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弘光面上一僵。

  这屋子是寺庙给居士修的房舍,居士们讲究清修,住处格外简朴,屋里除了桌椅床铺再无他物,连放衣服的地方也只有一个架子。

  他站在门边,将屋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别说池依依不在,就算在,也不能在陆停舟的浴桶里吧。

  何况陆停舟嘴上叫他搜,他若真敢进屋,才是没长脑袋。

  池弘光暗道自己疑心太重,朝陆停舟行了个礼:“是我寻妹心切,望陆少卿海涵。”

  说完,他放下门帘走了出去。

  在外见到等候的家丁,他脸一沉:“谁说六娘在这儿?还不去别处找!”

  报信的家丁嗫嚅应声。

  方才他们四处打听,的确有人看见一个姑娘朝这边过来,但几人当着池弘光的面不敢辩解,只能跟着他离开,往别处去了。

  听到外面再无人声,陆停舟这才松手。

  池依依在水下早已憋得头晕脑胀,几欲昏死。

  陆停舟一松手,她便冲出水面,如濒死的鸟儿一般,张着嘴,大口吸气。

  水流滑过她头顶,她眨眨眼,一串水珠从眼睫坠落,散乱的发丝一绺绺粘在脸上,像个没学会凫水的幼年水鸟。

  陆停舟面无表情看着这张湿漉漉的脸,过了许久,缓缓勾唇。

  “池六娘,池弘光的妹妹,你与你兄长在玩什么把戏?”

  池依依听到池弘光的名字,恍然回神。

  “池弘光要把我献给三皇子,我不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的气息还很凌乱,说话间,又是几串水珠滑过脸颊。

  她生了双凤眼,眼尾却不过于上挑,一张鹅蛋脸让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柔和,颇有几分柔婉多情的意味。

  但在陆停舟眼里,这张脸上只写了三个字:池家人。

  “听闻池六娘经营绣坊,时进斗金,池弘光全靠你银钱铺路才入了三皇子的眼。既然都是为了三皇子,嫁给他又何妨?”

  陆停舟慢慢道:“还是说,你们三皇子又想出什么花样,派你来找我麻烦。”

  池依依摇头,抬手抹了把脸。

  “我对陆少卿或许有过成见,但如今已认清池弘光的真面目,他的事再与我无关。”

  陆停舟不紧不慢笑了下。

  “出去。”

  他的脸色突然冷淡,看池依依的眼神犹如看一个陌生人。

  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他还因她丧了性命。

  池依依只觉底气不足,慢慢从桶里站了起来。

  方才情急之下跳入浴桶,现在危机一除,她看着眼前赤身裸体的男人,耳根唰地通红,同手同脚地就想跨出去。

  不防裙摆浸了水,又湿又重,她脚下一滑,坐倒在桶中。

  倒下时,她的脚往前一踹,不知踢到什么,就听一声闷哼。

  陆停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对,对不住!”

  池依依手忙脚乱抓住桶边,两手一撑,用力把自己撑起,又腾出一只手揪住裙摆,将它团在手里,这才小心翼翼起身,爬出桶去。

  她艰难地回到地上,顾不得一身湿透,朝陆停舟屈膝行了一礼。

  “今日情急冲撞了陆少卿,改日必亲自登门,向陆少卿赔罪。”

  陆停舟的神情依旧不那么好看。

  他看着她,脸若寒霜。

  “我没兴趣掺和池家的事,也不想再和池六娘见面。”

  池依依上辈子听过的辱骂比这难听多了,并不把他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

  她心知池弘光一直在外营造谦厚温和的形象,世人皆道他关爱弟妹,善待亲朋,而池依依经营的绣坊作为池家最挣钱的铺子,理所当然为池弘光提供了不少资助。

  在外人眼里,兄妹一体,池依依就算在婚事上与池弘光产生分歧,他们始终会和好,陆停舟不可能因她三言两语便放下戒心。

  她心中突感悲凉。

  想要真正脱离池家,和池弘光彻底划清界限,果然没那么容易。

  她在衣袖里摸了摸,掏出用手帕包着的迷情香。

  “池弘光在我房中下药,想迷晕我送给三皇子,幸亏被我发现。”

  她将手帕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他用的香料,虽然沾了水,相信医官不难验出里面的配方。我不求陆少卿为我申冤,只想把这证据交给陆少卿,万一他日——”

  她顿了顿,轻笑了下。

  “万一他日我不在人世,或是池弘光下狱,还请陆少卿把这作为一项罪证,交给刑部审判。”

  她吸吸鼻子,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陆少卿,风雨险阻,多多保重……再会。”

  她不再多言,提着湿嗒嗒的裙摆走了出去。

  屋里留下一滩水印,仿佛水鬼消失后留下的痕迹。

  她一走,屋梁上忽然跃下一人,如大鹏展翅,翩然落地。

  这人一身短打劲装,形容落拓,颊边有着星星点点的胡茬,俨然是名江湖人士。

  他来到桌前,拿起那团手帕。

  “放下。”

  身后传来淡淡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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