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七,天色将晓。

  东华门外。

  三百余位新科贡士齐聚,无一不是兴奋之色。

  几十年苦读寒窗,终是走到这一步。

  “咚!”

  绵长古朴的钟声响起,百余位着甲禁卫肃立。

  “江会元。”钟声长响,鸿胪寺负责引路的官员连忙上前指引。

  江昭点头,大步往最前方走去。

  作为会元,他得负责引领几百位新科贡士入殿。

  不时有贡士注目,江昭泰然处之,微微颔首,就引得那人受宠若惊,连忙持礼。

  江昭走到最前方的那一刻,几百位贡士的队形也排得差不多。

  于是乎,一行人去往崇政殿。

  一路上,长达千余米的石板,左右皆有禁卫军持枪肃立,尽是天家威严。

  檀香袅袅,奏响宫乐,文武肃穆。

  “宣,新科贡士进殿。”

  独属于太监的特殊嗓音,往外传扬。

  江昭步入大殿,粗略的扫了一眼。

  一眼望去,大殿之上除了监考官外约莫有五六十人,尽是朱紫,无一不是治政江山社稷的大人物。

  其中,有六位紫襕袍老者,皆是着锦绶、玉环、玉钏,袖上绣有十二章纹,头顶梁冠,气度摄人。

  就连韩章、欧阳修这两位尚书级的人物,也是位列六者之后。

  阁老!

  往下,六部尚书、六部侍郎、九寺寺卿、九寺少卿,御史台主官、谏院主官、五监祭酒、翰林学士......

  无一不是仕林顶端的人物!

  就连江昭的祖父江志,也只能居于末位。

  贡士入殿,几十位身披朱紫的大人物都注目过去,哪怕仅是无意间散发的余威,都让几百位贡士不自主的心中不安,举止忐忑。

  哪怕是江昭,也有些不自在。

  以他自幼养成的从容姿态,一位两位高官的注目很难让他忐忑不安。

  从理论上来讲,几十位朱紫大员的注目分散于几百位贡士,注视强度甚至不如一两位大员单独盯着一人。

  但,理论是理论,事实是事实。

  事实上,江昭名扬天下,声名是年轻一代独一档的存在,这一次又是会元。

  前些日子,一首《神童诗》再度扬名,脍炙人口的诗句引得文人争相传颂。

  他实在是太出名!

  几十位朱紫大员的目光,起码有六成都是望向他。

  这搁谁都得不自在。

  哪怕是皇帝让些人突兀的盯着,怕是都得心中发憷。

  几百位贡士站好,编铜钟磬长吟,场内尽是肃穆之气。

  经左首之位的一位老者带头,官员与贡士齐呼万岁,行三叩九拜大礼。

  “平身!”

  一手抵着御案,手执朱笔批示奏折的官家赵祯,起身扫视阶下贡士,举止间尽显勤政爱民,又不失浩大威严。

  半响,他两鬓微白,温和点头:“诸卿皆经州县磨勘、礼部遴选至此,可谓万里挑一。朕观尔等策论,有擅治河者,有擅边备者,亦有擅谏时弊者。”

  “今日殿试,朕以【春秋对义】为题。诸卿当知,昔管子佐齐桓公九合诸侯,非惟兵戈之利,更在礼义之张。今我大周承平百年,然河北水潦、西夏窥边、吏治积弊犹存,诸卿且论治国当重名器乎?重实利乎?”

  言罢,赵祯坐回龙椅,执笔处理奏折。

  左首之位,那位老者转身面向贡士,又宣读了一次赵祯出的殿试题,宣布殿试正式开始。

  鸿胪寺官员连忙指引起来。

  这崇政殿是太祖时期特意建造,为的就是这一流程,左右以几道大门分割,拉开大门就是供给考试的座位。

  殿试一道,一向都是早有准备。

  此刻,左右两方的座位上都标有考生的名字,笔墨纸砚一一齐全,都是上好的贡品。

  江昭找到自己的座位,理正衣冠,目不斜视。

  不一会儿,卷子分发下来,唯余考官淡淡的脚步声。

  江昭认真的分析了一下考题。

  且论治国当重名器乎?重实利乎?

  名器,意思是象征权力的礼器,可引申为礼制规范、官职爵位、道德名分等制度性的东西。

  实利,意思是利益,可引申为关乎国家存续的经济收益、军事力量、民生福祉,也即是物质性的东西。

  这个论题,论的也就是究竟是规守制度,还是注重时政利弊。

  有点改革与守旧的影子!

  江昭一叹。

  这种考题,倒是不难答,就是很难答好。

  单纯的为了答而答,无论选规守制度,亦或是注重时政利弊,都可以有不小的说法。

  规守制度就强调制度的优势,注重时政利弊就强调国家的危机。

  但,单独的选某一种,注定是落了下乘。

  一个问题,保守派大人物一定是冥顽不化的老顽固,改革派的大人物一定是不顾一切的急先锋吗?

  肯定不是!

  除了司马光那种罕见的顽固保守派,别的保守派都并不彻底保守。

  绝大多数大人物,其实都是可保守,可改革的存在!

  但凡是干到文官顶层的人物,无一不是视野开阔。

  既看得见改革成功的好处,也看得见制度传承的优势。

  也正是因视野开阔,那些大人物能够看到的更多,着眼于全局,并预见改革失败的坏处与制度僵化的劣势。

  而之所以有保守派和改革派,无非是利益纠纷与政见问题。

  一个人究竟是保守还是改革,往往是综合量化,权衡利益后的结果。

  并且,无论哪一个派系,都可以又分为改革派与保守派。

  派系的保守与改革并非是固定的选择,这取决于党魁的决定。

  同样,一个人究竟是保守派还是改革派,也取决于其一生的经历。

  不少官员,其前半生的政见往往与后半生背道而驰。

  改革派变保守,保守派变激进。

  也因此,对于那些大人物,特别是阁老、尚书一级的人物而言,考试的贡士究竟是保守亦或是改革派,并不重要。

  一则,其派系内本身就存在保守派与改革派,并不稀奇。

  二则,双方注定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不存在政治利益纠纷。

  三则,改革派与保守派并不是标准的派系划分。

  于文官而言,改革与保守仅是政见,更像是一个“临时派系划分”,唯有在要实行改革事宜时才会出现改革派与保守派。

  事实上,真正的派系划分是以阁老为首的六把椅子代表的六波利益集团。

  那才是真正的派系!

  政见≠利益集团!

  而利益集团,才是真正的派系。

  这些阁老在意的唯有一个东西--纯粹的洞见本事!

  无论是保守派,亦或是改革派,都不需要测试新晋进士政见的问题。

  毕竟,一旦步入仕途,新晋进士究竟偏向于那一方,甚至都不需要特意甄辨,就会自动显现。

  保守与改革,重要吗?

  可重要,可不重要,最起码在殿试时并不重要。

  尚书是如此,阁老也是如此,皇帝就更是如此。

  江昭了然。

  这道殿试题,表面考改革派与保守派的区分,实则考贡士们的视野格局。

  单纯的批判改革派或者保守派,那就是视野格局不够,尚未跳出派系的浅显划分方式,洞见考题的水准也不高。

  一个派系,什么时候选择改革,什么时候选择保守,并不是固定的结果,而是一个动态平衡。

  若是保守与改革兼备,选择找一个平衡点,那就说明考生视野格局不俗,已经跳出了所谓的改革派与保守派这种粗糙的划分。

  半响,江昭奋笔疾书起来。

  “臣对:名器实利,皆不可偏废。昔者管子佐齐,仓廪实而礼义兴;商君强秦,法令行而国威立。今圣朝承平,当审时度势......”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酣畅淋漓,一气呵成,没有丝毫滞涩之意。

  “臣草茅愚昧,惶恐待罪。”

  二字落下,江昭长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一手的好字,一篇好文章啊!”

  江昭一惊,下意识的回首一望。

  只见那人两鬓微白,一身龙袍,可不就是官家赵祯?

  殿试期间,考生无需起身向君王行礼,赵祯微微颔首,缓步走向其他地方。

  游荡了一会儿,似乎再没有找到心仪的文章,赵祯摇着头,又走回御座批示奏折。

  江昭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长舒气。

  稳啦!

  .......

  殿试一途,唯策问一场,贡士咸就天子所问,陈己见、献良策。

  天子视诸生之对,分其为三甲,一甲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名义上,殿试的主考官唯有天子一人,一切皆有天子定夺。

  不过,三四百位贡士的卷子,天子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一批阅。

  为了不耽误科考大事,天子往往会抽调文臣协助批卷。

  自此,一伙“含权量”高到离谱的批卷官也就出现。

  此次殿试,以内阁六位阁老担任读卷官,宰辅大相公富弼为主读卷官,其余五位阁老为副读卷官,兼有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刑部尚书、翰林学士、国子监祭酒、太常博士等一十二位重臣一齐读卷。

  近四百份卷子,十二位重臣批阅。

  此间,天子特意辍朝,观臣子读卷,以免有沧海遗珠之恨。

  耗时约三天,公认的名次已然有了结果。

  ......

  东华门外。

  三百余位贡士齐聚,尽皆肃然而立。

  左右有禁卫军持金瓜斧钺而肃立,旌旗飘扬,笙箫奏响《鹿鸣》之章,或而转《广陵散》,尽是肃穆之意。

  往外一些,则是特意来观东华门外唱名的皇室宗亲,官员女眷,非富即贵。

  “咚!”

  一道钟击长吟,乐音消失。

  一时间,由动转静,场内越发肃穆,人人噤声。

  垂拱殿,文武百官执象笏而垂首,举止庄重。

  官家赵祯端居龙椅,双手连着袖袍合拢,附于御案。

  内侍适时呈上皇榜,宰辅大相公富弼转身,领皇榜而朗声宣读:“奉圣谕,揭晓甲第。诸进士序立听宣——”

  几百位贡士,无一不沉心凝神。

  哪怕是江昭,也不免屏住呼吸。

  狮子搏兔,尚需全力,更何况这是千年第一龙虎榜,他未必是狮子。

  好不容易考上了会元,要是有猛人跳出来截胡了状元之名,可就太让人遗憾。

  “天祐我周,俊才云蒸。尔等寒窗十载,今朝鱼跃禹门。东华门唱名者,当思致君尧舜;暂屈孙山者,勿坠青云初心。钦哉!”

  “吾皇万岁!”

  文武百官,新科贡士,齐齐向着垂拱殿的方向,行三叩九拜大礼。

  呼啸之声,震动山海。

  皇榜徐徐拉开,鼓吏击红漆柷敔三通。

  “皇恩浩荡,不问出身,开科取士,为国储才。今,嘉佑二年殿试已毕,官家策试天下贡士,钦赐一甲三名进士及第,二甲七十三名进士出身,三甲三百一十二名同进士出身,俱三百八十八位唱名者。”

  富弼年近六十,宣诏之音却是中气十足。

  “嘉佑二年,一甲第一名,扬州江昭!”

  一声落定,声乐大作,几百位鸿胪寺官员齐声唱名:“一甲第一名,扬州江昭!”

  一声声传话,从垂拱殿,一路传到东华门,声势浩荡。

  哪怕是江昭,也不免血液沸腾,面红耳赤。

  哪怕知道老师的殿试阅卷官之一,定会竭力为自己争取状元之名,可结果尚未出来,谁又能时刻保持淡定,一点也不心忧?

  如今,东华门外唱名,江昭心头的一块大石仿若落下,就连呼吸都顺畅了不少。

  他理正衣冠,大步走出,昂首独行。

  一举一动,尽是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崇政殿,富弼念出结果的那一刻,江志死死握紧的官袍一松,长长舒了口气。

  一会儿的功夫,他竟然已是额头生汗。

  甚至就连自己是否升官的事情,他都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同一时间,江昭外祖父、翰林学士海老太爷也欣慰抚须点头。

  有此外孙,江氏、海氏、韩氏的下一代起码无忧。

  状元郎,那是真的前程无忧。

  哪怕遭遇了政治斗争,状元郎也往往是紫袍披身,为的就是不辱没“状元”之身。

  大周立国百年,二三十位状元,倒也有几位不曾官至三品,但几乎都是身体不好而病逝。

  何为前程远大?这就是前程远大!

  一边,韩章也是一脸的欣喜。

  哪怕他参与了批卷,也早就知道了弟子的名次,但真正出了结果,还是不免为之大喜。

  状元郎啊!

  三年一个的文曲星!

  于韩章而言,一个状元郎的弟子,好处可谓太多。

  起码,不用担心继承人问题。

  从小教出来的徒弟,用起来也放心。

  甚至,这事还有利于他稳住派系内部。

  东华门外,早已遍布汴京官眷,人人惊叹,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不知淮左江郎年仅十八,尚未及冠,不知可有定下婚事?”

  “十八岁的状元郎,尚未及冠而大魁天下,前程不可限量啊!”

  “文曲星下凡啊!”

  “韩尚书从小教导大的弟子,本事真是不俗。”

  “【韩门立雪】之声,今朝尤闻啊!”

  .......

  “嘉佑二年,一甲第二名,建州章衡!”

  “嘉佑二年,一甲第三名,曹州窦卞!”

  “嘉佑二年,二甲第一名,循州罗铠!”

  .......

  “嘉佑二年,二甲第六十三名,眉州苏轼!”

  ......

  “嘉佑二年,二甲第六十四名,泉州吕惠卿!”

  ......

  “嘉佑二年,二甲第七十二名,眉州苏辙!”

  ......

  “嘉佑二年,三甲第十一名,凤翔府张载!”

  ......

  “嘉佑二年,三甲第三十七名,黄州程颢!”

  ......

  “嘉佑二年,三甲第九十七名,建昌曾布!”

  ......

  “嘉佑二年,三甲第两百六十名,建昌曾巩!”

  ......

  唱名、披花、游街,琼林宴......

  一步又一步,井然有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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