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戌时三刻,八名小厮抬着红漆钱箱鱼贯而入。

  铜钱碰撞声惊飞檐下宿鸟,半夏挽起袖子露出截雪白腕子:“丙等座二十三日入账三千四百五十贯,甲等一千八百四十贯,天字号雅间二千一百九十七贯…”念到末尾,满屋只剩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老丁捧着紫砂壶的手直抖:“老奴记得当初买地皮花了二千贯,木料砖瓦…”话音被沈嘉岁截断:“明日开锣戏唱《穆桂英挂帅》,劳您盯着后厨备足桂花醪糟。那些个勋贵夫人最喜甜口,定价五十文一盅。”

  西市人声鼎沸,沈氏戏楼前的队伍拐了三个弯。卖糖人的老汉推着车在人群里穿梭,铜勺敲着铁锅喊:“看戏吃糖,甜过洞房!”

  老丁满脸惊异地喃喃自语:“仅仅一个下午的售票,竟然就快要回本了,仅仅一个下午啊……”

  在前期修建大戏楼时,资金投入之巨让他日夜忧虑,担心这座戏楼最终只是一场空,然而现实证明,他的忧虑不过是庸人自扰。

  大戏楼内还设有茶水供应及各式美食,这无疑又增添了一笔丰厚的收益。

  沈嘉岁笑盈盈道:“明日大戏楼将迎来正式营业,各位都将面临繁忙的工作,今晚务必早点安歇,确保以最佳的精神面貌迎接新的一天!”

  “是!”老丁与半夏等人站直了身子,异口同声地应了。

  ……

  卯时刚过,沈氏大戏楼朱漆铜钉的正门前已排起长龙。

  伙计捧着票匣挨个验票,盖着红戳的竹制戏票上烫着金漆座号,引得穿粗布短打的汉子们直咂舌。

  “天爷嘞,这票根比我家房契还金贵!”挑粪的老王头攥着丙字区座票,顺着青砖引路牌摸进垂花门。

  迎面影壁上悬着十二幅绢纱美人图,画中人身段袅娜,水袖翻飞,正是庆喜班的当红花旦。

  穿过九曲回廊,三层飞檐的戏楼豁然眼前。

  檐角铜铃被晨风撞出清响,惊得挎菜篮的妇人直捂心口。

  进得门来,四根合抱粗的紫檀木柱直通穹顶,彩绘藤萝攀着金粉勾的枝蔓怒放,暗香浮动似要溢出画来。

  “乖乖,这得多少银子...…”穿补丁褂子的少年仰头数着天花板上四十九盏琉璃宫灯,灯穗坠的玛瑙珠子晃得他眼花。

  黑曜石地砖光可鉴人,乌木座椅铺着靛蓝锦垫,前头八仙桌上还摆着青瓷果盘,盛满时兴的蜜饯果子。

  最惹眼的当属那红绸铺就的戏台。丈余宽的台面铺着波斯地毯,靛蓝织金幕布沉沉垂着,隐约可见后头人影晃动。

  后排观众踩着檀木阶梯往上挪,惊喜发现每升高一层,视野竟更开阔些。

  此时三楼雅间内,沈嘉岁正倚着雕花栏杆往下瞧。

  漏刻指向辰时三刻时,终于瞥见燕家兄妹踏进门槛。

  “嘉岁!”燕倾城提着鹅黄裙摆小跑进来,鬓边累丝蝴蝶钗扑簌簌乱颤,“这戏楼比宫里乐坊还气派!”

  她凑到冰鉴前,盯着琉璃盏里晃悠的黑珍珠,“这就是你说的奶茶?”

  沈嘉岁笑着递过缠枝莲纹杯:“加了蜂蜜,不腻的。”

  转头见燕回时立在珠帘外,玄色锦袍衬得眉目愈发清冷,故意打趣道:“燕公子再不来,珍珠都要泡发了。”

  燕回时指尖抚过案上《营造法式》,书页间夹着的朱砂批注令他眸光微动。

  自从那日听她说起“人人平等”的异世,这姑娘便再不肯规规矩矩唤他官职。

  “唤我回时便好。”他撩袍坐下。

  燕倾城咬着芦管猛嘬一口,琥珀色奶茶沾在唇珠上:“上月李尚书千金生辰宴,用的还是酪浆呢!”忽又想起什么,杏眼圆睁:“哥,你早知有此物,竟瞒着我不带我来尝尝鲜!”

  沈嘉岁瞧着燕回时耳尖泛红,忍笑转开话头:“若寻得咖啡豆,还能做提神醒脑的饮品。我从前在图书馆当差,全靠它续命。”

  “图书馆?”燕回时捏着青瓷杯的指节发白。

  “就是你们所说的藏书楼。”沈嘉岁倚着窗棂,望见戏台上正在调试皮影灯,“我们那儿女子不仅能读书,还能考状元、当丞相。农妇可着短打下田,女将能披甲戍边...…”

  琉璃盏“当啷”落在波斯毯上。

  燕倾城怔怔望着指尖奶茶渍,忽然想起母亲总对着西洋镜发呆的模样,嘴里还喃喃念叨着:“这吃人的封建社会!”

  “所以我娘才会总想着回家,她在这里压根活不下去...…”她慌忙用帕子捂住嘴,泪珠子砸在手背。

  沈嘉岁轻抚少女颤抖的脊背,默默安慰。

  “别提起伤心事了,看戏吧。”

  红绸帷幕徐徐拉开,燕回时指尖捏着的茶盏泛起涟漪。

  戏台四角的琉璃灯渐次点亮,将金丝楠木雕琢的亭台楼阁映得流光溢彩。

  青衣水袖如烟云漫卷,旦角开腔的瞬间,二楼雅座的桑老夫人攥紧了佛珠。

  “十八年错换罗裙带,骨血亲竟作陌路哀——”老生颤巍巍的唱腔里,燕倾城已哭湿三张绢帕。

  沈嘉岁托腮望着台下,见前排布衣老妇正用袖口抹眼泪,嘴角噙了丝笑。

  这出《明珠记》是她亲手改的本子。

  真千金被亲娘嫌举止粗鄙那段,特意让琴师加了段《哭皇天》的曲牌。果然见西侧雅间珠帘晃动,隐约传来贵妇抽噎声。

  “沈姑娘好狠的心肠。”燕回时转着翡翠扳指,“非得让人哭湿半条街的帕子才痛快?”

  沈嘉岁拨弄暖炉,炭火爆出几点星子:“燕公子方才不也抹了三回眼角?”

  话音未落,戏台突然鼓乐齐鸣。真千金抱着包袱冲进雨幕,台顶机关洒下的银箔如瀑,惹得满场惊呼。

  戏终人散时,议论声沸反盈天。

  二楼廊柱旁,桑六小姐指着穹顶的藻井惊叹:“听说这戏台底下埋着三十六口大缸,难怪坐在角落都听得真切,好似还有回音环绕。”

  “何止!”粉衫少女压低声音,“我叔父在工部看过图纸,说这戏楼光是描金彩绘就用了八百两金箔!”

  隔壁雅间珠帘叮咚,薛锦艺垂首跟在贵女们身后。

  太傅家的桑六小姐鬓间东珠步摇晃得她眼疼——那本是长公主赏她的,转眼就成了别人的首饰。

  薛锦艺那双深邃如墨的眼底,掠过一抹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不甘与蔑视。

  她虽然出身寒微,但在其他各个方面,她却足以与那些世家名媛相媲美。

  自从她救下桑老夫人之后,终于获得了重视,有了在长公主面前亮相的宝贵机会。

  她绝不会轻易让这样的机遇从指尖溜走。

  她妙笔生花,献上了一首洋溢着才情的诗篇,立即赢得了长公主的褒扬。

  她的才女之名,如同初升的朝阳冉冉升起,假以时日,必将如星光熠熠,洒满整个京城。

  沈嘉岁以她的绝世容颜著称于世。

  但美色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褪去,而才华,却在时光的沉淀中愈发显得璀璨夺目。

  薛锦艺迟早会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她的名字将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永远照耀在众人心头!

  “薛姑娘觉得这戏文如何?”桑六小姐突然转头,“若让你来润色,必定是锦上添花!”

  “俗不可耐。”薛锦艺脱口而出,又慌忙改口,“我是说......若是添些诗词歌赋,或许更合贵人雅趣。”

  沈嘉岁正巧从厢房出来,石榴红斗篷扫过薛锦艺月白裙裾。

  贵女们顿时噤声,唯有桑六小姐轻笑:“沈东家莫怪,薛妹妹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沈氏戏楼主打的就是雅俗共赏接地气,阳春白雪自有其他去处。”沈嘉岁抚过廊柱上錾刻的缠枝莲,“东街茶楼每月初七办诗会,薛小姐若有雅兴,不妨去掷个彩头。”

  薛锦艺指甲掐进掌心。

  她当然知道那诗会——头名能得金笔洗,却是要交二两银子的入场钱。

  这些世家女永远不会懂,她连买宣纸都要攒三个月的月钱。

  “沈姐姐教训的是。”她屈膝行礼,露出腕间褪色的银镯,“只是想着若能帮衬些,也不枉侯府多年来的恩情。”

  “薛姑娘有心了。”沈嘉岁截住话头,转向欲言又止的贵女们,“三日后加演《牡丹劫》,特邀了江南的昆曲大家,还请诸位再来捧场。”

  “一定一定!”

  桑六正拈着杏脯逗廊下画眉,忽见门房小厮跌跌撞撞冲进月洞门。

  那小厮满头大汗,官绿短打前襟都被浸透了:“六小姐快回府!老夫人让您即刻带薛姑娘回去!”

  薛锦艺手中茶盏“啪嗒”掉在青石板上,碎成几瓣。

  没来由的,生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桑六瞥见她指尖发颤,蹙眉道:“祖母可说了缘由?”

  小厮眼神往薛锦艺身上一溜,扑通跪下:“您回去便知。”

  马车碾过朱雀大街时,薛锦艺攥着帕子的手已掐出月牙印。

  桑府乌木大门紧闭,守门小厮鹌鹑似的缩着脖子,连看门的黄犬都夹着尾巴呜咽。

  “造孽啊...…”桑六的乳母张嬷嬷扑上来,附耳说了几句。

  桑六霍然转身,金镶玉护甲划过薛锦艺面颊,带起一道血痕。

  “啪!”

  这一巴掌打得薛锦艺耳畔嗡鸣。她踉跄着扶住影壁,见桑六素日温婉的眉眼此刻扭曲如罗刹:“我们桑家供你们吃穿,你们竟敢恩将仇报,如此不要脸!”

  话未说完,桑六已提着裙裾往主院奔。

  薛锦艺抹去嘴角血渍追上去,刚跨过垂花门就瞧见母亲晁氏跪在碎瓷堆里。

  桑老夫人惯用的青花盏裂成八瓣,溅出的参汤在青砖地上凝成暗褐色血斑。

  “娘!”薛锦艺扑过去时踩到碎瓷,绣鞋渗出血印。

  晁氏发髻散乱,额角撞柱留下的淤青衬得面色愈发惨白:“我不过多饮两杯雄黄酒,怎会......怎会进了太傅书房...…”

  薛锦艺脑中“轰”地炸开。

  那日母亲说要给桑太傅送亲手缝的护膝,她原当是讨好,谁曾想,生的竟是“爬床”这般心思!

  “寡妇以死明志!”晁氏突然挣开女儿,直往廊柱撞去。

  薛锦艺死死抱住她腰肢,鹅黄衫子被扯得露出中衣。

  桑太傅别过脸,腰间玉带扣撞在太师椅上叮当响。

  “够了!”桑老夫人龙头杖杵地三下,“我桑氏百年清誉,今日竟叫个寡妇算计了去!”

  她指着晁氏鼻尖的手直抖,“永定侯府当初将你们扫地出门,老身还当是侯府薄情,如今看来是你们母女不轨在先!”

  薛锦艺喉头腥甜,脑瓜子嗡嗡作响。

  “晁氏,就凭你个寡妇还妄想老爷纳你为妾?做梦!”桑老夫人抓起案上的桃子砸过去,“带着你的拖油瓶滚出桑府!”

  “母亲慎言!”桑大老爷突然出声。

  薛锦艺燃起一线希望——若是长房肯收用母亲,也好过饱受桑老夫人的日日嗟磨。

  谁知下一瞬:“儿子觉得,为了保全我们桑家脸面,让父亲纳晁氏为妾,乃是唯一的选择!”

  桑老夫人手中佛珠“咔”地崩断,浑圆檀木珠滚落满地。

  桑大老爷玄色官靴碾过一颗珠子:“儿子正准备升迁,母亲当知,御史台正盯着我们太傅府。”

  桑二老爷把玩着翡翠扳指接话:“不过添双筷子的事。晁氏既爬了父亲的床,纳作妾室还能搏个宰相肚里好撑船的美名。”

  窗外秋蝉聒噪得人心烦。

  晁氏突然扑跪在地,鸦青裙裾扫过碎瓷:“求主母垂怜!妾身愿住最偏的院子,日日为老夫人抄经祈福!”

  桑老夫人盯着晁氏,眉头紧皱,沉思片刻,无奈地咬着后槽牙道:“就依大郎二郎所言,摆香案吧。”

  薛锦艺就是在这声“摆香案”中昏厥的。

  倒地时她瞥见晁氏眼底狂喜,忽然想起三日前母亲摸着新裁的玫红肚兜说:“艺儿,娘总要为你搏个前程。”

  进府那日,她劝母亲安分守己,母亲怎么说的?”桑太傅与主母分房多年,总要续弦的。”

  原以为是攀高枝,谁知竟是自荐枕席!

  糊涂啊!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桑府原想封锁此事,谁知欲盖弥彰。

  府中仆役成群,疏忽之间,难免有流言蜚语泄露而出。

  “你听说了吗?桑太傅竟然偷偷纳了一位寡妇作为侧室!”

  “哎呀,桑太傅年逾五旬,竟然还有此等雅兴,纳妾之举,实在出乎意料!那位寡妇有何非凡魅力,能勾得桑太傅青眼相加?”

  “我听说是那位曾经英勇救下永定侯的薛壮士的遗孀。此消息不过是我耳闻,并未亲见,不知虚实如何……”

  “真是大胆妄为,居然攀附老者,行此肮脏事。”

  “无耻之尤!臭不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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