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承璟攥紧了衣摆,垂下目光,闭上了眼。

  明渊原本冷峻的眉眼瞬间软化,唇角带了笑意,走到她身后,随手帮她挽起发丝,嗓音清冽,语气却比水还要柔和:

  “怎么起这么早?”

  “嘿嘿~,有事当然要早起啦~。”绥安微仰着小脸,嗓音软糯,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尾音不自觉拖长,像撒娇的小猫。

  明渊的心都要化了。

  近几日绥安打算细化启蒙馆的安排,她已经大概想了一些内容,再完善一下,过几天就可以实行。

  小公主清醒后,瞥见凉亭内的卫承璟,她拿了纸张,蹦蹦哒哒跑过去,向他问早。

  少女背对着晨光,手背在身后,手上一叠毛边竹纸,不施粉黛的脸上是比日光更加耀眼的笑。

  卫承璟心跳加快,手更加用力的攥紧,仿佛要捏碎指骨。

  他尽力压低了声音,不暴露此时此刻的心脏悸动:“早。”

  绥安撩起裙摆,坐在他一旁的石凳上,将手上的纸摊在桌上。

  “我写的启蒙馆的开办时间与地址选择,但我担心不够贴近民生,考虑不周。正好,你现在有空,来帮我看看。”

  卫承璟喉结滚动,捻起其中一张,隽秀的字迹工整,内容完整的让他惊讶。

  她将启蒙馆设立在县衙附近,那是整座城的正中心。考虑到城外百姓难得进城且耗费时间,还安排了牛车接送。

  上课时间也仔细考虑,孩童选在上午,成年者根据职位分为多种,农民只在非农忙季节的下午与傍晚,城内商户摊贩则是错开出摊时间等。

  她将可能的开支都记录清楚,笔墨纸砚的损耗,桌椅板凳的修葺,灯光烛火的支出,对来启蒙者的奖赏。

  一字一句都是精打细算的体贴,没有一项构思不是对百姓好。

  卫承璟拿起最后一页纸,上面写了启蒙馆的财政来源,直接大方的写出“朱家良田充公,设作学田”。

  这是她能决定的吗?

  而且很明显,后面还有内容,只是她没拿来。

  绥安正撑着脑袋欣赏他的侧颜,看他动作停顿,于是探头去看。

  糟糕,拿多了!

  她心道不好,摸摸鼻尖,略带尴尬的解释道:“朱家恶霸肯定要被惩处,财产充公也正常,所以我这么写。哈哈。”

  卫承璟抬眸,墨黑的眸子落在她脸上,绥安被他盯得心虚,拿起茶杯喝茶。

  “为什么……?”卫承璟轻声。

  绥安一怔:“什么?”

  “当官的子弟都只贪图享乐,你一个富商的女儿却想着兴办教育和保护平民,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善良。

  如果遇到的所有人都是恶人,那他就可以毫不犹豫的用最恶毒的手段。

  绥安蹙眉,想起御书房深夜仍点着的灯光,父皇认真的模样,舅舅带她出城救济灾民时的忧心。

  她抿唇:“并不是所有官子弟都是这里的知县和朱家模样,也有为了国家兴盛、百姓安康而努力的人。”

  “再说了,尽我所能为国家出一份力,和我是富商还是平民有什么关系?”

  “教育权柄向来掌握在权贵手中,你要兴办学堂,就不怕引火烧身吗?”

  “谁说教育只掌握在权贵手中?科举取士,寒门亦可登科。我不过是办个学堂,让百姓读书识字,说不定还会发现被埋没的明珠。”

  “明珠蒙尘,尚可保全;若光华外露,终遭碾碎成齑。”卫承璟的目光悲切,手上那最后一页竹纸被他攥出痕。

  绥安指尖一顿,茶盏停在唇边,她凝视着卫承璟发白的指节,轻声道:“你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你可以告诉我,我或许能帮你。”

  卫承璟瞳孔微缩,松开了手,将纸铺平放在桌上。

  他转过头去,语气不好:“没有。但我至今也没遇到过你说的这种人,反而知县这种比比皆是。”

  他这么一说,绥安可伤心了。

  她咬着唇,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道:“国家是生病了,这群蛀虫啃咬我国的根基,但不代表就没有好的部分。现在不是有官员来查案,正在慢慢根治吗?”

  “但你们不是已经知道知县贪污了赈灾粮?为什么不直接派人捉拿?”

  绥安震惊,站起身:“你当用兵是儿戏吗?先不说我们有没有证据,就算有,皇上直接出兵捉拿。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他们发现毫无退路,不会反击吗?”

  “无论他们实力如何,你怎么能保证这个过程中平民百姓不受到波及?你怎么知道,被官兵拿下的人一定有罪?”

  “我的…我们的方法是缓慢,但能让百姓任然安居乐业,生活平稳,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绥安气的呼吸紊乱,她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你也有冤情,对不对?”

  初次见面绝不是偶遇。

  她重新坐下:“我可以帮你。”

  卫承璟垂眸,掩去眼底的惊讶,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你一个富商之女,如何帮我?”

  能写出用充公的良田做学田,她家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对政事侃侃而谈,还说“我们的方法”?

  她一定是官家小姐,家中有实权,她自己或许也手握强权。

  卫承璟紧张起来。如果她家所在的官员一派是他的敌人怎么办?

  “我…!”绥安顿住,语调一转:“我家中有人在朝中做高官,他们平日很疼爱我。你有什么事,我都可以帮到你。”

  “什么官?”卫承璟问。

  “涉及我的身份,我不能告诉你。”

  卫承璟抿唇:“那你家与礼部官员的关系如何?”

  礼部?绥安皱起眉,联想到刚才讨论的启蒙馆。他家的事和科举有关?

  “礼部官员众多,我不清楚你说的是哪位官员,至于关系……”绥安顿了顿,“表面客套罢了,算不上亲近,但也不至于交恶。”

  毕竟,官员和皇帝的关系,再差能差到哪去?

  可这话听在卫承璟耳中,却像被泼了一盆冰水。

  好一个表面客套,不亲近不交恶。

  这不是官场勾结的惯用圆滑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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