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暂时没办法靠脸,贾蓉仍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说服张豆豆帮他做事。

  国师张元清既然敢带着她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入宫谋划弑杀太上皇,又把这丫头单独留在贾府,说明了几方面的问题。

  一是,幻术在当今世上的普及和认知程度不高。

  再有就是,龙虎山掌握幻术的核心人员只有张老道祖孙,且他们对自己的“手艺”十分有信心。

  历代帝皇修道妄求长生的屡见不鲜,尽皆拿那些方士当炼丹工具人而已,何以到了本朝太上皇这儿,就把张元清捧到了国师之位,赐王驾,予超然大权?

  幻术!

  张元清一定是隔三差五当着太上皇面前表演“神迹”,才让那最冷酷寡恩的人间帝王对他的道术深信不疑。

  别的不提,单就在宁寿宫那一手紫气抬棺,当时连贾蓉也被唬住了。

  事到如今,三张剪纸人戳破了他对红楼有鬼神这个先入为主的观点,那么一切就清晰多了。

  阴谋,全是阴谋诡计。

  一个较为清晰的当世图景,已徐徐在贾蓉脑中展开。

  张元清老牛鼻子,或者说整个龙虎山都是承安帝的人马,而太上皇便如贾珍一般,扒灰太子妃秦氏。

  承安帝登基七载,军权半根毛握不到,政权据称也是插手寥寥。

  何其憋屈?

  不提夺妻之恨,只为了掌握那杀生大权,滚滚数千年历史长河中,皇家宗亲里弄死个把亲爹根本不叫个事。

  承安帝和皇后一里一外在谋权,肯定的!

  而最最关键的一颗棋子,便是贾蓉本蓉。

  话说太上皇应该是封神榜的书迷,竟相信肉身飞升更好,这才有了贾蓉以太上皇用于夺舍炉鼎的身份入局,又赶巧被他从天而降砸个稀碎。

  至于缘何那么巧,贾蓉会被张元清选中,他猜测,应该是…命吧。

  眼下他被砸碎骨头胁迫代替贾蓉,想要解除掣肘,或者说化被动为主动的关键钥匙,也在幻术。

  点破,抓住张豆豆昨儿玩忽职守的小辫子,唬住小丫头帮他搞贾珍,不轻松?

  从面前半尺处,张豆豆纠结、恓惶、时不时瞄他一眼,似在考虑要不要直接灭了他这个知情人的神色来看,稳了。

  咬着唇边边,拧着手指头,张豆豆的小脑瓜儿里千思百转。

  所有思绪皆被贾蓉猜中。

  ‘惨了,完了,倒霉了,让爷爷知道我吃醉了酒导致幻术散去,要挨揍的…’

  何止挨揍?幻术的事情一旦泄露出去,怕是要人头滚滚。

  张豆豆想起小时候的那场灾难,小脸儿一下变得卡白。

  还有小婉姐姐,她对龙虎山也寄予厚望呢。

  ‘杀了他?不行不行,没有药液捏脸了呀。’

  ‘肿么办…’

  ‘要不,还是杀了他吧。天下这么大,再找个差不多像的人,也总好过机密外泄的强。嗯,杀了他!’

  张豆豆敲定心思,看着贾蓉,眼神里露出一种“别怪我哦”的悯然,又凶萌凶萌地咬牙伸出手。

  指尖拈着一枚长长的银针,一点点往他死穴靠近。

  贾蓉凌然不惧,冷哼:“你道我为何那日去了宁寿宫?”

  针尖悬停。

  贾蓉:“偷东西?呵。想我玉面飞龙行走江湖多年,除恶扬善,谁人见我不抱拳道一句:好汉。我便是去刺杀那该千刀万剐、残暴无度的昏君景和帝!”

  哦豁?张豆豆眼睛睁溜圆。

  贾蓉不顾舌骨裂痛,不顾嘴角血迹蔓延,再度冷笑。

  “你们祖孙俩也是好笑。莫不成真以为英明无匹的皇上陛下只有你龙虎山一方人马?”

  “!”

  这话说到了点儿上!

  张豆豆既惊又疑,‘他、他竟然是承安帝的人?’

  她收回银针,狐疑嘀咕:“肉、肉面飞龙…”

  贾蓉连翻白眼。牙没长齐,舌骨也尚未完全愈合,说话漏风,但也无心纠正,只忍痛言简意赅:“不论怎么说,我们目标一致,你说对么?”

  张豆豆拧起与探春相似,颇具英气的眉毛,瘪嘴儿思索半晌,缓缓点头:“有些道理。要不,我问问爷爷?”

  “你便去问,但我现在有一个很重要的事要与你商量。”

  “什么事?”

  “事关我们能否尽快掌握贾府,至于为什么要掌握贾府,你且听我分说…”

  贾蓉:“@#¥&*,你觉得呢?”

  豆豆:“一门双公的族长更容易聚势,听起来…对呢。但为啥要聚势,我们人手很多哒?”

  贾蓉:“!@¥%&*,你感觉呢?”

  豆豆:“有备无患…也对,我跟爷爷说一声好了。”

  贾蓉:“@#¥%&*,你说呢?”

  豆豆:“这个对!我也烦死他啦!”

  贾蓉:“那就用这个招,@#¥%&*,干他!”

  “噫~”张豆豆斜眼看他:“会不会太恶心了?又关别人什么事?”

  “都不是好人,早晚要清。”

  “行、行叭。”

  被贾蓉彻底忽悠住的张豆豆勉强答应下来,随即便咯咯捂嘴笑:“感觉很好顽。好!我去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贾蓉想了想。

  “三日准备,五月初一!”

  ……

  迎春来后,张豆豆蹦跶哒去顽了。

  可卿依旧辰初进屋,同贾蓉福礼、点头,比以往多了一次对视,便开始洒扫。

  之后竟没走,坐在一旁刺绣。

  纤纤玉手穿针引线,柳眉娟秀,时颦时舒,安静得像一幅画。

  而晌午那碗莲子羹,也不再去送。

  所以,贾珍来了。

  一步跨进门,看也不看贾蓉一眼,于门口指着秦可卿怒喝:“没孝心的东西,怎地把老爷我的羹汤忘了?”

  秦氏起身施礼,淡淡回答:“并不曾忘,已遣妈妈送去了,老爷没收到?”

  当然收到了,但贾珍哪能当这么多人的面戳破,哑火数熄,哼了声:“明日你亲自送,那老嬷子我遣她别的差事了。”

  说完要走,哪成想秦可卿不卑不亢再道:“蓉儿这几日关键,白日里离不得伺候,我再遣瑞珠去便是。”

  “反了天了不成!!”

  贾珍闻言难以置信地站住脚,厉声大骂:“你个!”

  “你个糟老头儿真个有病不成?怎一露面便喊来喊去!静养!静养静养静养!!!滚啊你!”

  迎春没拉住的张豆豆蹭一下从屏风后跳出来,把明晃晃金灿灿的太上皇“如朕亲临”令牌怼在贾珍脸上。

  贾珍脸上茫然震惊,黑透了,可看着那方金牌,连冷哼都不敢,一甩袖子,瞪了贾蓉夫妻俩各一眼,朝张豆豆抱拳而去。

  迎春惊得说不出话。

  秦可卿无声对张豆豆福了一礼,又看向贾蓉。

  贾蓉比划着口型,依旧是:

  别怕。

  ……

  入夜,张豆豆拿着特调的一包药粉去了,盏茶便回。

  挑着眉毛对贾蓉说:

  “今日份儿搞定。”

  “不赖。”

  张豆豆轻巧蹦上柜子,盘膝打坐,随贾蓉一道吐纳。

  等贾蓉睡着后,悄悄在书案上写了一封信,走出门,翻身跃上房顶,两炷香后返回。

  一夜无话。

  第二日,白日如常。

  迎春又来下五子棋,秦可卿继续绣花。

  午时,小小宝珠哒哒来给可卿几人送食盒,贾蓉见她脸蛋儿未消肿,咧嘴冲半大丫头一笑,给人家吓得惊叫逃跑。

  夜,第二包药粉。

  第三日,相同。

  夜,第三包药粉。

  丑时初,张豆豆听见屋外有雪鸮鸣叫,蹑手蹑脚出去取了千里回信,看后撇撇嘴儿,撕吧撕吧,吃了下去。

  睡前打了个嗝儿。

  第四日,五月初一。

  那日受辱后,怒火始终未消,但也不知怎地,先前只在面对儿媳和养子才有心有力的贾珍,忽然觉得在怒火中竟然支棱起来了。

  已连续在后楼小妾处宴饮留宿两晚,当真神清气爽。

  这日白天里,他出府逛了逛人市,本打算再寻两个好看的丫头买回来取乐,却没看到顺眼的,回程又赶上大雨,午后便去了小妾屋子沐浴困觉。

  天黑亦在此处摆了席面,左搂右抱喝小酒。

  二更半,可卿回了西厢。

  又过盏茶时分,张豆豆小声对贾蓉说:“我现在去?”

  贾蓉眨了下眼睛,却还是开口道:“今日之后,你我便是同志了。”

  张豆豆龇牙一乐,一挥手,警幻等三道姑就成了被她拈在手里的纸片片。

  屋门开合。

  夜静如水。

  贾蓉吐纳着,面前浮现那张狗脸,暗忖:“你不死,我不爽。”

  亥时初刻。

  张豆豆踮着脚回屋。

  “我能做的都做了,具体他能被吓成甚么样,我也不晓得。”

  “且等等看。”

  亥时三刻。

  后楼传来惊呼惨叫,旋即便是人仰马翻声。

  “你们两个等在门口…别怕。”

  不多时,秦可卿带着惊意急急赶来,坐在贾蓉身边,看着他,不说话,也不走。

  张豆豆盘坐柜上,合目如眠。

  未几,瑞珠在门口说:“奶奶,太太往这来了。”

  尤氏疾步而来,对贾蓉和秦氏道:“不好了,老爷他、他…”

  见她骇得脸色惨白,丫鬟银蝶替她说道:“蓉大爷,大奶奶,老爷他在后楼吃酒,也不知怎地,竟把佩凤姨娘的、的半张脸给啃光啦!”

  惊呼四起!

  秦可卿蹭地站起来,紧握绣帕,整个怔住。

  连贾蓉都傻了,也看见张豆豆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好家伙,不是鬼吓人么?

  怎变成人吃鬼了?

  尤氏急道:“张小贵人,求您移步去看看我家老爷罢。听起来,老爷他怕是撞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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