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柳观春本就在妖域住过许久,多年没有下山,如今重临故土,心里还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这里应该算是最像家的地方。

  柳观春手持寻剑罗盘,看到指针飘忽不定,知道附近暂时没有遗剑的动向。

  思来想去,她还是回了一趟从前住的草庐。

  木屋早就被生长极快的藤蔓杂草包裹,入目皆是绿意,仿佛已经融入了山色。

  柳观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一时无言。

  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自己以前用过的锅碗瓢盆从屋子里挖出来。

  自己用过的东西早已长满了斑驳的青苔,柳观春的心里生出一点点烦闷。

  从前一个人住的时候,柳观春白天会进山采集能够驱妖避鬼的药材,或是挖那些拥有灵力的红色矿石。

  这种妖域独有的矿石碾出的粉末,再混上墨水画出的符箓,用于伏魔,功效很强。

  那些日子虽然艰苦,但柳观春不必和修士打交道,四处经营人脉,倒也还算安逸得趣。

  只是这么多年没回来……

  柳观春看着早已与山林融为一体的小木屋,轻轻叹气。原来,这里的小家也不属于她啊。

  柳观春没有过多逗留,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背着一把豁口腐朽的银剑,跟着手中罗盘的指引,继续往山中行去。

  许多没有宗门的野修会像柳观春这样,用寻物罗盘寻找那些前辈战损陨落后留下的法器,留作自用。

  只是这种事极其耗费精力,有时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找不到一样法器。

  特别是妖域辽阔,瘴气丛生,柳观春行走其中,必须格外小心。

  她记得,妖域左边与幽冥魔界接壤,右边与繁华人间相连,可谓是修士出入两界的要塞。

  妖域到处都是亭亭如盖的松木,悬崖峭壁上也布满了干枯许久的藤蔓,远处的山崖还悬挂着几个巨大的蜂巢,黑峻峻的影子笼罩下来,像是空中浮着几个漆黑的太阳。

  那是蜂妖留下的旧巢穴。

  有时蜂妖搬家匆忙,还会有甜津津的崖蜜留在旧时的六角蜂窝中。

  柳观春想了想,并指驱剑,运起剑器。

  有灵力在剑身运转,长剑很快就变得凌冽,锐不可当。

  不过转眼间,剑刃划开蜂巢,一滩滩蜂蜜从天而降。

  柳观春高兴地举起瓦罐,装了满满一罐蜂蜜。

  从前想要得到蜂蜜,柳观春还得将镰刀一次次抛向蜂巢,如今有了灵气,做事可方便多了。

  没等柳观春享受胜利果实,身后倏忽传来“斯斯”的喘声。

  一大团黑影击电奔星地袭来。

  没等它裹住柳观春,柳观春瞬间抛开手中蜜罐,将手中几张画好的火符,以手掌快速打出去。

  符箓上的墨笔有灵力驱动,很快变得柔软,那些墨迹像竹节虫一般,挨个儿爬出黄纸。

  墨字在空气中乱扭,很快便被磅礴的剑气催动,于空中自燃,涌出熊熊大火。

  六张火符烧出的青红色火焰,将那只来势汹汹的大妖团团围住,照亮它如同小山似的身躯。

  也是这时,柳观春才有机会看清它的模样。

  这是一条身形巨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巨蟒。头上生着怪肢,像人足,又像是龙角,凹凸崎岖,浑身堆叠的鳞片,在火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辉。

  它生有一双猩红的竖瞳,眨动时,竟连眼睑都没有。

  蛇目大如红灯笼,在漆黑的山林间,灼如红日。

  蛟蛇不过原地盘踞一瞬,四面八方竟已经漫出浓烈到足以让人感到窒息的妖气,这样凶险惨烈的状况,柳观春还是第一次见到。

  再怎么看,这一只妖怪也远远超过柳观春的认知范畴,她从未见过如此妖力鼎盛的怪物!

  这一条蛇蛟,绝非泛泛之辈。

  柳观春肝胆惧寒,她的掌心沁满热汗,连握剑都打滑。

  但她还是不能太过慌张,依旧取寻剑罗盘去试探大妖的实力。

  但下一刻,令柳观春最感到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妖怪近在咫尺,可罗盘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么就是山精野怪太过低阶,罗盘不屑感应;要么就是大妖突破了罗盘的境界界限,罗盘根本感应不到。

  可是这样等级的大妖,早就被封在幽冥之外,又怎会闯进妖域?

  柳观春心生警惕,她下意识想要给玄剑宗发消息。

  只要将传信的千纸鹤送进内门,自有前辈回来处置大妖。

  可妖蛟原本还算警惕,偏偏在低头的一瞬间,像是被柳观春身上什么刺鼻的味道刺激,它忽然蛇瞳圆瞪,张开獠牙,在人前露出凶相。

  “斯——!”

  妖蛟抽动纤长的蛇尾,轰隆一声撞向柳观春。

  蛟尾的鳞片便是武器,每一片都坚硬如钢铁,所及之处,山石崩裂。

  柳观春心知肚明,蛇尾这样大的力气,若是挥至人身,不必直接触碰,仅仅是鳞甲带起的罡风,都能将肉眼凡胎的人身瞬间撕成碎片。

  幸好柳观春反应敏锐,很快执着长剑凌空跃开,后撤了一步,避开袭击。

  妖蛟扑空,它怒不可遏。

  眨眼间,妖蛟朝着柳观春所在之处喷出成团的毒液。腥气顿时弥散开,两侧的松木长草顿时摧枯拉朽一般粉碎成粉屑。

  柳观春没有遮掩口鼻的法器,她不慎嗅到一些毒气,妖蛟独有的麻痹毒素几乎无孔不入,侵入她的体内。

  柳观春逃跑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她有些力不从心。

  没等她从袋子里摸出传信纸鹤,鳞尾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空扫来。

  “哗啦!”

  柳观春的腕骨被刀刃一般的甲片割伤,剜开巨大的口子,鲜血泊泊涌出,像是一条条血线,濡湿了一整张纸鹤。

  柳观春的手腕筋脉给妖蛟割断了,她拿不起剑,更别说捡起纸鹤。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能打开纸鹤的留影功能。

  纸鹤华光大盛,徐徐展开,将眼前的景象逐一记录在内。

  柳观春强行撑起身体,长叹一口气。

  若是想寻人帮忙,恐怕这封纸鹤得发给内门的师兄、师姐们,她狼狈受挫的样子,会被留影清晰记录,供那么多人观瞻欣赏……

  想起来还真是丢脸。

  但生死关头,柳观春也顾不上这些。

  她只盼着自己的人缘这么差,师兄姐们也会点开她的纸鹤,不然她今日恐怕真的要死在这里……

  纸鹤记录好眼前的画面后,柳观春又在收件人那一栏,多添了江暮雪的名字。

  大师兄虽性情孤冷,但他对待内门弟子还算关怀备至,凡是同门向他请教,他都会抽空指点。

  柳观春答应过唐婉,不会接近江暮雪。

  但危急关头,她最先想的是自己活下来……

  只要能活下来,她决不会再联系江暮雪。

  今日是个意外。

  做好这些,柳观春再次咬牙爬起来。

  她从水晶珠里摸出一颗疗伤的药丸,咬碎了咽下,试图用灵力修复断裂的经脉。

  可她的境界太低,吃再多的丹药也是徒劳无益,除非就地打坐调息,借助天地灵气疗伤。

  大妖近在咫尺,若不是柳观春顺势滚进一道狭窄的石缝,她早就葬身蛟腹,哪里还有时间传信。

  可这一座山峰禁不起妖蛟剧烈的碰撞,很快就要崩塌。

  留给柳观春的时间不多了,她必须撑到援军来临的那一刻。

  思及至此,柳观春眉眼凝重,最终她从珠子里摸出一把止疼的丹丸,统统塞进嘴里。

  若是无知无觉,她就能强行拿剑迎敌,再撑上一刻钟。

  但是这样做,也有极其惨烈的后果。倘若柳观春不慎心脉受损,力有不逮,偏她还不自知地缠斗下去,那么反噬之力将会损伤她的五脏与四肢。

  等止疼的药效过去以后,柳观春的髓海会如火烧灼,她的躯体会如重斧劈砍。

  那时候,柳观春将置身炼狱,痛不欲生。

  可眼下这种情况,她还有什么选择?

  必须赌一把。

  柳观春握住手中银剑,掌心用力之时,鲜血亦喷涌而出。

  她的意识变得迷离。

  血液滴落之时,剑势裁风,竟让柳观春无端端召出雪灵根的灵域。

  霜花遍地,银花火树。

  如潮涌至的风雪,霎那形成一股白色的巨浪,涌出石缝,袭向远处蠢蠢欲动的妖蛟。

  不知大妖为何看到这一股风雪,竟发出又惊又怒的嘶吼。

  它更为愤怒地卷上柳观春,石破天惊的一道冲击,自柳观春的灵台,兜头覆没。

  她高举起银剑,努力挡住头顶猛烈的煞气。

  可柳观春不过是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能够挡住这一袭击已是不易,想要克敌制胜,确是有些痴人说梦。

  她咽下一口唾沫。

  鼻腔已有绵绵的痛感袭来,柳观春不用看都知道,定是流了很多的血。

  偏偏这只妖蛟不以常理出牌,趁着柳观春抬剑格挡的时候,它竟故意抖开长尾,从后方偷袭。

  柳观春不过孤身一人,如今背腹受敌,只能硬生生受着。

  她感受到一股强势的冲击,自她的脊背钻入。哗啦一声,裂开她的衣帛,贯穿她的胸膛。

  不痛,但手脚更加用不上劲儿了。

  柳观春瞠目结舌,她低头,还能看到一截掺杂血肉的蛇尾在得意地扭动。

  没力气了。

  少女的手臂顷刻间垂落。

  哐当一声,银剑上的灵气印记也消散无踪。

  就连柳观春好不容易爆开的灵域也变得寂静。

  柳观春口喷殷红的血液,她痴痴地按上胸膛,拼尽全力拔出那一截蛇尾。

  她的耳朵也变得钝钝的,好似什么声音都听不清了。

  她的眼睛忽明忽暗,有时能看到张牙舞爪的蛟妖,有时只能看到一片雪白的原野。

  柳观春的记性不算差。

  她想,这可能就是人死之前的走马灯。

  她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回想起了江暮雪的幻境。

  那个她曾经快乐生活过七年的地方……

  柳观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点笑意。

  随后,茫茫大雪,淹没了她。

  -

  江暮雪今日并不在玄剑宗中,他奉掌门唐玄风的命令,前往甘露宫、道宫这两大外域法门,交换双方的一些术法秘籍。

  两地互通有无,也算是结宗门之好,互帮互助,共赴仙途。

  然而,没等江暮雪备好送书的灵兽,他那一缕被凉风吹拂的长袖竟金光一现,飞出一只传信用的千纸鹤。

  千纸鹤污浊不堪,飞舞的动作也很笨拙难看,想来传信的弟子修为并不高深。

  这是内门弟子发来的传音纸鹤。

  寻常的纸鹤,其实并不会传到江暮雪这里。

  但这一只纸鹤,因为承载了修士的痛感,浸透了修士的血液。

  弟子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发出急信,江暮雪方能收到。

  送书一事在即,江暮雪抽不开身。

  他轻皱了一下眉峰,犹豫一瞬,还是点开那一只千纸鹤。

  很快,他在留影的光幕中,看到与妖蛟搏杀的少女。

  女孩的手脚筋脉尽断,白色素衫上满满都是绯红。

  她浑身染血,气息奄奄,却仍用精血蕴养法阵,企图与大妖拼死一搏。

  柳观春站在风雪灵域中。

  红色的发带自她乌黑的双髻垂落,迎风飞舞,她的背影清癯瘦弱,执剑的手臂伶仃……当她负隅顽抗,使出北斗七式、焚焰十七式,一招一式,都是前辈的教授与指点。

  利落的剑招中,隐隐蕴含与江暮雪一脉相承的凛冽剑风。

  柳观春将他的教诲铭记于心,生死关头,她想用白衣师兄所授的剑术,杀出一条血路。

  在这一刻,江暮雪难得泛起了一丝悲悯。

  犹如心上扎针,牵缠出的细细隐痛,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待江暮雪看清了那一只大妖,他不由怔住,凤眸微阖。

  这一只妖蛟,早在十年前,被江暮雪取了内丹,镇压于外域。

  妖蛟能幻化成真龙,体内会有两颗内丹,虽说取走一颗,不至于丧失性命,但也能让它实力大削……这样一只伤痕累累的妖蛟,又是如何逃脱江暮雪的封印,回到妖域的?

  江暮雪不免想到十年前,唐婉危在旦夕,牵动同心咒,连累他灵域碎裂,修为大减。

  江暮雪为了救活唐婉,奉命下山,取妖蛟内丹,为她修复心脉。虽说多年过去,同心咒已除,而江暮雪也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战胜那一只有千年修为的妖蛟,他又是如何在重伤的情况下回到玄剑宗……

  如今能够解开江暮雪布下的封印,再将妖蛟引入妖域的人,唯有服用了妖蛟内丹的唐婉。

  江暮雪心中有数。

  他的伏雪剑似是感受到主人心情不佳,凝结出晶莹的霜花,转瞬融化。

  江暮雪将送书一事交付给信赖的师弟,思索一会儿,还是提剑,上了一趟唐婉住的玲珑小院。

  -

  玲珑小院,山泉养育着不畏风雪的芙蕖。

  山风送来尖尖荷花的幽香,沁人心脾。

  唐婉一边喝着莲子羹,一边点开求援的纸鹤。

  她不过看了一眼,手掌就攥紧了纸张,用力捏碎这一只传信的纸鹤。

  今日江暮雪外出护送秘籍,不在宗门,便是柳观春向仙宗求援,也没人能救下她的性命。

  毕竟唐婉为了一招致命,特地选了那一只尚有五百年道行的大妖。

  她不信,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还能降服一只能够生吞金丹期修士的妖蛟。

  柳观春要死了啊……那可真是太好了。

  唐婉的心气顺了。

  可没等她得意多久,门帘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威压震开,珠串断裂,玉珠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动。

  这是元婴期大能散出的威慑力。

  而宗门之中,能拥有这样全盛剑气的修士……唯有江暮雪。

  等那一袭白衣迈进门槛,唐婉小声问:“何事让师兄如此动怒?”

  江暮雪一双清冷凤眸睥来,面上无喜无悲。

  “为何要针对柳观春?”

  男人的语气平缓,并不见怒意,像是随口发问。

  可唐婉知道,江暮雪不关心世间万物,她甚至都鲜少从师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可今日,江暮雪居然亲临她的玲珑小院,他为了柳观春,特地前来兴师问罪。

  唐婉心中恼火:果然,江暮雪连那个贱人的名字都记在心上了!

  唐婉再如何不甘,脸上也不会显露分毫,她佯装无辜地道:“师兄说什么?婉儿不懂。”

  江暮雪浓睫轻扫,淡道:“你应该清楚,妖物也会储藏记忆,我若是想知真相,大可试着搜一搜妖蛟的妖识,看看它还记不记得你。”

  唐婉顿感毛骨悚然,她做事手脚不够干净,确实忘记消除妖蛟的记忆了,若是让江暮雪发现,她故意诱妖入域,她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唐婉手足无措,她咬紧下唇,只能含泪道:“师兄,我才是你的亲师妹,她不过是外门升上来的弟子,你为何关心一个资质普通的凡修?”

  她声声控诉,眼泪滚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可江暮雪本就情意澹泊,他并不会被唐婉的眼泪欺骗。

  江暮雪冷道:“唐师妹,我也是凡人出身。凡修,并不比灵修低贱。”

  只不过江暮雪升阶太快,宗门弟子早忘了,他并非出生仙山,原本也是人间的凡人。

  唐婉受惊,她急忙辩解:“师兄,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暮雪却不听她多言,他掌心摊开,杀气腾腾的伏雪剑受到感应,飞速横进剑君的掌中。

  “告诉我,妖蛟身在何处?”

  江暮雪只收到了柳观春的求援信,可妖域不在仙宗的掌控之中,他无法溯源追踪。

  单凭留影画面里的场景,又难以分辨柳观春所在方位。

  要是想尽快救下柳观春,江暮雪只能依靠唐婉给的讯息。

  唐婉此时不语,明显是想袖手旁观。

  江暮雪的语气不由重了一分,“欺辱同门,便是掌门之女,也要受三十记鞭刑。”

  江暮雪言出必行,他不会对任何人心慈手软。

  唐婉已经剔除剑骨,若是再受三十记鞭刑,恐怕连最后一点灵力都不剩下了。

  她不敢再抵抗,只能垂头,道:“在忘忧林中……”

  唐婉一边哭,一边拉着江暮雪的衣袖。

  “师兄,你信我,我只是看她平日行事任性,为人骄矜,想用此事吓吓她,我没想伤她性命。”

  可唐婉不知的是,听到这句话,江暮雪的神色却愈发冷峭。

  有那么一瞬,他好似明白了,为何柳观春每每见到陪练的师兄就欣喜若狂;为何对他这样寻常的陪练弟子也百般讨好;为何受到伤害,被江暮雪用本命剑搡开,她也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若柳观春那样卑微,任人推搡、任人踩踏、任人辱骂,都算是行事太过任性……那她的日子,未免也过得太苦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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