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车马颠簸前行,李力领着残部奔向风鳌山,众人浑身浴血却死寂无声。

  这次打伏击准备的非常周全,李力扮作诱饵引康傻子现身,山上戏法师备好藏人竹篮,让大家暂时藏进去。

  如此一来,便可以十余人蜷缩车厢,只待厢门骤开便蜂拥而出,按说这般阵势当是摧枯拉朽。

  一人一口唾沫都能给对面淹死!

  岂料除康傻子外,竟凭空冒出五个江湖异士、木脸方术师,更有不足巴掌大的凶戾参精。

  那人参精实在是凶残,抡锤专攻下盘,但凡挨着便骨裂筋折,趴在地面上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他们这群人中,只有进了内堂的才能在这乱盈盈的阵仗当中看到那山参精是何走向,余者皆如无头苍蝇,唯有抱头挨打的份。

  就这么一伙奇人,山寨上的山匪们就是愣生生打不过!

  他们的本事在江湖上拿出来也都排得上号,光论道行,甚至一般军队都比不过他们,可今儿一碰到更硬的茬子,没有组织没有纪律这项弱点就暴露了出来。

  谁都不想被打,力量就拧不成一根绳,反倒挨的打更多。

  本以为自己家大哥成功杀了难敌之后能过来帮他们,谁想到竟是出来了两个难缠的敌手。

  把大哥给杀了!

  这下子这群山匪主心骨可完全散了!

  山匪山匪,完全就是跟着自己大哥走到哪打哪,没了大哥,便像是被飞毛粽子吃了脑子。

  众人没头没脑奔逃半夜,直至浓夜最深时,终见风鳌山轮廓刺破天际。

  夜风卷着山巅呜咽,宛如百鬼齐哭,更压得人心头发沉。

  守山的小兵本来正在山寨门口打瞌睡,李力阴沉着脸走到他面前,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抽了上去,啪的一声给那小兵抽的如同陀螺一样转。

  那小兵被抽得眼冒金星,待昏花视线里映出杀气腾腾的众人,当即腿软如泥,裤裆洇湿大片。

  李力无心纠缠,率众涌入大殿。

  嘈杂脚步惊动山间匪众,待他们行至聚义厅时,早有衣衫不整的山贼们揉着眼聚集而来。

  顾娘正在厅中来回飘转,脚跟子不稳,行走带飘。

  眼见着李力回来,便是三步并作两步,急匆匆走到李力身边:

  “李力,怎么回事?白大哥呢?”她语气非常急切。

  “白大哥被人杀了。”李力语气沉闷。

  他边说边挠脸。

  总感觉脸皮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痒。

  “被人杀了!?”顾娘大吃一惊,她也伸出手,开始在自己的脸上挠:“谁能杀的了大哥?大哥可是带着斧子出去的!六重天!带着擅长的兵刃!除非碰到铁骑队或者点星大家,要不然谁能杀得了他?”

  “一个女娃子,还有个郎君,两人本事都不低,至少五重天,具体的我没看清,我没敢过去。”李力很沮丧,他把刚才从自己脸上挠下来的肉扔到了桌子上,又开始去拆露在外面的骨头:“现在大哥死了,风鳌山估计也不太好抗下去了。”

  “那怎么办……”顾娘痒的挖开了胸口,掏出来了心肠,也扔到了一边桌子上:“咱们能去哪?下山去吗?刚才杀了大哥的那群人,不会上来再来杀我们吗?”

  “我不知道。”

  满厅匪众机械地剥落血肉。案几渐成猩红肉丘,后来者需攀爬着将残肢堆上顶端才能放好血肉。

  血瀑沿桌腿奔涌,在地面汇成赤潭。

  摇曳火把将人影投在渗血砖墙上,融化的血肉如滚烫蜡油般坍缩凝结。

  忽有苍白手掌破开肉山,白子风浑身裹着血膜爬了出来。

  他有点狼狈的跌在地面的血坑里面,浑身上下还粘着淡黄色的粘液。

  胸膛剧烈起伏着,喉管发出破风箱般的声响。

  忽然出现的白子风终于像是扎破了障的针,撕破了大殿当中鬼祟的平静。

  已经丢了心的顾娘后知后觉的看向了白子风,惊喜道:

  “大哥!你还活着啊!你…你怎么没穿衣服?还有你头顶,为什么好像秃了一块?”

  话音未落突然低头,望着自己敞开的胸骨怔了怔。

  再看白子风时,顾娘两只眼眶当中直接向下流出了两道血痕:

  “大哥,好疼……”

  仰面栽进血潭再无动静。

  周遭其他人也都像是后知后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其中大部分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直接砸倒在了地面上,微微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呼吸。

  剩下的则是滚地发出凄厉的惨叫,捂着自己致命的伤口,在这连爬滚打的痛苦当中,丢掉了性命。

  唯剩半张脸血肉模糊的李力匍匐哭嚎:

  “大哥?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

  白子风身体躯干还似如提线木偶一样,关节肌肉皆是僵硬,他干干巴巴动了半天,嘴巴才终于重新受控。

  他用手掌把自己身上沾着的粘液往下扑棱了些,慢慢走到了李力面前,蹲了下来,抚着李力残存的半张脸颊叹息:

  “好兄弟啊。哥哥我活过来需要些骨头,咱们兄弟一场,我就管你们一人借了几根骨头。”

  又顿了顿,叹道:

  “可惜哥哥活来后,浑身上下不自在,道行也是不稳固,已经是跌到了五重天,如若不管,可能还会跌到四重天,还得借你们魂魄一用。”

  说完便是直接伸手摁在了李力脑袋上。

  李力拼死掰扯那截冰凉手腕,却似蚍蜉撼树,白子风五指扣住天灵盖向下一掼,清脆的颈骨爆裂声混着血沫溅上横梁。

  白子风环视堆满尸骸的大殿,踏着粘稠血浆走向院外。

  沿途撞见几个巡逻喽啰,未等对方惊呼出声,已拧断他们喉骨。

  当他踩着半凝固的血迹来到祠堂时,供桌上的灵牌正泛着幽光。

  他一伸手,用手腕掠过眼前这一堆牌位,数个魂魄直接就落到他的手中,发出阵阵哀嚎。

  白子风将其捏成个团,将其放在口中用力撕咬,吞咽进入自己肚中。

  血色渐渐漫上他青灰面皮时,无数记忆如钢针刺入颅骨。

  他长长吐了一口气,脑海当中还接连嗡鸣不止。

  一次性吃的魂魄太多,这些人的记忆全都涌在白子风脑袋当中,让他的脑子有点乱。

  他的面孔也开始拗拧着变化,时而浮现出李力的脸,时而变化成顾娘的颜。

  人脸在他皮下翻涌成浪,最终被强行压成平静的假面。

  他咳嗽了两声,脸色却已经变得阴沉不定。

  被杀了一次,身化的后手已经没了,接下来这群人肯定还会上山来。

  那个拿着大刀的小姑娘白子风其实不怎么怕,对方的武艺照比自己差一头。

  但那个年轻人……

  不行,真打不过。

  哪怕对方只有王八拳,自己也打不过。

  现在带着风鳌山回将军那边已经没机会了,自己丢了斧头,也折损了三成战力。

  逃?

  往哪逃?

  他有很多方向都能选,但可能是因为吃的魂魄太多了,他的思绪太乱了。

  回去看看自己的娘。

  我哪有娘?那是李力的娘。

  去地下室,那里有我养的男人。

  那是顾娘养的男人,不是我养的。

  我该去那片黑域之中,那里有点星的奥妙。

  ……

  对,

  可以去黑域!

  白子风眼神终于安宁了下来,眸子当中再无任何混沌之色。

  转身,快步朝着地牢方向走,没用多长时间,他就下到了地牢里。

  走到了最深处的那一间牢房前。

  一团的血肉正在酣睡,而当他们听到白子风的脚步声之后,其上肉芽也是纷纷耸立而起。

  三张脸齐齐看向白子风。

  “大哥,怎么这个时间忽然来找我们?”

  “我要去那黑域里。”白子风道:“可领路否?”

  ……

  觥玄靠在树上打瞌睡。

  他运气不算太好,在这待了两天,没碰到几个风鳌山有名有姓的山匪,今夜晚上心下无聊,便多喝了两口酒,在这荒野附近逛。

  逛来逛去,觥玄便瞧见了远处天边有片遮天蔽日的黑,他心下觉得那方有危险,便也没靠过去。

  干脆在个离远的地方找了棵大树,在上面放了张白纸,化作大床,呼呼大睡。

  后半夜时,树叶上凝了一滴寒露,顺着叶脉流下,点到了觥玄脑门上。

  觥玄猛然睁开眼。

  这并非是真正的晨露,而是觥玄施展的手段,若是附近有人靠近,便会有一滴醒神露珠落到脑袋上。

  他压下身形,快速看向不远处的荒野。

  什么都没有。

  觥玄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的法门断然不会有错,定是有什么东西在远处靠了过来,可他这双凡眼却看不见。

  恐怕对方是用了些“藏”家的手段。

  觥玄有些头疼,他在江湖上行走许久大多法门都略懂一二,但知道的多就代表着许多本事学的不深,观术正是这其中之一。

  他的观术多只能够看出亡灵鬼祟,但凡有人稍微用些躲藏本领,便看不穿了。

  思索着到底要不要靠过去时,觥玄瞧见不远处行来了一伙骑马的人,手上甚至还举着火把。

  他盯着那些人看了一眼,眨眨眼睛。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好眼熟啊。

  那个是不是……

  林江?林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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