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丰五年,一月初七。

  中书省,政事堂。

  丈许木几,上置文书、砚台、毛笔、褚纸、清茶。

  江昭不时拾起文书,注目一二。

  自其以下,其余五位内阁大学士,一一肃坐。

  “近来,主要有五道文书较为重要。”

  江昭注目着,传下去其中一道。

  “其一,颖州巡检欧阳修,不幸病故。”

  江昭平和道:“礼部上呈了相关文书,主要是关于欧阳修的追赠拟定,以及谥号拟定。”

  欧阳修死了!

  自从熙丰元年被贬谪为黄州巡检,欧阳修几乎是天天都在被贬谪,天天都在走马上任。

  贬谪黄州,一瞅着就要上任,吏部就连忙下达文书,将其贬青州。

  一瞅着就要上任青州,吏部又连忙将其贬谪蓟州。

  一瞅着就要上任蓟州,吏部又连忙将其贬至畋州

  如此,往复不断,常年都在赶路,走马上任的道路可谓相当之艰,沿途更是颠簸不断。

  六十余岁的老人,连着几年折腾,怎么可能扛得住?

  于是乎,欧阳修病了。

  于熙丰四年八月病重,连病了百五十天,还是未能抗住病灾,不幸病故,享年六十有三。

  “唉!”

  江昭有点伤心,唯有无声叹息。

  文书传下,几人传着传阅起来。

  其中,关于追赠,礼部拟定为赠太子太师,允划田十顷为墓地,可修建享堂,以此作为祭祀。

  这样的追赠,并不算“薄”。

  当然,也不算太重,基本上就是内阁大学士的平均水平。

  至于谥号,礼部拟定了三种:

  文定、文恭、文成!

  守正有定,文治笃实,也即文定。

  恭谨有礼,文行谦和,也即文恭。

  文才有成,功绪浅微,也即文成。

  三大谥号,文定为中上,文恭为中等,文成为末流。

  约莫百十息,文书传回江昭手上。

  五位内阁大学士,齐齐注目过去。

  欧阳修是大相公的政敌之一,这一点毋庸置疑,且人人皆知。

  关于欧阳修的追赠,以及谥号拟定,主要还是得考虑大相公的意见。

  “关于追赠,还是有点过低。”

  一句话,定下基调,江昭垂手,徐徐道:“不若就赠太师,追康国公吧。”

  “至于谥号,三大谥号都太低,未免辱没一代文坛领袖。以江某之意,就上文端吧。”

  “如何?”江昭注目过去。

  持政稳重,品行端正,也即文端。

  这是偏上乘的谥号,在以“文”开头的二字谥号中仅次于文正、文贞、文忠。

  江昭并没有从追赠、谥号上打压欧阳修的意思。

  不诛心、不毁誉私德,这是追封已故者的政治默契。

  毕竟,但凡某人有资格决定政敌的追赠,并给政敌上谥号,其实就已经意味着此人是政斗的胜利者。

  胜利者,就该有胜利者的度量和姿态!

  打压死人,那是无能之辈,度量狭小的做法。

  贬低政敌,本质上也是在贬低自己,除了说明自己打的是简单模式以外,没有半点好处。

  也因此,江昭非但没有打压,反而有重封的迹象。

  其余几人,相视一眼。

  “大相公实是大有度量。”资政殿大学士韩绛主动附和道。

  韩绛与欧阳修是传承自一脉的人。

  自富弼大相公传承下来,赵概、欧阳修、韩绛,都是同一派系的人。

  有此渊源,即便韩绛与欧阳修交情不深,却也希望见到欧阳修被“善待”。

  其余几人,亦是相继附和:“大相公大有度量。”

  “其二,报纸宣传问题。”

  江昭平和道:“凡事都讲究师出有名,军中也不例外。”

  “报纸,关乎舆论导向。国子监祭酒曾布上奏,希望免费刊印一些报纸,于在军中传播,鼓舞士气,振奋人心。”

  “可。”

  “亦可。”

  几人相继附和。

  作为影响舆论的大杀器,难得官家御驾亲征,报纸恰好可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至于免费,就更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份报纸,成本价也就三十文钱而已,对于百姓来说可能算得上贵,可对于朝廷来说,根本就是毫无负担。

  “其三,权知开封府章衡上奏,希望京中严打,清扫地痞流氓……”

  ……

  御书房。

  丈许木几,楮纸铺陈,赵策英手执朱笔,作沉思状。

  其上,却是已书就了三道名字。

  江昭、赵伸、张鼎!

  “嗯~!”

  一声满足的哼吟,引得赵策英注目过去。

  就在其脚下,横置着一根小板凳,景王赵伸小手掬着蜜水,小脑袋摇来摇去,小口啜饮,好不乐乎。

  “慢一点,莫要呛着。”

  “嗯嗯。”赵伸啜着蜜水,连连点头。

  赵策英摇了摇头,抻着手,朱笔轻落。

  太皇太后、向氏!

  两道名字书就,朱笔却并未就此落下,反而不时悬于两道名字之上,俨然是要划掉其中一人。

  赵策英沉吟着,眼中闪过些许迟疑,罕有的犹豫不决起来。

  以赵策英的性子,有资格让其犹豫不决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简单。

  事实上,这却是在考量“暂理国政”的人选!

  所谓的暂理国政,主要有三大维度:

  其一,为名义主导者。

  其二,为实际掌权者。

  其三,为专项辅助者。

  其中,实际掌权者也即中枢核心,负责维稳政局,统筹兼顾,布政天下,大相公江昭肯定是唯一的选择。

  专项辅助者也就是统辖京中军卒的武将,负责防守京畿。

  这一职责,必须得是君王信任的重臣担任,且受选者必须得具备不浅的威望,以及一定程度的军队根基。

  就目前而言,肯定是从顾廷烨、王韶、张鼎三人中挑选。

  赵策英拟定让英国公张鼎留京镇守。

  毕竟,顾、王二人都是典型的统帅型人物,若是留京镇守,不免过于大材小用。

  也因此,实际掌权者、专项辅助者两大职责的人选都不难挑。

  唯有名义主导者,让赵策英颇为犹豫。

  准确的说,乃是名义主导者的“监护人”。

  所谓的名义主导者,也就是“皇权象征”。

  一般来说,皇权象征都是从皇太子、皇子、宗室重臣中三选其一。

  其起到的作用,主要是代替君王主持一些礼仪性的典礼。

  偶尔一些较为强势的名义主导者,也有机会是实际上的决策者。

  当然,若是以幼年皇太子、皇子为皇权象征,却是不免引入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一类人为“监护者”。

  作为太祖一脉过继于太宗一脉的君王,为了安抚太宗一脉,宗正寺的两大王爷都是太宗一脉的人。

  赵策英并无近支血脉的宗室重臣!

  诚然,以赵士翊、赵士骞二人酒囊饭袋的水平大概率不可能掀起半分风浪,但为了以防万一,赵策英还是不打算让其掌权。

  既是如此,自然唯有以皇子赵伸为皇权象征。

  不过,谁是“监护者”,却是让赵策英有了些许迟疑。

  这主要是太皇太后与皇后有着一定的资格差别。

  太皇太后,为皇帝祖母,可插手庶政,可垂帘听政。

  皇后,仅为中宫之主,为皇帝之妻,不可插手庶政,不可垂帘听政。

  两者的资格之差,也就注定了“监护者”存在不小的影响力差距。

  太皇太后可过问庶政,皇后仅能管理后宫。

  这也就使得,自古及今,凡是御驾亲征的君王,基本上都是以太皇太后、太后为小皇子的“监护者”,起监督、制衡相权,暂行皇权的作用。

  毕竟,没有宗室重臣,也没有垂帘听政,也就意味着百官之首就此头上无人,成了“权臣”一样的角色。

  一旦百官之首成了权臣,谁知道其会不会心怀异心呢?

  这自然不可能被允许!

  “嘶~!”

  赵策英皱着眉,手中朱笔悬而不定。

  无它,赵策英并不太想太皇太后担任“监护者”,反而是更倾向于让大相公江昭掌权!

  究其缘由,主要有四:

  一则,赵策英不信任太皇太后。

  治平四年,先帝病故,太皇太后就有过垂帘听政、拒不撤帘的状况。

  有此先例,即便祖孙二人已是“祖慈孙孝”,赵策英也不太肯让太皇太后垂帘听政。

  二则,若欲维持变法,就必须让大相公掌握权势。

  自熙丰二年以来,中枢已连续三年布下变法政令。

  如今,就算是君王御驾亲征,也断然不可放缓变法节奏。

  作为变法核心,大相公客观上就存在掌权需求。

  三则,赵策英信任江昭。

  大相公江昭,绝不可能有任何异心!

  且不说君臣二人志向一致,就算是从纯粹的利益与人性上分析,江昭也绝对没有乱来的可能性。

  一方面,一旦江昭乱来,其一生声名就会被毁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行径,足以让其从千古一相的预备役一落千丈,甚至是受人唾弃。

  另一方面,作为“宠臣”、“版本之子”,江昭根本没必要乱来。

  就回报率而言,江昭乱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文臣也不存在任何篡逆的可能性。

  四则,官僚体系自带制衡之效。

  自内阁制度建立以来,内阁的大学士都是自发的制衡相权。

  究竟有没有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影响其实根本不大。

  况且,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沉吟着,赵策英手执朱笔,就要一划。

  “启奏陛下,大相公求见。”司礼掌印太监走近,行着礼,通报了一声就退了下去。

  这却是赵策英特地有过吩咐,凡大相公江昭入宫,通报一声,就可引人入内。

  约莫十息左右。

  江昭走近,持手一礼:“微臣江昭,拜见陛下。”

  “坐。”赵策英挥了挥袖。

  江昭点头,肃然落座。

  “大相公。”

  一声轻呼,赵伸搬着小板凳,小跑到江昭脚边,小脸嬉笑,就此坐下。

  江昭点了点头。

  其后,袖口一陶,传过去一道内阁文书。

  赵策英拾起,注目了两眼。

  这是一道边疆粮草调度文书。

  自熙丰四年下半年开始,兵部就已经在为御驾亲征作准备,大肆运送粮草。

  文书上,记载的却是一些粮草的调度情况。

  不过……

  文书持于手中,赵策英不免一诧,有些疑惑的望了过去。

  就这种文书,还不足以劳烦大相公特地走一趟吧?

  “臣入宫,除了是要主要是上呈文书以外,还有一事。”江昭一脸的严肃。

  “还有什么?”赵策英挑眉,有些好奇。

  “效仿约法三章,臣欲劝谏三章。”江昭垂手,肃然道。

  “劝谏三章?”赵策英一怔,旋即来了兴致:“子川大可说来。”

  “一、臣望陛下莫要冲锋陷阵。”

  “二、臣望陛下注重饮食,注意防虫。”

  “三、臣望尽量留守广南西路,让手下大将循序推进,不要太过于急功近利,不可急于求成。”

  江昭一脸的严肃。

  赵策英想要大一统,江昭又何尝不想?

  赵皇帝想要成为千古一帝,江大相公又何尝不想位列千古名相?

  御驾亲征,非同小可。

  万一赵策英真出了什么事,大一统之路可就得搁置一段时日。

  偏生赵策英心意已决,江昭却也唯有叮嘱一二,以免皇帝出什么问题。

  其中,劝谏不要冲锋陷阵,主要是为了保护龙体。

  劝谏防虫,主要是为了防止瘴气。

  劝谏尽量留守广南西路,一样是为了保护龙体。

  这样的三章啊?

  “好!”赵策英心头一暖,重重点头。

  大相公有没有异心,他还能不知道吗?!

  ……

  次日,一道消息自宫中传出。

  官家意欲统兵十万,亲征交趾,拟订以小皇子赵伸为监国,皇后向氏抚育幼主,大相公江昭代为理政!

  一样都是宦海为官者,这样的消息意味着什么,可谓人人皆知。

  其中,不单蕴含了君王的信任也蕴含了无尽权势。

  一时间,文武大臣,尽皆震动!

  ……

  一月十三,宣德门。

  朱漆铜门,禁军肃立,五步一人,肃穆非常。

  自铜门以内,以大相公江昭为首,文武百官,有序肃立。

  自铜门以外,武将重臣一一肃立,披坚执锐。

  声乐响彻,钟磬齐名。

  “行了,就送到这儿吧。”

  赵策英手中执钺,摆了摆手。

  其一身玄袍金甲、嘲鍪红缨、凤翅护耳、鎏金护臂,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肃穆之气。

  江昭拉着小皇子赵伸,一步迈出,恭谨一礼:“陛下亲征,臣等必守好后方,盼陛下早日凯旋!”

  “盼父皇早日凯旋。”赵伸点头附和道。

  “臣等盼陛下早日凯旋!”文武百官,齐齐一礼,声势浩大。

  “好!”

  赵策英重重点头。

  对于御驾亲征、大胜凯旋,他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甚至,可以说是志在必得。

  毕竟,有着十万大军以及大量炸弹的支撑,要想赢真的不难。

  “社稷安危,尽托诸君。待朕归来,共饮庆功酒!”

  赵策英大声一喝,手执斧钺,大步一迈,乘车而去。

  却见禁军旌旗蔽日,百官长拜不起,黄尘渐远,唯余钟磬乐声,久久回荡。

  半响。

  人影彻底消失。

  江昭一叹,拉着小皇子,徐徐迈步。

  旭日东升,两者身影,越来越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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