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上厮杀依旧,只是失了符将红甲那摧枯拉朽的压迫感,局势已然悄然逆转。

  芦苇荡深处,那些隐匿的操控者被无形剑气所伤,虽不致命,却也心神剧震,施法被打断。

  他们惊骇莫名,完全不知这神出鬼没的攻击究竟来自何方!

  而那几具失控反噬的符将红甲,更是将他们原本还算严整的阵脚彻底搅乱。

  黑衣杀手们不得不分出部分人手,狼狈地去压制或躲避那些发狂的“同伴”。

  一时间自顾不暇,攻向官船的势头骤然一缓。

  画舫之上,裴南苇顿感压力骤减。

  她那原本因力战而略显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复。

  手腕翻飞,软剑如游龙惊鸿,趁隙又快又狠地连出数剑。

  将两名试图攀上画舫舷边的杀手直接削翻落水,溅起两蓬血花。

  随即,她并未乘胜追击,反而身形一定,立于船头。

  一双锐利凤目飞快地扫过混乱的水面战场,试图找出方才那诡异变故的根源。

  符将红甲的突然失控,绝非偶然。

  而官船甲板上,徐锋依旧将一个受惊过度的病弱质子形象扮演得入木三分。

  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神慌乱,似乎被眼前血腥的厮杀吓破了胆。

  就在方才混乱中,他甚至“不慎”脚下一个踉跄,哎哟一声,颇为狼狈地摔倒在湿滑的甲板上。

  “哎呦喂,三公子!您没事吧?快起来,快起来!这刀剑无眼的……”

  那领头的宦官见状,连忙凑上前来,假惺惺地伸手欲扶。

  语气里满是浮于表面的关切,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徐锋借着他的力道,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连声道谢,目光却始终躲闪,不敢直视那惨烈的战况。

  然而,无人能够看透,在他那低垂的眼帘之下,眸光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与沉静。

  更无人注意到,他那只藏于宽大裘袖中的右手,指尖正以一种极其细微且富有韵律的幅度轻轻弹动着。

  一丝若有若无、几近虚无的联系,在他心神与某个无形的存在之间悄然建立、流转。

  正是那柄刚刚在“听雨酒家”认主,尚未来得及细细体悟温养的飞剑——“青梅”!

  心念流转,杀意暗藏。

  借着那几具失控红甲造成的混乱掩护,一道几乎微不可察的青芒,再度自徐锋指尖悄然逸出。

  它细若游丝,颜色与周围昏暗光线下摇曳的枯黄芦苇几乎融为一体。

  在激烈的厮杀声、水浪声以及红甲发狂的嘶吼声掩盖下,如同一道不存在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过水面,灵巧地避开所有人的视线。

  这一次,它的目标不再是那些隐藏的操控者,而是直指剩余几具尚在围攻官船的符将红甲本身!

  并非是硬撼那坚不可摧的赤红甲胄。

  而是精准地刺向其身上极其隐蔽、由【万物洞悉】早已解析得一清二楚的能量流转节点!

  以及那些看似坚固、实则最为脆弱的关节连接之处!

  “嗤!嗤!嗤!”

  又是几声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水声彻底淹没的切割声响起。

  青芒如电,其疾如风,精准无比地掠过两具符将红甲的颈部与肩胛连接处。

  刹那间!

  那两具原本还在挥舞着沉重锁链、试图将官船彻底拖拽停下的符将红甲,动作陡然僵硬!

  它们眼中那原本呆滞却凶戾的红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了几下,便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

  沉重的身躯失去了所有支撑,轰然栽倒!

  砸在快船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彻底沦为一堆无用的废铁!

  飞剑青梅,初试锋芒,竟是以如此诡异而精准的方式,连续废掉了数具刀剑难伤的符将红甲!

  这一幕,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且极为隐蔽。

  但,画舫上的裴南苇,却捕捉到了!

  就在第二具符将红甲倒下的瞬间,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了一道快到极致、几乎不存在的青色光影,在昏暗的空中一闪而逝!

  那光芒极其微弱,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若非她常年习武,五感远超常人,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

  是错觉吗?

  不!

  裴南苇心中一凛,习武多年、生死搏杀间磨砺出的敏锐直觉告诉她,那绝非错觉!

  那道青芒,虽然转瞬即逝,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锋锐与精准!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那艘摇摇晃晃的官船。

  视线越过那些仍在奋力抵挡的北凉护卫,越过那咋咋呼呼的内廷宦官。

  最终,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刚刚从甲板上“艰难”爬起、此刻正由青鸟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一副惊魂未定模样的徐锋身上。

  她的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惊疑不定。

  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愫。

  符将红甲的诡异失控,那道一闪而逝的神秘青芒,以及眼前这个始终表现得人畜无害、病弱不堪的北凉庶子……

  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这个传闻中肾亏体弱、即将入京为质、被北凉王府半放弃的徐家三公子,真的……还是那般能装么?

  裴南苇的心湖,第一次因为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公子,而掀起了惊涛骇浪。

  失去了符将红甲这一最大依仗,又被那神秘的暗中攻击手段慑住了心神,剩下的黑衣杀手们彻底失去了战意。

  他们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与退意。

  “撤!”

  不知是谁低喝了一声。

  残存的杀手们不再恋战,留下水面上漂浮的数具同伴尸体,以及几艘破损的快船。

  毫不犹豫地调转船头,如同惊弓之鸟般,迅速划动快船。

  一头扎进了两岸那无边无际、深邃难测的芦苇荡深处。

  转眼间便消失不见,只留下水面上尚未平息的涟漪和淡淡的血腥味。

  一场突如其来的袭杀,便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甚至有些诡异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危机解除。

  水面上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只有船桨偶尔划破水面的声音,以及伤者压抑的呻吟声。

  北凉护卫们迅速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人人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以及一丝对刚才诡异战况的困惑。

  那艘华丽的画舫缓缓靠近官船。

  裴南苇身姿轻盈地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官船的甲板上。

  她并未理会旁人,径直走到徐锋面前。

  此刻,徐锋正由青鸟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有些“不稳”,仿佛刚才的惊吓和摔倒耗费了他不少气力。

  裴南苇看着他这副模样,美眸中光芒闪烁,神色复杂难明。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语。

  最终,还是从袖中缓缓取出一物。

  那是一枚质地温润、雕工精美的玉扣,触手生温,上面隐约可见属于离阳皇室的特殊云龙纹饰。

  正是当初在北凉王府,徐锋随手赠予她的那枚。

  她将玉扣递到徐锋面前,柔荑微颤,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徐锋略显冰凉的手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目光紧紧锁住徐锋的眼睛,轻声问道:

  “徐公子,此物……入手温良,绝非凡品。”

  “妾身愚钝,不知此物究竟是……”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徐锋的眼睛,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徐锋的目光在那枚熟悉的玉扣上停留了片刻,随即抬起头,

  迎上裴南苇那双充满探询与疑惑的美丽眼眸。他脸上露出一贯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浅笑。

  他伸出略显“虚弱”的手,轻轻将裴南苇手中的玉扣推了回去,

  语气轻松地笑道:“王妃言重了。不过是偶然得之的一块小玩意儿罢了,看着有趣,

  便赠与王妃解闷。当不得‘来历’二字,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画舫与官船并排而行,缓缓驶出这片刚刚经历过血与火的芦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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