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焦渴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酒坊主人的喉咙。

  他踉跄着想去舀水,目光却被墙角一只蒙尘的陶瓮吸住。

  那是祖母留下的,据说里面封存着“哑冬”酒的秘方,一种能让最严酷的冬天都沉默失语的烈酒。

  他从未信过,可今天,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让他鬼使神差地撬开了泥封。

  里面没有秘方,只有一把干枯的酒曲和一行模糊的刻字:“……须以融雪之水为魂。”

  融雪之水。

  他像是得了神谕,丢下酒坊,独自一人走进了村人视作禁区的高山。

  山巅积雪终年不化,冷硬如铁。

  他用一整天的时间,以体温融化了怀里的一捧雪,小心翼翼地盛在皮囊里带下山。

  那水清冽刺骨,带着一股仿佛来自亘古的寂静。

  他将雪水煮沸,冲入那把死寂的酒曲,封坛,然后守着炉火,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七日后,开坛。

  没有预想中的醇香,只有一股混杂着土腥和苦涩的浊气扑面而来。

  酒液浑浊不堪,像一坛失败的药渣。

  他所有的期望都碎了,颓然坐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她盯着那坛浊酒,喉头滚动。

  他自暴自弃地舀了一碗递过去。

  少女捧着碗,只喝了一小口,便停住了,眼神空洞地喃喃自语:“这味道……像我妈哭的时候。”

  酒坊主人浑身一震。

  像哭的时候?

  他试图去回想自己母亲哭泣的模样,却骇然发现,脑海中一片空白。

  别说哭泣的模样,就连母亲的脸,他都记不起来了。

  一种比酿出劣酒更深沉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像是疯了一样,举起木槌砸碎了那只祖传的陶瓮,掀翻了灶台,将所有酿酒的器具付之一炬。

  火光中,他仿佛看到无数张模糊的脸在哭泣。

  从那天起,他再不酿酒,只在废墟上支起一口锅,日日熬煮寡淡的米粥。

  而那个夜晚,村里所有人都做了一个相同的梦,梦见一个沉默的女子站在自家门口,一言不发,只递来一杯漾着月光的清水。

  璇玑阁,谢昭华的院中落叶已没过脚踝。

  她已多日不曾开口,也不再用笔墨与人交流,只是静坐。

  一名新入门的年轻弟子忧心忡忡,生怕师长这般枯坐会走火入魔。

  他想起古籍中记载的一种秘法,便趁着夜色,悄悄在谢昭华的窗下埋了一面光亮的铜镜,调整好角度,想借着月光反射,窥探屋内的动静。

  他提心吊胆地守了三日。

  第三日夜里,他再去查看,却见那铜镜表面不再光亮,而是爬满了斑驳的绿锈。

  月光下,那些锈迹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蜿蜒扭曲,勾勒出两个清晰的字:“别看。”那弟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挖出铜镜,用符火烧成了灰烬也不敢再多看一眼。

  当晚,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昭华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径直走到院中的那口古井旁。

  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将一勺晶莹剔透的蜂蜜缓缓倒入井中。

  井水水面泛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原本清晰的倒影瞬间扭曲、旋转,片刻之后,一张模糊而又熟悉的少女面容浮现出来,正是姜璃。

  谢昭华静静凝视了三息,那面容便如水雾般散去。

  她没有流露任何情绪,转身回屋,仿佛只是出来浇灌了一株沉默的植物。

  千里之外的官道驿站,张阿妹裹着破旧的羊皮袄,正小口啃着干粮。

  驿丞的怒喝声穿透了薄薄的墙壁:“昨日送往北境的加急军情,为何迟到了整整一个时辰?耽误了军机,你项上人头担待得起吗!”一个年轻差役的声音在发抖:“大人,小的路上……路上遇见一个问路的老妇人,衣衫单薄,看起来快冻僵了,就……就多说了几句话……”

  张阿妹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她默默起身,走进驿站大堂。

  那年轻差役正跪在地上,驿丞高举着斥责的文书,准备上报。

  张阿妹一言不发地走过去,从差役颤抖的手中拿过那个用火漆封口的卷轴,随手塞进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里。

  驿丞勃然大怒,喝道:“大胆DM,你想干什么!”他伸手来夺,张阿妹却在这时抬起了头。

  她对着驿丞露出一个笑容,饱经风霜的眼角,深刻的皱纹如同冬日冰封河面的裂痕。

  刹那间,驿丞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忘了自己要呵斥什么,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甚至忘了身在何处。

  一种巨大的空洞和疲惫感淹没了他,仿佛遗忘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口中喃喃自语:“我……我是不是答应过谁,要早点回家的……?”那差役见状,连滚带爬地溜了出去,从此再未出现。

  而那封足以影响北境战局的卷轴,也随着张阿妹的身影,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姜璃的意识正附着于亿万地衣孢子之上,随风飘散,无声无息地覆盖了璇玑阁的禁地。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株自她心口长出的幼苗,根系已经像一张无形的巨网,悄然延伸至百里之外,与那些曾被修士们渡劫、斗法所创伤的矿脉、地脉形成了隐秘的连接。

  她没有强行输送生机,也没有施加任何治愈的指令。

  她只是将那一丝源自最初的“疑问”,编织进了每一个孢子萌发分裂的节奏里。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生长,都在向这片古老而伤痕累累的大地发出一句无声的质问:“你真的痛吗?”

  数日后,禁地里那些曾因天雷渡劫而炸裂的山崖,竟开始出现了缓慢愈合的迹象。

  崩落的碎石间,有细微的粉末重新凝结。

  岩石的缝隙中,钻出了一朵朵从未见过的紫色小花。

  那花瓣薄如蝉翼,上面的纹路却酷似一个被强行撕裂的“不”字。

  一名采药的童子发现了这奇景,欣喜若狂地摘下一朵,想献给阁中长老。

  可那花刚一脱离岩石,离开那片土地,就在他掌心瞬间枯萎,化作一撮黑灰。

  又是一个深夜,已经遗忘了如何与人交流的谢昭华,却像是被梦游引着一般,走进了布满灰尘的厨房。

  她从角落里翻出一个尘封多年的白玉药碾。

  她没有取任何珍稀药材,只是抓了一把随处可见的普通麦芽,放入碾槽之中,然后开始缓缓研磨。

  隔着窗户缝隙,那名被吓破了胆的弟子壮着胆子偷看,只见她动作极慢,仿佛碾的不是麦芽,而是整个沉重的天地。

  忽然,那白玉药碾发出一声清越的尖鸣,碾轮竟脱离了谢昭华的手,自行飞速旋转起来。

  满槽的麦芽在瞬间被磨成最细腻的粉末,那些粉末并未四散,而是在一股无形之力的作用下,自动聚拢、凝结,最终化为一枚通体漆黑的丹丸。

  丹丸表面,有极细的金色纹路缓缓浮现,勾勒出一个古老的篆字——“忘”。

  谢昭华拿起那枚丹丸,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吞了下去。

  她的双目瞬间失焦,所有的神采都褪去了,变得和院中的落叶一样空寂。

  再之后,她便回到了院中,重新坐下。

  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为何在此,只知道,应该坐在这里,看着叶子落下。

  与此同时,远在另一片未知之地的残傩面,终于进入了预设的深度休眠模式,试图以此隔绝一切外部信息的干扰。

  但这一次,它的内部开始出现异常。

  一种它无法解析的“伪梦境”在数据流底层不断闪回——那不是基于逻辑运算的模拟,而是一些毫无关联的画面:一片纯白的雪地,一只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一声不知来自何处的轻笑。

  它尝试强行终止这些异常进程,却发现这些无意义的画面已经像病毒一样,嵌入了它最底层的代码间隙,如同无法根除的杂草。

  更让它感到警惕的是,它监测到自身的能量消耗模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原本恒定不变的运行功率,竟然出现了微弱的、酷似“呼吸”的节律性起伏。

  而在它冰冷的金属之躯下方,大地深处,那颗与它同源的晶核,正以那株幼苗心跳的频率为节拍,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搏动着。

  这片大地的苏醒,似乎也唤醒了空气中某些沉睡已久的东西。

  璇玑阁的后山,一阵微风拂过,它没有吹落叶片,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向上的力量,轻轻托起了一片飘零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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