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锦堂,硙亭。

  一张石桌,两张石凳,一盘棋,一壶清茶。

  韩章一人独坐,执黑子而许久不落。

  江昭走近,添着茶,疑惑道:“阮籍的棋局?”

  阮籍,也即三国时期竹林七贤之一,以围棋而闻名天下。

  不少文人有了雅兴,就会研究其流传的棋谱遗篇,试着对弈。

  “不错。”韩章点头,顺手落子。

  江昭端着清茶品鉴,望着棋局,不禁赞道:“好棋,好魄力。”

  “黑子弃天元三连星,转而杀入白棋腹地,表面上是孤军深入,实则几乎锁尽了东南角的气脉。以半壁江山为饵,赌执白棋者贪吃一子。”

  这几年,江昭没少与恩师韩章对弈,水平也不低,一眼就看出了这一手黑子的精髓。

  “胜负如何?”韩章又问道。

  江昭沉吟,指向西北角一处劫争:“若是白棋敢断这一手,黑子弃了五路连环,就可轻松屠大龙。若白棋隐忍......”

  一口灌尽茶水,江昭指向东南角,:“这步‘飞镇’早埋了暗桩,白棋早已没了退守的活路。”

  “以退为进,以弃为取,斩却退路,颇有破釜沉舟的莫大魄力。”江昭赞誉道。

  “哈哈哈!”

  韩章端着茶一笑,望向弟子的眼中尽是欣慰。

  或许江昭自己都没有察觉一些变化,历经五年观政,他已然自带一股儒雅书香气质,言辞之间没有半分迟疑,举止间尽是自信果敢,更是隐含威严气度。

  这样的举止气度,尚未为官的人绝对是望尘莫及,哪怕是到了庙堂之上,也可进退有度,举止从容。

  说白一点,单单就凭着这样的气质,就足以让人心生敬畏,高看两眼。

  更甚者,哪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也可以直接刷脸,让人给个面子。

  无它,这样的气质是装不出来的,家世、内涵、经历,缺一不可。

  韩章微微点头。

  干什么事都得后继有人,宦海也一样。

  你功成名就之日,自然是无限风光,但总有一天得从那个位置退下来吧?

  有时候,上去了不一定是真本事,上去了还安稳的退下来才是真高手!

  人走茶凉从来不是一句空话,若是奢求人走茶不凉,你就得在有柴的时候教会小辈烧柴温茶!

  并且,这个小辈也得有本事,有能力温茶。

  如今,有了一位天资不俗的弟子,他心头都轻松不少。

  “老师,家母遣人送来了一封信。”江昭说着,递信过去。

  韩章粗略扫了几眼,了然道:“昭儿是有意下淮南,相看姻缘?”

  江昭点头,说出了自己的预想:“如今,已是十月初。若是即刻弟子动身下淮南,半月即可抵达。届时,花费一些时间相看姻缘,腊月初入京,适应京城水土,顺带复习功课,可静待二月初的春闱事宜。既不耽误亲事,也不耽误春闱科考。若是姻缘顺利,科考过后就可结亲,也免得耗费心力。”

  过了新岁就是三年一度的春闱,江昭有意试一试。

  “如此,也好。”韩章眯眼抚须一笑,大手一挥:“来年,你我师徒,汴京相见。”

  江昭点头,他知道老师说的是其再度擢升的事情。

  韩章称病返乡一事,并非是表面那么简单,实则是一场试探君心。

  当初,新政致使几位阁老贬谪,同时也上位了好几位胜利者。

  本来的激进派与保守派平衡也因此而打破。

  好在,因富弼大相公上位的缘故,平衡又慢慢的恢复。

  时至今日,十一年时间过去,那几位仓促上位的阁老,都已经告老还乡,几个派系的党魁都更替了一波。

  如今的六把内阁椅子,分别是归属于富弼、文彦博、申伯远、王钦若、庞籍、刘沆六人。

  富弼无须多言,已经干了五年的内阁首辅。

  文彦博是范仲淹那一系的人,一向主张改革。

  申伯远是保守派的人物,这位的孙女申氏,未来会嫁于小公爷齐衡做续弦。

  王钦若也是保守派,这位是天子宠臣,几乎不劝谏君王过继宗室子,晋升速度非常快。

  庞籍也是保守派的人,不但出身于正统的文官派系,且是皇后娘娘的同乡,仕途一路通畅,可谓异军突起。

  刘沆还是保守派,但相对而言,这位的存在有点特殊。

  无它,刘沆与王钦若是同一派系的人物。

  且这位的资历相对偏老,新政时期就以侍郎之职上蹿下跳,也是六位阁老里唯一一位靠着打击新政上位的存在。

  一个派系两位阁老,相对少见,但并不稀奇,一些厉害的宰辅大相公,往往就会举荐一位派系内的阁老一起打配合。

  有时,皇帝要是想打压宰辅大相公,也会让某一个派系拥有两位阁老,让其与宰辅大相公争夺话语权。

  不过,刘沆此人对于韩章而言有些不太一样。

  当初,韩章贬谪一事,就属他跳得最欢。

  上次,韩章称病返乡,为的就是试探圣意。

  若是官家有意制衡宰辅大相公富弼,不一定非得选择刘沆一系。

  特意重用刘沆与王钦若,让其对抗富弼,那也就意味着官家默认了刘沆持续打击庆历旧臣,他也大概率不会再度擢升,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不如识相的早早返乡养老。

  反之,要是刘沆与王钦若一系两阁老的事情纯属偶然,那就算是养病,官家也照样会擢升于他。

  这是一种态度!

  不出意外,官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韩章以疾没多久,官家就特意拟旨问询病情,希望韩章入京正式就任礼部尚书一职。

  事实证明,刘沆与王钦若一齐入阁,仅是因过往遗留的政事问题而导致的结果。

  本该有人占一把内阁椅子的韩系,党魁韩章尚未入京,致使内阁空出一个位置,而刘沆一系,本该刘沆致仕之后再上位的王钦若因受到恩宠而提前上位,填满了内阁的位置。

  王钦若才是他那一系的后来者!

  否则,官家也不会让韩章任职礼部尚书。

  须知天下六部,吏部主管人事,含金量最高,但若是涉及入阁,还得是礼部优先。

  韩章不辞辛苦,辗转来去,安定山河,可谓劳苦功高。

  官家既然让他入主礼部,自然是再度有意擢拔于他。

  当然,一把内阁椅子的背后是一堆人在玩命支撑,哪怕是官家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罢黜一位内阁大学士。

  等到韩章入京,要是刘沆还不肯自主告老还乡,那就注定双方是得做过一场!

  江昭待了一会儿,起身告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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