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垂,蝉鸣渐隐。

  江府,书房。

  江昭端着清茶,抿了一口,暗自度量。

  经此次百官劝谏,君与臣,一时却是陷入了僵持。

  臣子劝谏立嗣,拉着龙袍都不让走,君王断然不可能退让半步。

  一方面,任何人都会心存侥幸,皇帝也一样。

  从本能上,官家注定会排斥过继宗室的行为。

  先帝真宗皇帝,也曾一样面临皇嗣早夭的难题。

  最终,四十有二,方有官家。

  这可不是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上记载的“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这种有些缥缈的传说。

  先帝四十有二诞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事迹。

  并且,就在官家身上应验。

  官家本人,就是“晚年诞子”中的“子”。

  有此先例,也就怪不得官家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有可能生出孩子。

  此外,对于官家而言,要是过继了宗室,自己却有了血嗣,场面未免会有些难办。

  过继的宗室,那也是皇子,并且是有继承权的皇子。

  一旦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如何处理已经过继了的宗室,却是个难题。

  其二,无子的皇帝一旦过继了宗室,地位就会慢慢的变得尴尬。

  古往今来,皇帝与亲生的儿子尚且时常争权,甚至出现“弑父”的行径。

  过继的宗室与皇帝,那就更是无需多言。

  哪怕不往极端的方向去想,太子也会分走皇帝的权力。

  这也是为何皇帝往往会宠信某一位皇子的缘故。

  为的就是让受宠的皇子与太子相争,而皇帝则高高在上,作为裁判。

  而今,本就非是亲生父子,一旦过继了宗室,则宗室正值年盛力强,皇帝垂垂老矣,却将无子的君王置于何地?

  时间一长,定然是此消彼长。

  要是皇帝早早死了还好,说不定就是父慈子孝。

  可要是皇帝不早死,那结局要么就是被迫早死,要么就是君臣禅让。

  指望宗室有良心,抵得住皇位的诱惑,根本不可能!

  也因此,官家绝不可能退让。

  一次逼宫可成,那就可能有下一次。

  这一次逼宫是让过继宗室,下一次逼宫可能就是“禅让”。

  赵祯,断然不可能照着臣子的要求去立嗣。

  起码,这个时间段不行。

  哪怕有了宰辅大相公逼宫,他也一定会一拖再拖,尽量的持续往后拖延。

  一旦真正的立了皇嗣,他这个皇帝可就形同虚设。

  甚至,与其立某一位宗室为皇子,他更愿意看到兖王与邕王明里暗里的争斗。

  起码,还能有个制衡。

  他这个皇帝,也仍然还是裁判角色。

  这也是本来的剧情线上,官家赵祯的处理方法。

  一拖再拖,拼命的拖,足足又拖了近十年的时间。

  直到实在难以拖延,方才立了邕王为太子,进而导致宫变产生。

  同样,官家口含诛心之言,宰辅大相公也不可能再度“拉着龙袍”劝谏。

  一次百官劝谏无效,再来几次,怕也没什么效果。

  皇帝,这是一位特殊的存在。

  一定程度上,皇帝可以尽量耍无赖。

  官家可口吐一次诛心之言,就可口吐两次、三次诛心之言。

  一次劝谏让皇帝口吐诛心之言尚可,要是次次劝谏都让皇帝被迫口吐诛心之言,那就是纯粹的忤逆犯上。

  就连史书,也会记载得一清二楚。

  此事,关乎富大相公死后的声誉!

  甚至涉及这一朝臣子的后世评价!

  因此,富大相公不太可能再猛地冲在前面,文武百官也不太可能再竭力劝谏。

  当然,不竭力劝谏,不代表没有劝谏。

  这些来之不绝的劝谏奏疏,几乎已经影响江山社稷的运转。

  官家赵祯,但凡在乎江山社稷,就得注重。

  一时间,臣子难以再进一步,皇帝难以再退一步,君臣僵持。

  江昭踱步,沉吟起来。

  此前,文武百官特意腾出近一年的时间给官家繁衍子嗣,并没有什么效果。

  长达一年的时间专门造孩子,都没有结果。

  几乎可预见,哪怕时间再长一点,也很难有皇嗣血脉。

  并且,时间越长,官家越是不可能再有皇子。

  他已经快四十八岁!

  这一点,官家也肯定清楚,只是一向主动回避这种想法。

  如今,富大相公拉着龙袍劝谏,官家于大殿之上长哭不止,俨然是被大相公强行点破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经此一事,官家肯定也认识到了臣民要求立嗣的决心。

  这是文武百官的奏请,已经大到了他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不过,哪怕知道臣民劝谏立嗣的决心,也不代表他就要立嗣!

  不肯立嗣,究其而言,无非是缺乏安全感。

  皇帝缺乏安全感!

  臣子要官家立嗣,也有不少缘由,或是利益考量,或是担忧江山社稷。

  但究其而言,其实也就三个字。

  安全感!

  所谓投向兖王、邕王某一方,为的就是保住权势。

  而在宦海,对于官员而言,权势附带的主要东西就是安全感。

  官家无子,皇帝没有安全感,臣子也没有安全感。

  皇帝有皇帝对安全感的要求,臣子有臣子对安全感的要求。

  恰好,还真就有一个东西足以二者兼得。

  “秘密立储法!”

  江昭低吟了一句。

  所谓秘密立储法,也即清时雍正创立的一种皇位继承制度:

  君王生前不公开立太子,而是将选定的储君之名书于两份诏书之上,一份放在上朝的匾额后面,一份则是君王随身携带。

  君王驾崩后,托孤于实权大臣,令几位托孤大臣一齐取出两份诏书核对,无误则立诏书上的皇子为新君。

  秘密立储法的主要功能有三:

  一、储君人选具有不确定性,避免皇子与臣子结党。

  储君人选的不确定性,切断了皇子结党、大臣站队的可能性。

  哪怕偶尔有些官员站队,也多是小官员去赌一赌,真正的高官都得以稳健为主。

  最顶尖的几位,更是以成为“托孤大臣”为主要目标。

  时至今日,兖王与邕王早就斗了起来,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

  秘密立储法的主要功能“免却皇子结党”,已经不起效。

  但,官家尚未立嗣,适当操作一下,皇嗣的“不确定性”就还能起效。

  一定程度上,这能维持皇帝的威严。

  二、皇帝独自掌控立嗣权。

  皇帝独掌立嗣,立谁就在皇帝一念之间,杜绝了外戚、权臣以及后宫干预。

  皇帝独掌立嗣这一功能,也还有效。

  皇帝独掌立嗣,也就意味着灵活立储。

  如今,官家无子,灵活立储的功能自然成了“帝有子,则立储作废;帝无子,则殡天后诏书示于天下。”

  皇帝不过继宗室,也有担心自己将来有子,却无皇位继承的原因。

  一旦过继了宗室,那宗室可就是“正统”皇子,一样具有继承权。

  经过正经流程过继的宗室,那可不是说废立就能废立的。

  一旦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宫变。

  而秘密立储法,却是可以让君王随时更改自己的立储意向。

  甚至,哪怕皇帝无子,也不影响他随时更改自己的立储想法,这种掌控欲无疑是符合君王的习性。

  三、择优而立,破除了立嫡长的束缚。

  制度这个东西要符合时代发展以及社会风气。

  儒学兴盛的社会,破除嫡长论不太可能,这一功能却是无效。

  甚至,秘密立储法也仅仅适合“君王无子”这一特殊情况,属于是特事特办。

  要想让秘密立储法一直传承,乃至于成为日后立皇储的依据,无疑是痴人说梦。

  三大功能,废了一个半。

  不过,这也不影响什么。

  单是可稳住君王手中权势、可让诏书随时作废这两大优点,就可给君王带去难以想象的安全感。

  同样,这个功能对于臣子而言也是好事。

  好歹有了正统!

  表面上没有确切的皇储,可实际上就是有那么一位隐藏的“正统”。

  这就够了!

  可别小看了“正统”之名的厉害。

  须知,汴京东郊常有近十万大军,皆为武将之首英国公统领。

  而英国公一向都是不站队的人物。

  有了这秘密立储法,无论是兖王,亦或是邕王,都得等皇帝临终的遗诏结果吧?

  一旦等,托孤之臣定然有英国公!

  十万大军镇压,区区两王,还想闹出点动静?

  本来的剧情线上,为何英国公没有主动出兵救储?

  一方面,自然是不想插手两王之争。

  另一方面,则因为他不是托孤大臣,邕王也并非正式的太子。

  彼时,官家赵祯立了邕王为太子,但仅是口头承认,并未正式走完立太子的流程,也并未托孤。

  没有走完流程,邕王就算不上真正的太子。

  如此,兖王造反,双方身份其实都是王爷。

  两个王爷相争,英国公一个武将,没有官家旨意,怎敢出兵?

  万一出了兵,邕王已经死了,他该如何自处?

  而一旦托了孤,意义就彻底不一样。

  何谓托孤?

  保国,护储!

  托孤的那一刻,就正式有了太子,有了托孤大臣。

  一定程度上,从托孤的那一刻起,托孤大臣的前程利益就已经与深度储君挂钩。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托孤就一息,受到托孤的王爷也是储君。

  有储君,哪怕储君死了,也可拥立储君之子!

  这就是差别!

  过往,不少臣子担忧,并劝谏立嗣,缘由之一就是怕时间拖得越久,兖王、邕王的势力越大。

  要是时间拖得太久再立储,兖王和邕王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双方某一位上位,余下一位定然被迫造反。

  如今,有了“遗诏”,有了“托孤大臣”,自是免却了这一担忧。

  臣子要的不是太子,要的就是个“正统”之名。

  要的就是以最坏的打算,都能让英国公出兵镇压!

  大部分臣子,怕的就是赵祯猛地驾崩,结果还没有立下“正统”。

  如此一来,可就纯粹的成了谁兵力大谁是“正统”。

  一旦立下了正统,意义就彻底不一样。

  十万戍京大军,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正统,就是臣子本质上的诉求,也是臣子需要的安全感。

  秘密立储法,完全可以解决。

  江昭手中清茶一饮而尽,执笔落下几个字。

  《上皇帝秘密立储疏》!

  当然,时代不同,不可能彻底照搬清时的秘密立储法,还是得根据实际需求适当修改。

  清时,秘密立储法纯粹是为了皇位继承。

  如今,涉及两王争端,就还得适当修改。

  一如,根本不立皇子。

  要么是宗室,要么是太子,两极分化!

  其余的人,适当封以闲散爵位,根本不给丝毫幻想的机会。

  此外,不一定单单局限于兖王、邕王两人,可多召几位宗室入京考察。

  说实话,兖王、邕王二人,江昭都不太看得上。

  这两人一旦当了皇帝,无一不是暴君水平。

  兖王“强干”,出了名的暴怒奢侈,无需多言。

  邕王“贤德”,结果为了女儿嘉城县主,竟是让人掳了荣飞燕,强暴过后扔街,致仕荣贵妃不得不谋反。

  那可是贵妃的妹妹啊!

  足可见邕王何其猖狂。

  诚然,荣贵妃造反不是什么善茬,但人家那句“没登上皇位就如此放肆,登上了皇位不得灭全家”的确是很有道理。

  所谓的贤德,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两人一旦当了皇帝,那可真是天下百姓的灾难。

  除了兖王、邕王以外,赵宗全则是私德有亏。

  濮议之争,持续了近两年,文武百官什么都没干,就争论新帝究竟是该称呼先帝为“皇考”还是“皇伯”。

  这事,从根本上讲肯定是为了区分敌友。

  不过,这种做法也太过差劲。

  区分敌友的方法千千万,何必议论一个称呼?

  但,相比起兖王、邕王而言,私德有亏的赵宗全,竟然......还行?

  起码不是暴君!

  江昭摇了摇头,都是什么歪瓜裂枣?

  只能说,这一代的皇位继承人,真是太过差劲!

  要真论哪一位稍好一点,估计也就是赵宗全的儿子赵策英。

  好歹也算是有些气魄,胸怀大志。

  堪称弱化再弱化版本的武帝。

  饶是如此,也算得上是个明君了。

  江昭一叹,执笔书曰:

  “臣江昭诚惶诚恐,谨昧死以闻。陛下春秋已高,社稷至重,然储嗣未立,天下惶惶。

  昔者,周公营洛邑,首重继统;汉武定鼎时,亦谋储君,此皆为宗庙长久计也。

  今宗室不乏有贤名者,暗争储位。若明立其一,则宗室相争,恐酿萧墙之祸;若久不决断,又恐朝局纷扰,人心浮动。

  臣闻古之圣君,立嗣之道,贵在权衡至公,而防微杜渐。臣不揣冒昧,恳请陛下行秘密立储之制。

  陛下可于宗室之中,择贤德兼备者入京,考察数年,取诏书为二,书储君之名,一置内廷,一藏于身。待天命有归之日,或可托孤文武大臣,启封昭示天下。储君之外,余者皆封以官爵。

  若官家诞有皇子,则取出诏书销毁,立储之事作废。

  如此,则既免储位相争之患,又保社稷传承之安。昔周勃安刘,霍光辅政,皆赖预立之策。今行此法,上可告慰宗庙,下可安抚黎民,实乃万世之利也。

  .......

  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昧死以闻。伏乞陛下圣鉴。”

  一封奏疏作好,江昭直奔韩府而去。

  这种东西,还是得找大佬把把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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