

  下意识警惕的后退了一步。

  而被两人搀扶着的人因为垂着头的原因,裴少卿也没有认出来是谁。

  可这俩人直接跪在了他面前。

  “侯爷,宋总旗快要不行了!”

  裴少卿这才知道这两人是换了便装的靖安卫,而被扶着的是宋有才。

  他立刻伸手抬起宋有才的下巴。

  发现他鼻青脸肿,嘴角和鼻子还残留着血迹,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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