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三竿,平安县城沉闷的城门洞里呕吐出两股土黄色的浊流。

  是渡边正雄的渡边大队和吉野小次郎的吉野大队。

  经过几天的侦察,以及对佐藤中队踪迹的追查,他们已经将目标确定在赵家裕了!

  这一次,他们吸取了佐藤中队的教训。

  他们没有选择直插那条阴森的峡谷。

  反而沿着峡谷两侧光秃秃的山岭蜿蜒迂回。

  目标,只有一个——赵家裕!

  渡边正雄骑在颠簸的军马上,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想到自己堂堂渡边家族的子弟,竟要为一个愚蠢的废物收拾残局,他的内心就是一阵怒火。

  吉野小次郎则在队伍的另一侧,低垂着眼帘,帽檐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赵家裕外围。

  山风拂过,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张大彪刚刚把口袋阵的几个关键火力点布置下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前沿观察哨的战士就一阵旋风似的冲了回来,脸上满是焦急和汗水。

  “营长!鬼子没走沟里!”

  “他娘的从两边的山梁上摸过来了!”

  “黑压压的一大片!人不少!”

  张大彪正仰头拿着水壶“咕咚咕咚”猛灌,闻言动作猛地一顿。

  他狠狠将水壶掼在地上,黄铜水壶砸在石头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呸!”他啐出一口带着土腥味的唾沫。

  “他娘的!这些小鬼子吃了一回亏,学精了!”

  “知道那山沟子是阎王爷设的鬼门关了!”

  脑子里无数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飞速转动。

  原先设想的,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必须立刻改变!

  马上改变!

  张大彪扯着沙哑的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吼了起来:“传我命令!”

  “一连!二连!三连!四连!”

  “给老子跑步前进!”

  “从两翼给老子插过去!”

  “抄他狗娘养的后路!”

  “快!快去!”

  “五连!六连!七连!八连!”

  “还有营部直属排!”

  “都跟老子来!”

  “上虎头山!”

  “快!快!快!”

  “把吃饭的家伙,重机枪!轻机枪!都给老子搬上去!”

  “抢占制高点!”

  原本潜伏在各处的战士们瞬间就动了起来,他们一个个从藏身之处跃起。

  山野间,一道道穿着灰布军装的身影快速穿梭、奔跑。

  虎头山。

  地势陡峭,怪石嶙峋,是俯瞰下方两条山道的绝佳天然阵地。

  战士们手脚并用,甚至用牙咬着绳索,将一挺挺沉重的M2重机枪、一箱箱沉甸甸的黄澄澄子弹、还有相对轻便的捷克式轻机枪连拖带拽,硬生生弄上了陡峭的山顶。

  汗水浸透了战士们的衣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临时挖掘的射击掩体后面,新鲜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战士们身上浓烈的汗水咸涩味,弥漫在灼热的空气里。

  山下。

  土黄色的鬼子队伍越来越近了。

  从虎头山顶俯瞰下去,那两条蠕动的长虫已经能看清大致的轮廓。

  看着那密密麻麻晃动的钢盔,看着那刺刀在阳光下反射出的冰冷寒光。

  不少第一次经历这种大场面的新兵,面色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他们握着步枪的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冷汗。

  连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独立团的老兵,用粗糙的胳膊肘轻轻撞了一下身边身体略微发抖的新兵蛋子。

  他压低了声音:“别害怕!”

  “把枪口对准下面那些穿着黄皮的狗日的!”

  “等营长让打了,就给老子使劲搂火!”

  “别怕费子弹!”

  “打光了子弹,就跟着大部队跑!”

  “死不了!”

  山下的鬼子先头部队,显然吸取了佐藤中队的教训,谨慎了许多。

  鬼子们不再密集行军,而是以小队为单位,交替掩护,小心翼翼地搜索前进。

  他们仔细地观察着两侧的山林,警惕着任何可能的伏击。

  不过独立团的战士都藏得很好,机枪也躺着放在阵地上,鬼子们抬头也只是看到一片光秃秃的山头。

  日军的先头中队试探着,一步,又一步。

  踏入了早已被张大彪和战士们用步枪精确测算过的死亡区域。

  捷克式轻机枪的最佳射程。

  M2重机枪的有效覆盖范围。

  虎头山顶。

  所有的呼吸,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

  空气凝固得如同胶水,粘稠而沉重。

  只剩下每个人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的声音。

  张大彪趴在简陋的掩体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从地上薅起来的、还带着泥土的野草。

  他的眼睛瞪得硕大,眼珠子布满血丝,死死锁住下方越来越近,已经完全进入伏击圈的日军先头部队。

  就是现在!

  时机已到!

  “给老子——”

  张大彪猛地将手里的野草狠狠砸在地上!

  手臂如同挥舞的战刀,奋力向前一挥!

  “狠狠地打!!!”

  刹那间!

  虎头山顶骤然喷发!

  十几挺老干妈发出沉闷而连贯的怒吼!

  数十挺捷克式轻机枪同时开火!

  子弹!

  无数的子弹!

  如同沸腾的钢水洪流,交织成一道道炽热的、肉眼可见的火链!

  从山顶狂泻而下!

  噗噗噗噗——!

  子弹钻入人体,发出的沉闷声音密集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冲在最前面的鬼子部队,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甚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瞬间就被这狂暴的、如同钢铁风暴般的弹雨撕成了碎片!

  血肉横飞!

  残肢断臂四处抛洒!

  士兵们像是被无形的镰刀拦腰斩断的麦子,成片成片地栽倒在地。

  黄色的军装迅速被殷红的鲜血染透。。

  惨叫声!

  濒死的哀嚎声!

  幸存者惊恐的尖叫声!

  军官气急败坏、声嘶力竭的命令声!

  瞬间响彻了整个狭窄的山谷,与密集的枪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仅仅一个照面!

  甚至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日军的先头部队就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阵型彻底崩溃!

  死伤枕藉!

  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山道。

  跟在队伍中后段的渡边正雄和吉野小次郎,几乎是同一时间,听到了前方骤然爆发出的、如同爆炒豆子般密集、而且连绵不绝的机枪射击声!

  那声音!

  远比他们遭遇过的任何八路军都要猛烈!

  都要持久!

  都要可怕!

  两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几乎是不约而同地,从喉咙里挤出了嘶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的吼声:“纳尼?!”

  “八嘎!哪来的这么强的火力?!”

  渡边正雄一把从勤务兵手里夺过望远镜,举到眼前,但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连镜片里的景象都在晃动。

  吉野小次郎更是面色惨白如纸!

  他猛地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汇报!

  想起了坂田联队长那轻蔑的判断!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脊椎骨升起,直冲天灵盖!

  这火力……

  这哪里是强于一个大队?!

  光听声音就比他们吉野大队强上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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