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信侯府。

  江彭祖、吴勇、罗海齐聚一堂。

  “老江,你今日把我们找来所为何事?”

  吴勇疑惑看着江彭祖道:“还有,你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江彭祖伸手入怀,将一封信件拍在桌上。

  “二位还记不记得张平端被定罪当日,老夫问询世子原因,世子说他背叛王爷,我修书一封送往北凉询问王爷实情一事?”

  罗海皱眉道:“当然记得,莫非王爷回信了?”

  吴勇猛地站起来,神情不安道:“老张该不会真是吃里扒外的叛徒吧?”

  “一派胡言。”

  江彭祖怒拍桌案:“这一切都是那个小王八蛋胡说八道,我们几个,都被那小子给耍了。”

  “怎么可能?”

  “殿下为何要骗我们?”

  “殿下?狗屁的殿下。”

  江彭祖红着眼睛咆哮着不停拍桌子:“这是王爷的亲笔信,你们看看就全明白了。”

  罗海和吴勇急忙打开信件阅览。

  待看完其中内容,两人顿时怒发冲冠。

  “什么?他竟然是世子的替身?”

  “难怪啊,难怪他不在乎平阳侯的死活,他害死老张是在报复王爷。”

  “好小子,竟然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

  “王爷糊涂啊,这么大的事,他竟然瞒着我们?”

  “正因为兹事体大,王爷才会有所隐瞒。”

  “王爷对我们隐瞒,分明是不信任我们。”

  三人全都义愤填膺。

  江彭祖更是气的表情扭曲,满脸肉疼:“可恨,可恨啊,可恨替身这个浑蛋,把老子全部家底都给骗走不说,还骗走老子二百个甲等婢女,害我负债数万两……啊,气煞我也。”

  江彭祖愤怒的开始摔打东西。

  “我们几个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大傻子。”

  “老江,何止你一人被骗?老子也被骗了十万两啊。”

  “还有脸提?简直丢人!”

  “你们不是把钱交给锦儿了吗?”

  “对啊,我们的银票都在锦儿那里,话说有段时日没见到锦儿郡主了。”

  “见不到她也正常,锦儿郡主肯定被替身那个狗东西囚禁起来,不知要遭受怎样的折磨呢。”

  吴勇恨声道:“这浑蛋,老子非要宰了他不可。”

  “还是先想想如何把锦儿郡主救出来吧。”

  “救,一定要救,老子的银票还在她手里呢。”

  “银票你就别想了,锦儿都落入他手中,银票肯定也早已落入他手。”

  “但凡王爷提前将替身的事告诉我们,我们也不至于被人耍的团团转。”

  “不好。”江彭祖突然一拍脑袋,表情变得惊慌。

  “怎么了?”

  江彭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赵破虏有危险。”

  “嘶。”

  吴勇和罗海倒吸冷气。

  既然替身有机会就干掉了张平端,没道理不想办法干掉赵破虏。

  就算没机会,替身也会创造机会。

  “马上写信送到前线,通知老赵提防那厮……。”

  江彭祖话音未落,就有一名仆役站在内府门外,语气凝重的禀报。

  “侯爷,忠勇侯赵破虏违抗军令被军法处置,如今尸体已被运送至忠勇侯府,忠勇侯的夫人派人发来讣告;让侯爷前去吊唁。”

  “什么?”

  江彭祖身子晃了晃,只觉得两眼发黑。

  “老赵,兄弟啊。”

  吴勇和罗海一声悲嚎,神情悲怆泪目通红。

  许久后,悲伤的情绪稍减。

  江彭祖收好信件无奈道:“走吧,死者为大,先去吊唁,待回来再商议对策。”

  “王爷信中提到,替身的事不可外传,他会派人来主持大局,有些事,咱们只能暗中和替身虚以为蛇斗智斗勇了。”

  吴勇和罗海表情沉痛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皇宫。

  陈尧看着石林的亲笔信,已经来来回回琢磨了一个时辰。

  他独自一人坐在御书房的龙案前,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又死一个,看来这对父子的关系比朕想象中还要恶劣。”

  “皇儿一个人自言自语,莫非是遇到难事?”

  一个年过六十,脸色有些黄白憔悴的宫装老妪步入御书房。

  她走起路来有些微微气喘,时而伴随着轻咳。

  陈尧赶紧起身上前搀扶。

  “母后,太医不是让您多休息吗?您怎么亲自过来了?”

  “母后快请坐。”

  来人正是太后,陈尧的母亲。

  “慈宁宫憋闷,母后出来走动走动,走着走着就到你这里了。”

  陈尧关心中带着几分埋怨:“母后在舅公那里感染风寒,为何也不提前通知儿臣?”

  “早知母后强撑病体,舟车劳顿也要回宫,儿臣说什么也不会同意。”

  太后慈祥一笑,轻咳几声道:“母后老了,畏寒怕热又受不得风吹,早晚有油尽灯枯的一日,提前回来,就是想多陪陪你。”

  “母后不要再说不吉利的话,您只是偶感风寒,调养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只要母后听韩太医的,长命百岁不成问题。”

  陈尧说话的时候有些心虚。

  他比谁都清楚太后的身体情况,韩太医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太后的身体状况,比他的还要糟糕。

  太后失笑道:“没有人比自己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态,好了,不聊这些……母后方才听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最近遇到了烦心事?”

  陈尧微笑道:“烦心事谈不上,都是些令人感到意外的事。”

  “哦?说来听听。”

  陈尧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大致都讲了一遍,尤其魏冉的篇幅很多。

  太后闻言,神态平静了许久,才拍着陈尧的手背微笑道:“你呀,平时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透人的本质?”

  “母后何出此言?”

  陈尧一脸不解。

  太后呵呵笑道:“一个人的身份变化再大,可他的本质永远都不会改变。”

  “善良的人本质善良,容易让人喜欢亲近。”

  “邪恶的人本质邪恶,容易让人反感疏远。”

  陈尧更加不解,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母后的话,儿臣不懂。”

  太后像是自言自语的叹道:“虎毒不食子,皇儿,如果北胡要求你把太子或湘王其中一个送去草原做质子,你会愿意吗?”

  陈尧果断摇头:“当然不会愿意。”

  回答完问题的瞬间,陈尧全身一震,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母后,您的意思是……是……。”

  他震惊的看着太后。

  太后笑容慈祥道:“皇儿如果送太子去北胡做人质,会不会只安排几个浑水摸鱼的侍卫?”

  陈尧不可置信道:“母后早就知道他是替身对不对?”

  太后点头轻声道:“一开始就有所怀疑,我在那孩子身上看不到一点魏无忌和温静姝那对夫妻满身戾气和脾性的影子。”

  “所以在福寿宫的宫宴结束后,母后用温婉儿是他姨娘的身份试探他,他果然对这个姨娘的事一无所知。”

  “我让他去找姨娘相认,如果他去,证明他不是魏无忌的孩子,可是他去了。”

  “皇儿想想,温婉儿在温家受尽冷眼,最后还被那对夫妇害的半生不幸,母亲也因为她的事郁郁而终,她甚至都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如此深仇大恨,又怎么能轻易和仇人的孩子认亲?”

  “倘若皇儿不以事件本身看待事件,而是以识人的方式看待事件,兴许早就会有所发现。”

  陈尧沉默,最后面露苦笑。

  “母后明明早就知道他是替身,为何不早告诉儿臣?母后瞒的儿臣好苦啊。”

  太后语气嗔怪道:“若是早将此事告诉你,那孩子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若是早将此事告诉你,恐怕现在的局面会很糟糕,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

  陈尧哑口无言,对太后的话不可置否。

  沉默半晌,陈尧叹道:“怪不得他要让张平端死,怪不得他囚禁闵王妃的义女,怪不得他要杀了魏无忌的义子顾长空,怪不得……赵破虏刚随他出征就死了。”

  “原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自救,都是在削弱魏无忌在朝中的势力。”

  “我却一直自以为是的以为他们父子不和,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父子。”

  “朕早就该想到的啊,母后,儿臣是不是很蠢?”

  太后慈祥的笑着摇头:“并非皇儿蠢,只是没看透人性,若是多几分慧眼识人的本事,也不至于母后点拨你才茅塞顿开。”

  “可是,儿臣不解。”

  陈尧疑惑道:“这个替身有一身蛮横霸道的武艺,魏无忌不可能送个武艺高强的替身来长安,按理说应该找个容易掌控之人才对。”

  太后含笑问道:“你可知,母后为何突然离开长安,去你舅公那里过春节?”

  “为何?”

  “因为他被人刺杀,你会格外在意他的安危,也肯定会安排一个让你放心的人去护他周全,所以母后离开长安,带走了文公公。”

  “颜湘儿?”

  陈尧神色一怔道:“这根颜湘儿有关系?”

  太后无奈叹道:“当年先皇清剿江湖势力,了解到江湖上有一种男女双修的功夫,当年在江湖上极负盛名的天之骄女,也就是颜湘儿,练的就是这门内功。”

  “据说这门内功至纯至阳,女子练至大成,必须与人双修才行,具体什么原因,母后不懂这个。”

  “八年前,你父皇让人放出假消息,说皇家武库有解救之法,结果颜湘儿真的慕名而来,答应守住皇家武库满十年再离开。”

  “你父皇之所以骗她,其实是想和她双修,以此方式延年益寿,可这丫头仅仅在皇家武库呆了一年,就练成了一身顶尖武艺,文武两位内侍都不是其对手。”

  “你父皇也想过武力逼她就范,可最终被幕后劝下来了,那种性情高傲的天之骄女,是绝不会屈服于武力之下的。”

  陈尧听后大为震撼:“所以母后出行带走文公公,儿臣自然而然就会想到请颜湘儿出马,然后就便宜了那小子?”

  太后淡然一笑道:“如果颜湘儿自己不愿意,又有谁能逼她?”

  “那孩子反抗被人掌控的命运,魏无忌若是察觉事态失控,必然会痛下杀手,如此,违背了母后一开始就保他活着的初衷。”

  “他能跟颜湘儿成为双修眷侣,只能说他运气好。”

  陈尧羡慕嫉妒的咬了咬牙:“真是,便宜那小子了。”

  “皇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陈尧听后,摇头一笑道:“如何处理这段关系,儿臣想听听母后的意见,要不要跟魏冉那小子开门见山?还要不要把雯儿嫁给他?”

  太后蹙眉道:“为何要处理这段关系?为何非要开门见山?”

  “有时候糊涂一些并非坏事,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会更加明白。”

  陈尧眼前一亮,点头道:“儿臣懂了,那雯儿?”

  太后淡淡一笑:“母后不反对这门亲事,他和温婉儿达成共识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搬到魏无忌,一个完成自救,一个报仇雪恨。”

  “皇儿在雯儿的婚事上犹豫,无非是他身份上的落差。”

  “这孩子从参加雯儿笄礼开始到如今,这段时间内所表现出的才能、心智、谋略、胆识不说顶尖,但也是出类拔萃。”

  “如此可造之材,一个藩王世子的身份并不重要,皇儿是皇帝,只要你想,待他效忠于你的时候,封他一个藩王又如何?”

  “哈哈。”

  陈尧哈哈一笑:“母后说得对,是儿臣太固执了。”

  “如此,儿臣就给他反抗魏无忌,提供一切便利,大骊,未来可期。”

  “今日多谢母后点拨,儿臣受教了,母后的智慧无人能及,儿臣……愧疚,哎。”

  太后无奈一笑:“不然你父皇那么多文武双全的儿子,为何选你当太子?”

  “你天生性格羸弱,武王、明王、玉王都比你强,备受你父皇爱戴。”

  “你父皇不喜欢你,就如同现在的你不喜欢陈霆那样。”

  “可以说你是他最不看好的皇子之一,可偏偏你却当了太子。”

  陈尧感动道:“这一切都归功于母后。”

  太后闻言,神色黯然道:“过慧易折,情深不寿。”

  “母后年轻时步步为营,虽然斗垮了宫人,但也消耗太多心神,以至于精气散尽,如今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还有你,对雯儿的母亲用情太深,伤心过度,心血损耗太多,从而伤了根基,如此才落得个体弱多病的下场。”

  “倘若母后没有那个野心,也不至于你我母子二人,身心落得这般田地。”

  陈尧苦涩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

  “哎。”

  太后叹息一声:“权利,可能是我们母子不能承受之重吧。”

  她起身摆了摆手:“乏了,母后先回宫了,至于那孩子的事,皇儿还需多费心,有些事要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言罢,太后身形有些佝偻着离开了。

  陈尧将太后送走,望着门口的武公公道:“都听到了?”

  “是。”

  武公公不敢隐瞒。

  “魏冉是替身的身份,朕不想让第四个人知道。”

  “老奴明白。”

  陈尧眯着眼,饶有兴致的笑了笑。

  “母后说得对,有时候揣着明白装糊涂,反而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去,出动所有暗龙卫,把魏无忌在朝中所有显露出的势力全部监视起来。”

  “只要与魏冉有关的任何事全部第一时间向朕汇报。”

  彻底弄明白了一件事,陈尧犹如拨开云雾见青天的通透感,也为此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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