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人皆是身着甲胄的军士,玄甲卫见此情形,第一时间握住了腰间的横刀,护在温禾与李丽质身前,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可是高阳县子在前?”

  那群人中走出一个络腮胡汉子,他身上的甲胄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刚从营中赶来,对着温禾拱手抱拳问道,声音洪亮如钟。

  “某是。”

  温禾警惕地打量着面前这些人,脚步微不可查地向后挪了半步,将李丽质护在身后。

  小姑娘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小手不由自主地拽紧了他的衣袖,指节都有些发白。

  下一秒,只听得“唰”的一声脆响,金属甲片碰撞的声音齐齐响起。

  那些军士竟在同一时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我等代替关内府兵,拜谢高阳县子大恩!”

  十余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震得梅林里的积雪簌簌落下。

  李丽质彻底懵了,下意识往温禾身后缩了缩;温禾也愣了好一会儿,才快步上前,将刚才说话的汉子扶起来:“诸位快快请起!这是作甚?”

  他是真的愕然。万万没想到,这些军士竟会特意守在此处等他,还行此大礼。

  “若不是县子,只怕我等弟兄年后去北疆,真要在冰天雪地里挨冻了!”

  那汉子被扶起时,声音依旧带着激动,眼眶都有些泛红。

  “此前也多亏县子,揪出了克扣军饷的贪官,才让弟兄们出发前,能给家里多留些银钱过冬,这份情,我等记在心里!”

  他说罢,身后的军士们又齐齐躬身,再次行礼。

  温禾这次没敢受,连忙侧身避开,郑重回礼:“诸位言重了,当兵吃粮饷,本是天经地义,冬日备暖衣,亦是朝廷体恤。无论是军饷还是羊毛衣,都非在下之功,乃是陛下仁德,是朝廷诸公谋划,诸位要谢,该谢陛下,谢大唐!”

  他这话并非谦虚。这些军士虽无坏心,可这份盛情实在太重,重到让他脊背发凉。

  若是今日受了这礼,传出去说“高阳县子深得军心”,以李世民的性子,怕是夜里都要多翻几个身。

  其他朝代尚且罢了,如今皇位上坐的可是那位玄武门杀出来的主儿,对军权的敏感程度,比谁都高。

  温禾可不想哪天一觉醒来,发现身上被人盖了件明黄色的袍子。

  那汉子闻言,脸上的激动淡了些,却依旧坚持道:“陛下仁德,朝廷体恤,我等自然铭记。”

  “可县子为弟兄们做的实事,也容不得我等装傻!羊毛纺织的法子是您想的,贪官是您揪的,就连教家眷织毛衣的法子,也是您手把手教的……这些,弟兄们都记着呢!”

  温禾一时间也不知该说这些人憨傻还是老实,只能哭笑不得地强调:“是陛下,这一切都是陛下吩咐我做的。”

  那些军士闻言,脸上都露出几分困惑。

  “都说高阳县子淡泊名利,以前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人群中忽然有人拍着大腿悟道。

  “何意啊?”身旁的同伴一脸茫然。

  “你们想啊,”那人望着温禾,声音越发响亮。

  “先前高阳县子立了多少功劳?火药、改良弓弩……换作旁人,早就穿上绯色官袍了,可他如今还是个从七品!这不是淡泊名利是什么?”

  周围的军士顿时眼前一亮,齐齐点头:“原来如此!”

  “诶诶,别胡说!”温禾连忙摆手,“我这是年岁太小,陛下怕我担不起太重的担子罢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古代人脑补起来,丝毫不输后世的网络读者。

  “对对对!”先前那粗犷汉子朗声喊道,“日后高阳县子必定公侯万代!”

  一石激起千层浪,十几个军士齐声呐喊:“高阳县子公侯万代!”

  声音震得梅林嗡嗡作响,路过的行人都被吓了一跳,远远望着这边,还以为有人在此密谋造反。

  “公侯万代,嘻嘻。”

  李丽质觉得有趣,也跟着挥着小手喊了起来,完全没注意到温禾那张堪比苦瓜的脸。

  他只想安安稳稳赚钱啊!

  当初搞羊毛纺织,不过是看中了衣服生意来钱快。

  毕竟玻璃产量有限,哪比得上冬衣刚需?

  可万万没料到,竟闹出这么大的乌龙。

  温禾暗道不好,再这么下去,传到李世民耳中,指不定会曲解出什么意思。

  他当即提高嗓门,大喊一声:“应该是陛下天恩浩荡,皇后仁德贤良!让我们遥祝陛下万万岁!”

  “遥祝陛下万万岁!”李丽质反应极快,挥着小拳头跟着高呼,清脆的童声混在军士的呐喊里,格外响亮。

  在场的军士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纷纷高声附和:“陛下万万岁!”

  看着众人群情激昂地喊起口号,温禾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刚才他后背都惊出了一层薄汗。

  “高呼朕万岁?”

  立政殿内,李世民摩挲着案上的奏折,闻言不禁勾了勾嘴角,眼底漾起几分笑意。

  殿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将那抹笑意衬得愈发真切。

  “这定是温禾那竖子搞出来的名堂,也就他会说这‘万万岁’的新鲜词。”

  他放下奏折,指尖轻叩着案面,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却藏不住一丝纵容。

  还记得第一次带温禾去见父皇时,那小子张口便是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喊得又急又响,让他都错愕无比。

  当时他只觉得颜面尽失。

  那般场合,本当盛气凌人,偏这竖子弄出些旁门左道的礼数,让他的气势顿时一泄。

  可今日再想起这三个字,竟莫名觉得心头畅快。

  算是那竖子有心了。

  “奴婢瞧着,高阳县子这是真心祝福陛下。”

  一旁侍立的高月见缝插针,语气里满是奉承,却也不全是虚言。

  他跟着陛下多年,看得出陛下对温禾的看重,早已不是寻常君臣。

  李世民却收敛了笑意,望着殿外光秃秃的梧桐枝,轻声叹道:“万岁?朕虽以天子之名牧养万民,终究是凡胎肉体,寿数自有定数,怎能真个万岁?”

  这话里藏着几分怅然。他还有太多事要做。

  北疆未平,突厥未灭,漕运要改,均田要推,还有那高句丽的血海深仇。

  这大唐的江山,百废待兴。

  都需要他来执掌权柄。

  可岁月不饶人,他才二十八岁,可鬓角的白发已悄悄冒了出来,夜里批阅奏折久了,腰脊也会隐隐作痛。

  一想到这些,便忍不住长叹。

  高月闻言,眼珠子飞快地转了一圈,忽然想起件事,脸上顿时泛起激动的红光,连忙躬身道:“启禀陛下!前几日黄春来报,说高阳县子正派人秘密寻访孙神医的踪迹。”

  “听说这位孙神医有妙手回春之能,能令白骨生肉,说不定……说不定高阳县子是想为陛下寻访长生不老药呢!”

  “住口!”

  李世民脸上的怅然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凛冽的寒意,声音陡然沉了下去。

  高月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声音发颤:“奴婢失言!奴婢罪该万死!”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温禾寻找孙思邈,是为了皇后的气疾,为了叔宝的旧伤,不是什么长生!”

  李世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

  “朕也从不信什么长生不老!”

  他缓缓起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案角,带起一阵微风。

  “你以为,若真有长生药,始皇帝会病死沙丘?秦朝会二世而亡?”

  他走到高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汉武帝求仙问道,晚年却落得荒废朝政、修建行宫的地步,若非最后下了罪己诏,汉室江山险些动摇,前车之鉴摆在眼前,朕岂会重蹈覆辙?”

  高月趴在地上,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这些话,看似好像是李世民在教训高月。

  但更像是他在提醒自己,不要去奢望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他心中其实还有一段话没有说出口。

  ‘何况,温禾那竖子常说,他来的时代,王朝帝制都成了过眼云烟,连王朝都有兴衰,人怎会有不死的道理?’

  所以他知道,与其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不如在有限的岁月里,多做些实事。

  “陛下圣明。”高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浑身还在发抖。

  李世民摆了摆手,转身回到龙椅上坐下,眼底的寒意渐渐散去。

  他并非真要责怪高月,这奴婢虽是揣度错了,却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想让他活得长久些。

  “起来吧。”

  他淡淡道。

  “往后莫要再提‘长生’二字,朕要的不是活多久,是这大唐能传多久,是百姓能安稳多久,不然这天下再次陷入隋末之时”

  ‘也不能再让后世陷入那竖子口中的五代之时。’

  李世民想到这,不由得振奋了一下精神。

  “是,奴婢谨记陛下教诲。”

  高月这才敢慢慢起身,低着头侍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对了,郑元璹家眷可都安置了?”李世民坐下后,问了一句。

  高月当即毕恭毕敬的上前,说道:“回禀陛下,郑元璹的正妻与其嫡女都被郑氏从教坊司赎回了,除了郑九郎外,其余子嗣都随其父前往崇州。”

  “郑五娘呢?可还在教坊司?”李世民问道。

  “还在,不过奴婢特意嘱咐过,所以内侍省的人并没有为难她。”高月说道。

  “嗯,如此一会便派人将她送往温禾府中,再赐三名宫女,当做是给他的赏赐。”

  李世民嘴角不自觉的勾起。

  高月见状,心中顿时了然。

  陛下虽然说长生之路虚无缥缈,可这心里还是喜欢高阳县子说的“万岁”。

  这不,明明是未来的驸马,陛下却还是送了宫女去。

  这在本朝可是前所未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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