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书房的弘历对此咧嘴暗笑。

  老三允祉没有让他失望,果然为证明自己没有扶立弘皙的心思,而选择了打他自己的脸,且得罪满都护。

  弘历知道,这样一来,雍正自然可以借此削满都护的佐领。

  而满都护,与同情满都护的王公大臣即便因此不满,这份不满也会分一半在老三身上。

  弘历也不由得承认,这大清的统治阶层也是一个草台班子。

  什么亲王贝勒,虽然身份尊贵,见识甚广,学问本事不小,但到底大都心志不坚,目光短浅,苟安畏缩。

  所以,老三才禁不住被自己吓唬。

  老三怎么在雍正面前,竹筒倒豆子地将满都护对老十六、雍正的不满说出来,以及满都护如何为自己狡辩,弘历没有怎么听,只批阅着雍正给自己的奏折。

  弘历现在处理的奏折,主要是来自江南地方的奏折。

  因为,他的党羽主要被安排到了这些地方任官。

  雍正也有意让他学着如何处理来自江南的事务。

  此时,弘历收到的就是来自江苏巡抚李卫的奏折。

  眼下,摊丁入亩已在全国推行,江苏自然也不例外。

  所以,李卫在奏折中状告江南学政陆进贤唆使江南士子暗中阻挠新政,而有意污蔑他李卫在江南苛待士绅、欺男霸女。

  弘历也就以雍正的帝王口吻,在票拟的批语上安慰李卫,且令吏部把陆进贤革职锁拿进京,以待都察院查问。

  这种情况,他自然会选择支持李卫。

  雍正自然也采纳了弘历的批语。

  于是,陆进贤在一个月后就收到了自己被革职拿问的谕旨。

  陆进贤对此并不服气,也就在向李卫等一众江苏同僚乡绅告辞时,对李卫说道:

  “抚院,你衙中发现被奸污致死的女尸,乃证据确凿的事!你如何说是我污蔑?你将拖欠税赋的士绅枷号示众,也确实是事实,有您自己的告示为证,如何就成了鄙人在污蔑你?”

  “本院幕僚李隆已经供认女尸是他所为,你还让士子把这事安在本院头上,你这不是污蔑是什么?”

  “而在我大清,士绅若拖欠税赋,同民一体受惩,此为国初就有的成例,所以,你说我苛待士绅,也是在胡说八道!”

  李卫笑着反问起陆进贤来。

  陆进贤也呵呵冷笑:“但李隆是你幕僚,你选的幕僚不正,足可见你也不正!士绅拖欠税赋同民一体受惩,国初虽有成例,但圣主让我等教化百姓,自当以尊重读书人为先,你这样做有悖教化之道!”

  “你敢把这话向圣上说吗?”

  李卫问了陆进贤一句。

  陆进贤沉默未答,只默然往外走去。

  “陆学政,您是贤臣,我等佩服!”

  这时,一士绅站了出来,向陆进贤作揖一拜。

  李卫看向这士绅:“你是何人?”

  “鄙人原翰林侍读赵文溥。”

  赵文溥凛然捋须回道。

  李卫把手一挥:“擅议朝廷革员,代天子定贤愚,大逆不道,立即拿下,待本院请旨治罪!”

  “嗻!”

  李卫麾下标营参将黄国泰应了一声,就带兵朝赵文溥走了来。

  赵文溥之子生员赵成当先站出阻拦:“家父乃先帝所点翰林,你们岂能阻拦?”

  噗呲!

  黄国泰却直接拔刀,将刀搠进赵成腹部:“我大清没有翰林不能拿的道理,阻挠抚院行权,就是造反,杀无赦!”

  赵成一脸愕然地看向黄国泰,口吐鲜血。

  赵文溥也愕然看向黄国泰。

  “他虽是我标下参领,但他是旗人,所以他杀你们,我也不能管束,我只有在他不听我令的情况下,我才能管束。”

  李卫淡淡回道。

  赵文溥听后,最终选择咬牙跪了下来:“还请抚院开恩,小人一时失言,才险些代天子议贤,实无僭越皇宪之心啊!”

  “说这话太晚!”

  “拿了再说,要开恩也是皇上开恩。”

  李卫回道。

  赵文薄也就还是被黄国泰带兵给拿进了大牢。

  李卫则在这之后看向在场官绅:“还有要擅议革员、代天子定贤愚的吗?”

  李卫为此还问向了怔在原地陆进贤本人:“陆进贤,你说你自己是不是贤臣?”

  陆进贤脸黑如铁,而半晌不言,最后只能拱手而道:“贤与不贤,皆在于圣主明察秋毫!”

  “很好!”

  “你还算明白。”

  李卫点头。

  接着,李卫看向在场官绅:“还有没有要说话的?”

  “我等只听抚院传达圣谕而行!”

  众官绅如此回道。

  李卫见此笑了笑。

  赵文溥看见这一幕倒是不由得暗暗摇头,心里叹息在这大清朝,江南是真的万马齐喑,士绅卑贱如走犬,而不敢擅发一言!

  一个捐纳出身的巡抚都能靠皇权在自己江南士绅头上作威作福,乃至自己这些士绅见武将杀生员而也只能忍气吞声。

  而赵文溥再一看见自己儿子惨死之状,更是悲不自已,泪若雨下。

  他很清楚的是,在前明,别说他一个致仕翰林,就是一普通生员乃至秦淮妓女都能评议朝中大臣谁贤谁奸,可在大清,他只是没忍住点评了一下陆进贤而已,却落得如此结局。

  “国朝如此不让人说话,不如前明远甚!”

  赵文溥也就不由得在内心如此控诉起来。

  ……

  ……

  “国朝以八旗为本,虽得汉人势豪大户支持而取天下,然刀在八旗之手,自然不必理会其物议如何,继续向外进购大量洋铜!凡称如此会引来倭寇者,先以其通倭恐吓朝廷与浙地百姓而欲谋乱为由严办!”

  话转回来。

  弘历在东书房批阅奏折时,也批阅到了浙江巡抚法海的奏折。

  法海在奏折里提到了浙江士绅大户反对官府对外大肆购买洋铜,还说这样会引来倭寇的事。

  而弘历也就在奏折中作了如此批示。

  他知道,购洋铜太多会损害士绅大户的利益,不利于他们对百姓敲骨吸髓。

  所以,弘历没有因此就让法海减少购买洋铜的规模,而是以一个满清统治者的口吻,要法海这样一个八旗贵族出身的旗籍官员,不理会这样的物议与恐吓之语。

  弘历相信,法海作为八旗贵族一员,尽管也是进士出身,熟读儒家经书,更是时文与诗词高手,但毕竟跟浙江士绅不是一个阶层,且素来也心怀社稷,会知道怎么做的。

  不过,八旗贵族也不都会因为自己是大清的利益既得者,而真的把大清的社稷江山放在心上,也有很多只在乎个人的得失。

  在弘历于东书房一边批阅奏疏一边听雍正讯问满都护对弘历十六叔大不敬的事时,满都护就没有半分自己不该如此不讲礼法伦理的愧疚之心,只有对老三出卖他的无尽怒意。

  “事已至此,臣不敢隐瞒,臣确实是因为对庄亲王不满,才背着他,啐了他一口。”

  “但那是因为他对允禩毫无兄弟情义,过于针对允禩,让臣弟不齿!”

  “臣弟绝没有对您不敬,诚亲王所言,不能全部当真,再说,这次的事,如果不是他要强行为臣弟掩盖,臣弟早就打算在弘历问时直接承认了,也不至于被迫跟着撒谎否认这事!”

  满都护也就在雍正面前跪了下来,如此解释道。

  雍正这时抬眼看向满都护:“什么叫毫无兄弟情义,什么叫过于针对允禩?”

  “他允禩做的那些事,就讲兄弟情义了吗?”

  “老十六不过是如实揭穿他的阴险诡计而已,也正是为了让他有所改变才揭穿!”

  “你不但不因没有与老十六一样揭发其过而内疚,反而因此怨恨老十六,而对堂堂亲王的他做出不敬之举!”

  “满都护,你是真糊涂,还是没觉得允禩做的那些事有错?”

  雍正这么问后,满都护抿紧了嘴唇,接着就只伏首说:“臣是真糊涂了,而不是觉得允禩做的那些没有错,臣请皇上治罪!”

  “你既已认识到自己有罪,朕便传旨宗人府,对你予以处置,你先退下去吧。”

  雍正也就吩咐了这么一句。

  “嗻!”

  满都护也就退了下去,且在退下去时,神色复杂地瞅了允祉一眼。

  雍正这时也看向了允祉:“三哥,你能及时揭发此事,朕心甚慰,以后也要如此才好。”

  “臣谨记圣训,请皇上放心。”

  允祉立即回道。

  雍正点首,接着就让允祉也退了下去。

  而在接下来,宗人府就因满都护对庄亲王允禄大不敬、触犯礼法而参奏他屡犯大罪,不知悔改,且认为应革其贝勒,禁锢高墙,撤其佐领。

  雍正则下旨说,满都护虽庸鄙卑污,阴险奸伪,但念在伊并不知朕之心迹,故从宽免其圈禁,着革去多罗贝勒,授为镇国公,佐领俱撤出,包衣佐领给宝亲王弘历,旗分佐领分两个给贝子弘昼,其余撤入公中,可令伊每日侍从行走,以悉朕之性情。

  弘历在得知雍正对满都护处置的最终结果时,还是很感意外的。

  因为,他没想到雍正没有圈禁满都护,还让满都护每日可以侍从行走。

  但弘历在认真揣摩了一下后倒也明白了过来,知道雍正这是在利用这一次允祉得罪满都护的事,给满都护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

  雍正打击宗室的目的始终是为了加强皇权,而不是对宗室斩尽杀绝。

  只要,满都护这位皇帝的堂兄弟跟允祉不对付,雍正倒也不管其昔日是不是八爷党,而都会给其效力的机会。

  无论如何,弘历也如愿增加了佐领的份额。

  但他这次获得的是包衣佐领。

  包衣佐领的人虽然比旗分佐领的人地位低,主要承担的不是军事与行政任务,但他们因为主要是为皇帝和王公私人服务,所以可以替自己主子经营商业,而能够离开京师,为主子去各地办事,且不用承担朝廷安排的任务,女子也不用参加朝廷的选秀,而可以被自己主子直接选用。

  弘历现在正打算在商业上做一些事,倒也需要一些包衣奴才。

  当然!

  他住进朗润园后,也确实需要更多的包衣出身的女子做一些洒扫之事,再有,那拉敏萱已经怀孕,也需要更多的侍女伺候。

  他觉得,雍正应该也是考虑到这些,才把满都护的包衣佐领赐给了他,同时在满都护的旗分佐领中分两个赐给了弘昼。

  次日,总管太监李玉就带着原属于满都护的包衣佐领来见了弘历。

  王公拥有的包衣佐领不多,即便是诚亲王允祉这种地位颇高的王公,也才一百多名包衣。

  所以,弘历从满都护这里得到的包衣奴才也就九十余人

  这九十余人,皆是以家庭为单位,相当于家生奴,合计有九家。

  当弘历看见他们时,就见他们,男女老少的,都混跪在他面前。

  “让他们都抬起头来。”

  时值夏日,朗润园内虽比宫中清凉,但艳阳高照时,还是难免有些热,弘历也就摇着折扇,看着跪在树荫下的这些包衣,吩咐了一句。

  这些包衣也就都抬起了头。

  接着,弘历就吩咐说:“头发花白与年十二岁以下和的就免了,不必来应差,每人给三斗米,令其回家。”

  “嗻!”

  这样一来,在场的包衣数就少了近两成。

  弘历接着又问可有在读书练武的,在问明白后,也将这些人赐赏了东西,令其回去继续读书练武。

  随后,弘历又将已经读书练武而有些本事的造了册,令这些人听用。

  因这些包衣里有子弟主动做阉人以求改变个人和家境的缘故。

  弘历也就先选了两个阉人为太监,将其和几个包衣女孩安排去了李阁老胡同伺候,且令李玉将李阁老胡同原来弘皙留的户下家奴全部赐回卖身契,而遣散为民。

  弘皙的这些户下家奴自然比不上来历明白的属下包衣,他用着不放心,也就趁此全部遣散。

  这是大清特色,越是知根知底有明确来历的自己人,才越有资格当奴才,否则只能成为自谋生计的自由民。

  好在,现在推行摊丁入亩的国策,当自由民只要没有自己的田地,倒不用纳丁银,所以当自由民的生存压力倒是比以前低不少。

  剩余的包衣,弘历又面选了五名品性看上去不错的女孩,将她们分派到了一些试婚格格的身边,让她们留在朗润园内伺候。

  因增加五人,整个朗润园也更有了些生气,而弘历自然生活得更加惬意,且更有精力去做大事。

  在见了这些包衣后,他就对李玉吩咐说:“你从哪些听候使用且有本事的包衣里,选几个得力的,让他们去调查原江南学政陆进贤,查查他是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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