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土地纪事下卷 第二十六章 情何以堪

小说:红土地纪事下卷 作者:云溪汪 更新时间:2025-05-08 01:52:21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这是1982年6月的第一个周日,晴暖天气。陪伴我的曾华天天在教室里紧张复习,他们要毕业考了。

  我睡了一个懒洋洋的午觉,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精气神,加上我是独自在外,没有多少养分的补给,唯有多休息一下,来平衡我身体的重担。

  可是,突然被外面许多人闹哄哄的叫声,急促的脚步声给惊动了……第六感觉告诉我,又有大事发生!我赶快起身换好衣服,就出门去了。

  迎面碰到第一拨人,他们看看我已经开始明显凸起的腹部,就好心地告诉我:“你不要去看,学校食堂后面高压电触死了一个孩子。你有身孕,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听说是一个孩子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害怕,会不会是幼儿园的孩子?我只是一个担心的念头闪过,肚子里的胎儿也跟着我的思维,跳动了一下。

  可我放不下心来,还是继续向学校旧教学楼走去。

  又碰到了第二拨人,他们神情凝重,看到我就说:“是你幼儿班孩子出事了。说是摘蒲公英,爬到了装有高压电线的坡上去了。”

  我差点脚一软,就从石阶上跌下去,是医务室的另一个医生、聂医生伸手一把扶住我说:“不要紧张,死的不是幼儿园的孩子,你可得先保重自己!不要动了胎气!”

  我稍稍缓了一口气,肚子里的孩子的确又在不安地蹬腿。

  聂医生告诉我说:“是高考补习班张老师的女儿,带着几个孩子去摘蒲公英,她看到了那个坡顶上有很多,就一定要只比她大一岁的堂哥帮她去摘,结果,她堂哥被电到了。我刚去看过,已经没有救了。”

  被这么一提醒,,前几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一幕出现在我脑海中。

  我总觉得那个小张妹妹,主动性过头,有点儿喜欢自说自话、自作主张,强势得很。前几天,她摘了好几颗蒲公英的绒球球来,问我这是什么?我很高兴,给小朋友们讲了蒲公英这种植物的特点。这白色绒球是蒲公英的果实,被风一吹……我拿起一个球用嘴吹了一下,毛绒都飞散开了,飘飘忽忽,……看,漂亮吧,每个绒头上有一颗种子,随风飘动,落在泥地上,第二年就会又生长出来一棵新的蒲公英呢。

  我在黑板上画了一朵蒲公英绒球,孩子们也画,我还找到了一首英语儿歌一并教会了他们。这件事上,我并没有觉得小张妹妹有什么问题。可是,她这次却把强势用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中间了,居然硬要她的哥哥爬坡去摘蒲公英,谁也想不到的是,就此把她哥哥的性命断送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在这样的事件里,我有什么责任?我该怎么办时……就见那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被几个人搀扶着从食堂的后面出来了……她根本走不了一步,已经哭得差不多要断气,……一个活蹦乱跳鲜活的孩子,一眨眼就没有了,叫谁谁也受不了,她是被人硬架着在走……

  聂医生见我脸色大变,好像也要跌倒,就使了一点力,把我拉着往回走,她说:“你最好不要在这儿,一方面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另一方面是因为那个张老师,他把自己的女儿藏起来了,到处说小孩子不懂事,是因为听了老师的话,……你回自己房里去,不要介入!”

  我真的要好好想一想,这算是怎么回事!闷在房间里的我,只要情绪一波动,肚子里的孩子也波动……天哪,左右都无助无奈的我,一个劲地问自己:怎么办,怎么办啊?!

  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曾华回来了,估计她也听说了,她一声不响,替我熬了一点粥,放了白糖,就是我那时候的营养品。我硬是撑起来吃了,对自己一再说,要把自己的孩子保住,不能再丢了。

  第二天,我情绪低落,但还是去对面幼儿园上课。

  那个小张妹妹没有来,其实也是不会再来,被他的父亲送到了外婆家……不然,真有可能被他们自己张家叔伯们打,打死了也不解他们的恨。

  我把所有的课程都停了,讲了三天的少年儿童安全知识。从电开始,火、水,汽车,高楼,包括不与陌生人说话等,全都说了个遍,亡羊补牢呀!对这些个知识,看来真应该作为孩子们的第一讲。

  不过,小张妹妹的那种强势,天生的?后天家教的?不管怎样,都给了我一个深深的疑惑,和解不开的遗憾。

  当然,受害的家人状告的是供电所,由他们赔了一笔钱。

  我偷偷地去了食堂后那个高压电的地方看了看,已经围起来两道带钩的铁丝网,一个大大的牌子竖在旁边:“高压电站,严禁靠近”。

  太晚了,用一个孩子的命换来的这块牌子,早一点竖起来,不就没有这么一个惨案了?

  我摸出来已经写好的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蒲公英洁白的绒球,还写了几句话:

  飞吧,飞吧,那是春天的灵魂,那是稚嫩的童心,那是可爱的梦想,

  飘上蓝天,乘着白云,小天使,是你把蒲公英的精神,带去了天庭!

  我轻轻地读了一遍,抹去了忍不住掉下的眼泪,捏着这张纸走到远一点的地方,将它烧了,祭奠了这个为了蒲公英而死的孩子。

  此事不因我而致,却也因我而起。这样,我才把心稍稍安定下来了。

  有一天,我碰到了那个张老师,我想问一下他女儿小张妹妹的近况,他却一脸冰霜,深仇大恨!我只好默默走开了。还好,这个心理上把什么事都归咎别人的老师,也很快调走了。

  曾华要走了。她陪伴了我一年多,我们感情很深。下个学期,她回自己家乡靖安县实习,而我这次回家要在上海呆半年,因为学校准了我与小韩老师的产假,可以到83年春节后来上班。我们这一别,真与古人一样,“折柳西河岸,低眉送远朋。离情何以赠,互奉玉壶冰。”

  我们再一次相逢是几十年以后了。现在,曾华退休后在自己家乡开了避暑山庄。

  这次回上海是两个人,我和肚子里的孩子。

  上海家里的每个人都很稀罕我,但是,各人的表现大不一样。

  蔡应该是最高兴的,他老是笑,开玩笑地说我:“现在你就像个山东老大妈了,挺着肚子向前走,一直挺向共产zhuyi。”

  马上要做爸爸的他每天会翻着花样烧菜,说是给我补营养。可我妈妈有经验,说胎儿已经过了六七个月了,就不要吃得太好,因为胎儿一胖,生产困难。她的心里,女儿才是第一。

  而蔡的妈妈却关心着另外一件事。

  她一会儿问,你脚肿吗?我拉起裤腿给她看,有点儿肿,不厉害。她说怀女孩脚会肿的。

  过一会儿,她又问,你的肚脐眼是突出的?还是凹进去的?

  我说:“是平的。”

  这把她难坏了,因为她听说肚脐眼突出的是女孩,凹进去的是男孩。

  她的心事我知道,她的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生了女儿,怕我再生一个女孩,会给人笑话。但是蔡对我说,生儿生女都一样,有个女儿更省心,将来做老丈人,不愁烟酒呢。

  很快到了预产期,十一月中下旬。

  生孩子就是个痛,电影里也拍了不少。可我还是有许多不一样的故事。

  我发现羊水破了后,蔡与他妈妈叫了一辆车,一起送我去中ZHSH医院。但是,医院发现我好像没有别的动静,就要我回家,说医院产房已经客满,待产的床位没有。于是,我们就回家了。

  到了傍晚,开始有阵痛与出血,我们又去医院,这次是我要求不叫车,走着去。真的,我就是这么走了三站路。走着去才有用,肚子的动静出来一点了,医生将我收了进去。

  我母亲闻讯急匆匆地赶来,把我责怪了一通,把医院也责怪了一通,怎么可以跑来跑去,危险!

  进了医院我就直接进了待产房,我是一个人进去的,家人们都被隔在外面了。其实医院的待产房里并没有什么人。我一个人躺不住,就偷偷想溜出去。被一个护士拦住了,又只好躺在那儿。

  半夜里,阵痛来了,我受不了就爬起来,在房间里到处走,反正没有什么人,走一走可以止痛。不痛就躺着,一痛就走……这个方法很好,我坚持这么走到了清晨四点多,又被一个值班助产士发现,这次她把我送去了产房,要我躺在产床上,对值班医生说:“看住她,她老是在走!”

  “你好大胆呀,不怕危险?”医生说。

  “我躺着痛,走走就不痛了!”

  “现在不行了,宫颈口已经开了五指了。”

  “开几指可以生呀?”

  “这你不用管,就是躺着准备生了。”

  果然,阵痛越来越厉害,忍不住我又想起床,但是被严控了,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强熬着……

  痛的时候,一脑子昏天暗地,不痛的时候,我东张西望。产房里一开始只有我一个,空荡荡的,要知道那个时候是生产高峰期呢!可我来不及奇怪,被又一阵大痛给折磨得不能思考……等我痛过后又来观察时发现,我的旁边进来了一个人,我想总算来了一个同痛共苦的人了。可是,她就是不痛,我在昏天暗地地煎熬时,她一直在旁边同情地望着我……

  我在阵痛间隙与她聊起来了,

  她比我还大一岁,有习惯性流产史,这次保胎到了五个多月,还是怎么样也保不住,要生了……她很快就把宝宝生了下来,我太羡慕她了,她什么痛的感觉都没有。

  可是,她的早产宝宝,生下时的哭声只有猫叫那么细弱。医生检查了后,马上打电话给对面儿科医院的新生儿科。很快那儿的医生来了,说孩子“漏斗胸”,没有发育好,呼吸困难,需要马上送过去抢救……

  她哭了……

  可我在更加剧烈的疼痛……

  刚可以缓口气的我,马上想安慰她, “不要紧,有医生呢。”

  她摇摇头,流着眼泪说:“我保胎五个多月是那么艰难,想不到还是……我羡慕你,真的羡慕,我宁愿痛死了,我也要我的宝宝!”

  是呀,我突然想到,人类的繁衍原来是这么的难!不是痛死,就是活不了!

  作为一个人的一份子,想要使人类这个群体,在地球上永远生存下去,谁都得付出代价,而且得付出那么多!

  一个小时后,她离开了产房,转送去了病房。

  产房里又剩下我一个人,还在“为人类的繁衍”,发疯似地痛……

  天亮了,我真受不了了,心里开始“亵渎”上帝了,为什么要把这样的苦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为什么人的延续要在这么痛苦之下才可以得到,为什么不可以像柳树那样?折枝一插,又一棵新树诞生了……

  八点钟,日班医生来了,一来五六个。她们也很奇怪,怎么就一个产妇在独自受罪?我也奇怪,或许周围有一群人,都在“哇哇大叫”,痛感一定从十级下降为八级!

  医生们一起上来帮我忙了,有压着我上腹部的,有打催产针的,还有准备用产钳的……

  我听了产钳就害怕,可能肚子里的孩子也害怕,最后大家一起发力……一个大声哭喊的宝宝出来了……

  助产士举着孩子给我看看,说:“是个儿子。”

  一头一脑汗的我,笑了。

  外面传来了问话,是我的家人们在问:“生了吗?”

  “生了,”医生拖长声音回答,

  “生了什么?”

  “男孩,母子平安!”

  我知道,外面在欢呼了。

  等我出了产房才知道,恰逢高生育期是怎么回事:哪怕昨晚只有我一个人在生产,外面病房也没有空位了。医院在医生值班休息室的外面,走廊旁边,厕所前一个空间,临时搭建了一个有五张床位的“病房”。我的床位就对着医生值班室大门。

  那个生了早产儿的人,在我右边床上。我第一件事就是问她,“你的宝贝呢?”

  她又流泪了,“一直在抢救,费用很贵很贵,家里人都劝我放弃,但是,我做梦了,梦到我的儿子拉着我的衣角,要我救救他……”

  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什么,我的家人们都来了,于是,我的一家人欢天喜地,闹翻了这个角落。医生把我的两个妈妈都“赶”走了。留下了蔡陪我说说话。

  这时候才知道,我的“病房”里还有一个伤心人,她是一床,她比我早一天生了一个女儿。

  然而,她生了孩子后还没有一个家人来看过她,她羡慕得我不得了。

  她告诉我与蔡说:她的男家就是想要个男孩,她生了女孩,就不会再要她了。

  “什么意思?”我惊呆了,生个女孩就要离婚?

  “是的,他们真的都没有来过。”她叹了口气,又说:“我自己的娘家一间大房间给了弟弟结婚。一间小房间挤着父母与妹妹,他们公婆不要我了,我就得带着孩子住在大街上了。”她说着说着就不停地流泪……

  我这才知道,自己那一番痛苦挣扎的结果,是多么的幸福和美好呀!

  后来,还有一件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插曲:我生孩子时一直在走动的事,成了医院里的“英雄事迹”被传说了。好几个刚进医院待产的产妇,连同她们的家人都来看我,说是听产房里的护士们讲,我越痛越走,虽然有危险,但是的确加快了生产的速度!

  我乐得合不拢嘴,这种我偷偷地“乱走乱动”居然还成了大家羡慕的“事迹”?!不过,我认真地劝说她们该听医生的话,那是“危险行为”。

  如果我用司马迁纪实风格写医院的“史记”的话,他们医院有一件非常重大的失误,就发生在我生孩子之前一周。也就是四十多年前,1982年11月上旬,产房所有二十多个新生儿因感染疾病夭折了。不知道是因为家属带进来的病菌,还是喂孩子的牛奶里有病菌,反正惨案一件。于是,医院产科有了新规定,新生儿一律不可以送出来,要妈妈换了消毒服进去。

  我因有伤,只好呆在床上,于是住院的五天没有见到儿子。恍惚间,我似乎忘了还有个儿子在里面。奇怪吧,生孩子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如果直接把刚生养的孩子抱走,居然做母亲的情感里依然空白,还没有添上新的这一笔。

  但是,这五天,并不是太平无事,住在值班医生休息室对面,其实,每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与医生、碰到急事的产妇和她们的家属,一起在煎熬中度过。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有一个产妇,孩子的头已经出来,可就是生不出,拉也拉不出,只好赶快来叫医生。医生进去了,产妇家属围在门口,急得团团转。

  只听里面有人出来,调了一台X光机进去,又过了一会,医生出来说:“孩子是先天膀胱畸形,排尿不出,形成一个大球。如果早期发现,可以用剖腹产,能修复。现在来不及了,孩子马上要窒息,产妇也可能生命危险。”医生建议保大人,牺牲孩子。

  这下,我们的“病房”前一片哭声,惊天动地。我跟着流眼泪,明明知道月子里不可以流泪的,可眼泪一点也不听话。

  在这个“病房”里,我根本养不好,不过,倒是真切地见识了不少的生生死死,上了人生的重要一课,体会到生命从一开始出现就不容易!

  我的两个“产友”都比我先出院了。

  一个是与她丈夫一起哭着走的,他们还要去对面新生儿病房看孩子,能不能救活他们的儿子,完全要依靠钱与医疗技术的支撑,别人就只好为他们祈祷祈祷。

  另一个是她的丈夫终于出现了,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笑,可等孩子出来,他还是抱起了自己的女儿,亲情看来是有力量的。然而“只生一个”的政策,加上家族中重男轻女的思想,会不会给他们的婚姻带来雪与霜,依然是个谜。

  我出院的时候,那是另一番欢乐的景象,尤其是我母亲,抢先第一个抱起来她的外孙,喜洋洋地对亲家母说:“恭喜,你们家也有孙子了。我们家是去年就有了孙子,真是年年有喜事呀!外孙的名字我也起好了!”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看,第一次认识他,认识着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的一个小人人。

  与别的孩子不同,只见他一点也不哭,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像也在认识环境与人们……

  我从母亲手里接过了他,像接过了一代人的“接力棒”……

  我抱起他的同时,浑身上下散发出了一种与孩子相互吸引的力量,或许这就是母爱。

  那是一种化学物质,我分明感受到了,也是清清楚楚地体验到了,叫母爱的“物质”一直传感到了手指头上……我紧紧地抱着儿子……这时候,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把他与我分开了,原本他就是生在我的血脉与生命之上的……

  我还记得,那时候八十年代初,医院门口出租车抢不到,但是有许多黄包车。我与妈妈就是坐黄包车回到了永嘉路的。

  医院把我的孩子,和与他同一条“船”来的兄弟姐妹们“幽禁”了几天,产生了一个相同的后果:这些婴儿都习惯了人工喂养。牛奶养大的人,个子当然像“奶妈”,后来成为大人时,一个个全是高高大大的。

  我的婆婆首要大事是买了一百多只蛋,染红了到处发,赚了许多“恭喜”。我妈妈每天都来陪我“坐月子”,教我各种育儿经。还把家里七成新的被里,床单都撕开,做成了上百条“弹眼落睛”的尿布。

  中国人的习惯,“坐月子”就是躺着,真的是使我度日如年。我要妈妈带书来,妈妈果然带来了一本老舍的《四世同堂》。此书名好像还带有点暗喻:繁衍四世,并且同堂,那才是中国人那个时代的幸福美满的梦想。

  一转眼,1983年的春节过去了,我得回红土地了。

  我怎么能离得开儿子?!我要求带儿子去学校,因为我不是在幼儿园吗?可是,这一点蔡坚决不同意。他的家人,我的家人都不同意。说我一个人领养不好一个小婴儿,那边的医疗条件有限,怎么叫人放心?

  于是,生活又将人生另一种悲苦之事,降临在我的身上了。

  我求妈妈帮忙带,自己娘家才是我心里最放心的地方。可是妈妈说不行,家里拥挤,小弟弟的儿子也需要她带,已经没有精力了。等到了这么个关键时刻,蔡的父母也翻脸了,说:“我们家很民主的,男孩女孩都一样。已经领了李子了,你的儿子伟伟自己想办法。”

  蔡去单位申请,他们厂的托儿所,本来只收一岁到三岁幼儿的,现在特许收了我们的三个多月的小婴儿。

  我在离沪之前的那一天,亲自送只有一百天的儿子去蔡单位的厂办托儿所。托儿所的阿姨们还是很热情的,说你放心吧,我们会尽心的。

  把儿子放在她们指定的小床里,儿子要哭,我舍不得走,磨磨蹭蹭赖在那儿。儿子只要看见我的影子,他就很安静。

  在这个早晨,入托的孩子们陆陆续续地都送来了,让我看到了一个“奇迹”:一岁到三岁的宝宝们一进来,就被阿姨放在小痰盂罐上了,有的会哭,有的很老练,两只小脚一蹬一踩,屁股上的痰盂罐就随着他们跑,还跑得很快。

  想想以后,这就是我儿子零岁到三岁的“教育”,我心如刀绞。还没有让我的心“绞”两下,托儿所阿姨就赶我走了,说我在这儿碍事。

  我刚离开房间,儿子就大哭起来了,他的哭声追着我的背后……使得我心如刀割一般,梦游似地走了出去。可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在托儿所的一个墙边,找了一块砖坐在那儿,与我儿子一起哭,他在里面哭,我在外面哭……

  那首诗,“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我怎么改也改不成表达我此时的别愁离恨。我喃喃着瞎说起来:“孩儿三个月,‘游母’难辞行。撕心裂肺痛,谁解吾心情?”。

  居然那天我就一直在那个墙外,饿着肚子坐到了下午三点半。托儿所一开门,说是可以接孩子了,我马上第一个冲了进去……

  儿子的声音哭哑了,小围脖上全是眼泪鼻涕……,我顾不上自己那“急吼吼”的样子有多难看,立即抱起了儿子……儿子马上就笑了……我掏出一块给他擦脸的纱布,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擦干他的涕泪,可我的眼泪却再也不肯干了……

  终于到了撕心裂肺的时候了,我得离开孩儿踏上远程了。哪个母亲会在孩子三个月时丢下他,可以义无反顾地走了?那个时候再讲究干革命不怕流血牺牲,可也做不到潇洒地割舍“心头肉”吧?这个分居两地的真正苦楚我尝到了!

  看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蔡只好不断地说:“不要记挂,不要担心,孩子有我呢!”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流在我的血液里的母爱,让我控制不住呀!千万不要说我小儿女情长气短,我就是个高级动物,“两岸听猿声,声声叫断肠!”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方知父母对儿女的恩情是个啥!

  火车无情地把我拉走了。

  又一次回到了红土地,这次我把心丢了,丢在上海了。

  但是,我还是第二天就去了幼儿园。已经来幼儿园的小朋友们,看到我高兴呀,围着我又说又笑,把我的离愁别绪一下子驱散了不少。

  不过,那个阿姨却告诉我,她已经接到通知,我又调去了外语组,这里来了个罗老师。说着,罗老师进来了。

  小罗老师也是高师毕业留校的,实习完成后,就确定来了幼儿园。她是个很活泼开朗的人,我们相谈甚欢。

  我特别与她介绍了好几个优秀的小朋友,包括了刘鲲刘鹏两兄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要我离开幼儿园了,却很是舍不得,好像我一身血液里的“母爱”,正在拖我的后腿似的。

  在外语教研组,组长刘老师说这个学期,所有班都开了英语课,国家改革开放政策坚定不移,外语成了一大需求。我们每个人都分了很多课,我一周十节课。我觉得好,让我没有功夫再去痛这痛那、小儿女情深了。只有我与小韩老师一起说说话时,两个人才会恋恋不舍地说着自己的孩子。

  她的儿子比我的儿子大了一个月,可她的婆婆喜欢这个孙子,就全身心投入,自己来带。那样,她是完全放心的。而我的儿子是进了托儿所,我有一万个不放心,但情势所逼,有什么办法呢!

  蔡懂我,这就是我们两个人都选择了对方的缘由。自从这次离别后,我们都在痛苦地经营起了世界上最辛苦的家庭模式:他,一个人带儿子,一大早送儿子去托儿所,完成一天的工作后,傍晚接儿子回家,先要做没完没了的家务……晚上九点,哄儿子睡着后,他一个“白丁”,还要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大文豪”,每天要坚持写好几页纸,描述着天天有变化的儿子,然后一叠一叠“鸿雁传书”。我把这些“书信”都存起来,一个月就钉成了一本厚厚的“书”。这个学期,我就是靠着他的“笔”在过日子的。

  讲故事的人常常“说时迟那时快”,可我相反,现在觉得什么都快,可那时是慢慢熬过来的。

  李子又来了,她是被她父母的同事带来高安的,在她父母处住了两个月,要我暑假再次带她回上海。这次回去后,她就“定居”上海,要报名进幼儿园了。

  她告诉我,弟弟很乖,已经会叫“爸爸”了。

  所有人都不信,六个月左右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叫“爸爸”?可是我信,因为天底下的母亲都是最痴痴傻傻的,把自己儿子幻想得超过了一切。

  暑假,我没有参加学校的招生工作,赶着时间就回到了家。

  蔡要我先在楼下休息一下,吃了饭上楼去看儿子,因为他睡着了。

  这饭谁吃得下!一个母亲,和一个被自己硬是抛下了几个月的儿子,会有耐心那么楼上楼下的等着?我还是上楼去了。偷偷地走到他的旁边,看着仰面躺着的他,……百感交集,心乱跳,口干燥,嘴唇发抖……

  他醒了,他听到了动静了……可是他不认识我,对我有点害怕地看看,嘴一扁一扁地要哭……我一点也没有迟疑,立即就抱起了他……真的抱起来了,他又不哭了,好像他习惯了“陌生人”……可是,我却发现了他的大问题了……

  他的身体根本就直不起来,脖子是软的,我用整个手臂来托住他,只见他的眼睛又睁不开似的耷拉着眼皮……刚才躺在床上明明是可以睁眼的?他身体很胖,一种松垮垮的虚胖,喉咙里呼噜呼噜的,都是痰……

  这是我的儿子?!好像是个……我对他突然完全陌生了,还有点害怕……

  旋即,我的心里开始滴血……如果这是个洋娃娃,那么就是个“废品”,可以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去了,但是,他不是洋娃娃呀,是我几个月前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儿子,是一条生命呀!

  这时,我就听见楼下蔡的妈妈在说话,我觉得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千万不许抱他,谁抱了他就谁领,没有人会来照顾他的。”

  我的心一下子就像被一支利箭穿透,痛不欲生!可她的话也让我明白通透:这几个月,我儿子遭了什么罪!他怎么会变成了一堆“废品”的!

  “不!”我咬紧牙关,从五脏六腑里吼出了一声,那是最最不甘的一声呀!我要挽救我的儿子,让他重新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我要把自己先挺直起来,为了儿子,一只最弱小的母兔,也会不顾一切地向“猛兽”扑过去拼命的。

  当然,我面对的是家人,不会去争去吵,我连与蔡都没有说什么,可我已经想好了,利用暑假短短的两个月,来为儿子争回那四个月的损失。

  坐火车的疲劳,几顿饭没有吃的饥饿,看到儿子的兴奋与伤心……都暂时抛到一边去了,我轻轻地为儿子换了尿布,给他浑身按摩,拉着他的小手小脚,做了几下婴儿操……我儿子好高兴哦,对着我笑,他的手脚自己也会动来动去……我含着眼泪也对他笑了。

  我干脆抱着他,用手护着他的腰和脖子,走下楼去……

  结果,下面的人都很吃惊,我的婆婆、我儿子伟伟的嗯奶也很吃惊地看着我……我大胆地破掉了她的严令禁止……我很温和,但很坚定地说:“孩子再不直起来,他就废了。你们不抱,我抱!”

  “那你走了呢?”嗯奶叽咕道。

  “他已经成长了,不然,你们也不会愿意孙子是个只会躺着的残疾人吧?!”

  于是,我终于胜利了!我为儿子赢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权利!这是个多么伤心的“权利”斗争呀!

  蔡很痛苦,“三夹板”不好做,我一点也不怪他,他已经做得够辛苦了。我也知道他的母亲心里有气,为什么她把儿子调回了上海?不就是为了不想太麻烦吗?可儿子硬是要找个“外地人”,不然,哪有那么多的事情!她心里是有说不出的苦,是我让她爬阁楼的。

  这一切,都怪我吧!怪我与蔡割不断的一段感情,两地分居也要坚持爱,现在却累及了孩子……我得吃这个苦,来弥补大家的苦。

  我的母亲打电话来,要我带着蔡伟过去娘家住几天。

  激动的我,想也没想就收拾好东西,让蔡送我和儿子过去了。

  谁知道,我又闯祸了!一场无端的祸!

  我带李子回来,一路上她总是紧紧闭着双眼,我只好让她躺在座椅上。快到上海时,我发现她的眼角冒出来一长溜淡淡的脓,我用纸巾擦,她嚷着痛,我就用自己的毛巾轻轻擦,她这才觉得好一些。回到家后,我关照蔡带她去看医生,好像她眼睛不舒服。后来是老爹爹(爷爷)抱着她去的。

  可我一看到儿子那样,什么都忘了,也忽视了这件事,就想着快快回娘家,对着自己的妈妈吐吐苦水。

  其实,李子得的是“红眼睛”,急性结膜炎,传染性很强,她父母的厂里正在蔓延开来,所以,他们也只是急着把女儿送走,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于是,我就成了一个“病菌携带者”,还没来不及让我向父母好事歹事说个痛快,两天后,我们全家都爆发了“红眼睛”。

  我的两个弟弟,还有两个弟媳妇,他们都不能去上班了,当月奖金要扣除,年终奖也要打折扣,损失惨重!我爸爸妈妈还要忍着眼睛痛,去药房配药,链霉素和青霉素眼药水,加金霉素眼药膏,买了一大堆。最让人痛苦的是我弟弟的儿子,一岁多一点,眼睛痛得哇哇大叫,又不肯滴眼药水,妈妈是千辛万苦,哄着骗着,强行按着……我父亲还强撑着给一家人做饭,泡菊花茶……我的弟弟一声不吭,而我的两个弟媳妇开始发声音了……

  我的眼睛也痛得睁不开,是在硬撑着照顾自己的儿子。而耳朵里还不断听到的是各种怨声,小侄子撕心裂肺地哭叫声,和妈妈伤心难过又疲惫不堪的唤叫孙子的声音……我的心痛其实比眼睛痛还可怕一百倍!犹如有一万支利箭在穿心……虽然儿子伟伟倒是没有感染上,就他一双眼睛是清亮的。妈妈说他幸运,还在半岁左右之间,有从娘胎里带来的免疫力。

  我抱着儿子去了阳台,五楼的阳台是有点高,加上眼睛痛得昏昏暗暗,一个人处于一种混沌状态……我好像觉得有个声音对我说:跳吧,只要往下一跳,什么痛苦都没有了……

  那我儿子怎么办?我可以有寒暑假回来他都被人欺负,我这么永远地消失了,他不是更会没有了立足之地?

  一起跳,跳下去了不是都结束了吗?

  是呀,我只要心一横,……

  不,我看见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在看着我……我不能扼杀了他的生命,他还刚来到世界上呢!……

  爸爸把一桌饭菜放在桌上后,发现了我有点异常,连忙跑过来对我说:“阳台上不能久立,进来吧!”

  我被他这么一唤,亲切的声音像一剂苏醒药,我打了一个寒噤,立马转身走进了房间。

  等我完全醒过来了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个一闪念有多可怕、多危险!我怎么会懦弱到那么没有耐心,没有了意志?!我不是对着盗贼的那把刀,还想着保命吗!我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惊出了一身冷汗!我就想着要快快解脱自己的痛苦,忘了别人了,尤其是父母,还有蔡,我的痛苦不就全转嫁到他们的心里去了?他们这辈子还有机会把这样的痛苦给解除了?我真是差点又酿成了大错了!

  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奇怪念头?

  我以前即便独自一人在外面,遭遇各种困难的时候,我的心会告诉我,我有一个家,一个温暖的港湾,时时刻刻在、也是真实可信地在支撑着我,我知道,即便我无路可走,这个家也会接纳我的。然而这次,我被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垮了,温暖的港湾被我弄得一团糟,我觉得自己真正地走投无路了……

  好在爸爸妈妈没有说我一句,他们依然在支撑着我,弟弟们没有说我一句,他们也在宽容着我,大弟媳很快发现我的情绪不对头,第一时间改了口,不断安慰说我不要紧的……

  这就是惊人的亲人们的力量!我再也没有继续想去找解脱痛苦的方法了。很快,最难受的三天过去了,大家的“红眼睛”都在好起来。

  我想回家,妈妈说:“不用回去了,你婆婆家也一样逃不走。干脆都好利索了再说吧。”

  我的眼泪再也熬不住了,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妈妈笑着说:“傻孩子,你又不是故意的。现在,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做什么都要先想想他!老古话:‘做娘方知报娘恩’,你现在懂了吧!”

  我在回自己家之前,妈妈要我带着儿子去儿科医院给孩子做了全身检查。孩子缺钙,有点气管炎,别的还可以。医生指导我,七个月大的孩子不能只喝牛奶,要添加许多别的食品,如鱼肝油,钙粉,炖蛋,但要去掉蛋黄,不加油盐,十个月后才可以一点一点加。吃米汤加一点青菜叶,胡萝卜煮的水,橙子榨汁等。

  于是,我回家后便成了儿子的专职保育员,给儿子做操,做各种食物给他吃,唱歌,讲故事,抱着他去散步,教他做各种手势:再见,敬礼,呱呱叫……

  儿子完全变了,成为一个健康的孩子了。而且很聪明,会用我教他的手势与人沟通。蔡开玩笑地说:“你的事真多,你走了,我可又要多了许多责任了。”

  我突然想到他在读夜校,怎么没有见他去呢?他说:“早不读了,没有时间。现在的夜校,校长是儿子,教务主任是你。”

  为了儿子,一个暑假很快忙完了,我又回了学校。

  虽然我依然上十节外语课,可不知怎么的,觉得学校里有些气氛不一样。主要是那几个领导脸色都不好看,而老师们也都有点拘谨似的。可我只是感觉异样,却还是懵里懵懂,只管自己做着“相思梦”。

  我们那一排宿舍人员又有了变动,首先就是小韩老师调走了,她告诉我说,她调去了南昌的一所中学,这么一来,他们就分到了大一点的房子,她婆婆带着儿子来南昌,一家人可以团聚在一起了。我是羡慕得好几天都睡不着,朝思暮想,不知道自己“团聚”的美梦,什么时候才能实现。

  两个刘老师也搬走了,团委书记刘老师调去了上高县广播站,而金花老师是搬到后面大一点的宿舍去了。幼儿园的小罗老师住进了最后一间房,也就是团委书记的房间里,余英住进了金花老师的房里。

  空出来的房间说是马上会来两个英语老师,都是第一届高考入学的,一转眼他们四年学习要毕业了,正宗的大学本科生要招进学校了。

  这时,我隔壁邻居余英出现了问题,她眼睛突然失明,什么也看不见了。

  学校还是对我们上海人很好,马上准假,要她立即回上海去治病。可这个病是要人护送的,于是好多人报名,要陪同她去上海。我心里想是想去,可不敢报名,因为才回来一个月,怕人说我不安心。

  想不到的是何校长提名,让汪建华护送,理由是:第一她们两家住得很近,余英住在向阳路,我住在向阳路永嘉路,第二是上海人护送去上海后,可以住在自己家里,为学校省了住宿费。于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就这么掉在我的头上了。

  我可以再次回家,陪陪儿子,算算学校给的假期,加上国庆节假日,共有十天左右,这不是太激动人心了!

  一路上,我很精心地照顾成了“盲人”的余英。

  学校是派了小车送我们去南昌火车站的。小车司机是刚退伍回来的小黄,他为人热情豪爽,就这么一路上,我与小黄谈天说地,已非常谈得拢。他还说,“你们从上海回来,把火车票的时间、车厢号提前告诉我,我来接你们。”

  我起先有点疑惑,或许是他客气一句,“我在上海时,怎么告诉你呢?”

  “打电话,我家有电话。我不在就告诉接电话的人,我哥,我妈都可以。”他让我把电话号码抄下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小黄为人厚道,有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豪气,自此以后,我回上海的所有来去,都是他接送的。他比我小七岁,一个小弟弟好朋友。

  我们到了南昌火车站,买到了卧铺票。进站口人群拥挤,怕余英被人推搡,我们就绕到边上一个入口处,小黄告诉我们,从这个入口处进去,可以直接上车。

  与入口处的火车站服务员商量,他就验了票放我们进来了。谁知,过来了一个火车站的“小头头”,是个粗野蛮横的女人,一把拦住我们,要我们退回去。

  我赶快耐心地解释,我同事眼睛有病,已经快瞎了,所以想避开拥挤的人群。

  她突然破口大骂:“你们都是瞎子呀!这里是进口吗?………”还夹了一连串的骂人话。

  “你不可以骂人,”我面对蛮不讲理的人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你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你们火车站难道不学习的吗?什么是‘五讲’,什么是‘四美’?从现在起每个单位都要考核的。”

  她一听到我这几句话,可能忽然想起来了会议精神吧,就立即不声不响地走了。

  当时提倡的精神文明建设“五讲四美”被我们及时应用了。

  回到上海,我送她回家后,就赶快也冲回家,把蔡和他一家人都吃了一惊。

  余英当天就去五官科医院检查,她的眼睛是“视网膜脱落”,还好及时回来了,但需要马上住院开刀。汇报学校后,学校准了她的假,而我得在国庆节假后回学校上课。我马上把回程火车票买好了。

  这几天是我额外得来的团圆日。就不送儿子去托儿所了。谁知,又冒出了一件烦事。

  蔡的妈妈说:“尿布不够用,要给伟伟把尿。”

  我接了一句:“他还小,不会。”

  “打他呀,小孩子一打就会。”

  我一听浑身就都不舒服起来,这不是在作践孩子吗?小便是生理现象,不会就打?不是把孩子的生理心理都弄出毛病来了?心里一气就开始顶嘴了:

  “我不是有几十块新尿布还没有用吗?在哪儿?”

  婆婆先是一怔,马上就说:“没有了。”

  “怎么回事?”我脸色一变,就上楼去翻找。蔡也跟着上来,小声地说:“不要找了,所有尿布都在这儿了。”

  我一看,妈妈帮我做的上百块“弹眼六睛”的尿布,只剩下十几块,还有十几块是不像样的,又小又破的……

  “到哪里去了?”我着急地说,

  “送人了,姆妈给了妹妹了。”

  这下,我开始熬不住了,气得七窍生烟,“我儿子的尿布自己不够用,却拿去给了别人,反过来还说要打我儿子,这还讲理不讲理!”

  蔡着急了,示意我小声一点,可是我实在受不了了,突然更加放大声音说:“我的嫁妆两对那么好看的枕头套,都是自己手绣的,到哪儿去了?我们的被面用的是毛革的,那两床锦缎的呢?还有……”

  我只顾自己心里的火气要发泄,忘了蔡的处境了,他没有办法,就一扭头跑下楼去,只听见那扇木门“砰”一声,他走了----“三夹板”只好夺门而逃。

  为了儿子的尿布,我一个“外地人”奋起反抗,说实话,嫁妆你可以拿去,但是儿子的东西,你不能拿走。现在居然拿走了还说要打他,我没有了克制火气的能力了!

  楼下那个被我一时震住的婆婆,本来也是满心的懊恼,有点认为拿你“外地人”一些东西有什么了不起,想不到,这次“外地人”发格,一发就把什么话都讲了出来。她一声不吭。

  我一阵“狂风怒号”,但是马上就又收住了。想想他们也不容易,尤其是“三夹板”,因为我在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他已经写好了的“人间喜剧”接下来的一幕呢。

  现在,应该什么是最重要的?我想到的就是儿子。他还不会被把着小便,这是关键。我再怎么当了一回硬出头的“将军”,不也要“滚回”我的红土地去,到时候儿子不就是由着他们了?我真的是从心里感谢何校长,亏得他让我这次出差回来,我还有机会可以利用来教会我儿子。

  原来,一个人习惯了的方式要改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要说一个婴幼儿了,就是一个大人也困难。我把着他小便,他怎么也尿不出来,两只小脚踢着玩,不耐烦了就犟起身体来。而把他放在小床上,一幅“地图”马上被他画在尿布上了,还笑得好开心。

  “还笑呢,我都急死了,这样你不是要挨打了吗?”我对着他无可奈何地说。

  突然,我灵机一动,不是常看到许多大人都喜欢“嘘,嘘”地帮助孩子方便吗,我也试试。可是,怎么试,他还是不会。

  第一天,我的训练宣告失败,而我与蔡的第一次摩擦,倒是有点如火如荼,处于冷战状态,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进入第二天的训练时,我又想到了一个点子,我在儿子“画”地图时,给他用“嘘,嘘”伴奏,让他习惯这个信号。

  第三天,他终于明白我那么卖力地“嘘”是要他干嘛,他顺利地小便了。并且,他还觉得有点新鲜,高兴得“咯咯”笑。我是含着泪也在笑,把他抱起来,亲了又亲:孩子呀孩子,我为你争到了做人的又一个权利了。

  蔡下班回来,我不管他理不理我,我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他也很高兴,我们之间的那一点儿“冰”,在表扬那个懵里懵懂的儿子中融化了。

  他轻轻告诉我,“姆妈也是嘴上说说的,我看着儿子呢。”我相信,蔡是有办法的。但是,我教会了儿子,才可以让我放心地走。

  在那一头的火车站,我一眼就看到了小黄,他在站台上向我招手呢。

  小黄一路上告诉我,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校领导班子中,负责后勤工作的王校长的女儿,与教务处苏校长的女儿,争一个分配工作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已经半年了。就在我这次回上海的几天里,苏校长的女儿因为没有争得这个名额自杀了。

  天哪,那个女儿就是心一横,想解除自己的痛苦,一走了之,作为母亲的顾老师怎么活呀!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失去了女儿的母亲,那种痛心疾首的感觉,有谁可以承受得了!已经成为母亲的我,马上就揪心揪肺,同情起顾老师和苏校长来了。

  小黄让我谨慎对待,学校的“天庭大战”,我们只好避雷躲雨。他正在为校长们开车,或许知道许多内幕,但是他不好说。他只是告诉我,他准备改开卡车了,他的驾驶执照是C照,什么车都可以开。

  “那我就借不到你的光了。”我有点遗憾。

  “开卡车反而更好,我可以自己做主。你只要早一点告诉我来回上海的时间,我就可以错开来接送你。学校除了这辆小车,还有一辆破吉普车,我自己把它整修好了。开大车开小车一句话。” 交到了这样的朋友,我真觉得是三生有幸呀!

  回到学校,第二天上完课就碰到了顾老师。她对着我哭哭啼啼,我也对着她泪流满脸,这是两个母亲的心在一起交流呀!她还唠唠叨叨地述说着骂着王校长夫妇,可我听不懂,也没有听进去。这站在路口的对哭场景,被许多人看到了。

  罗老师马上来找我,她也急着提醒我,要注意不可涉入太深。顾老师已经成了“祥林嫂”,可祥林嫂只是哭“阿毛”,而顾老师有的眼泪是哭女儿的,也有的眼泪是作为“炸弹”的。

  我实在没有能力区别眼泪的不同作用,但是,我发现朋友们都在真心告戒我,而且,有一句话让我警觉起来,他们说何校长与王校长是好朋友。于是,我就尽量避开了顾老师和苏校长了。可我还是同情失去了女儿的顾老师。

  学校的第***,或许与我们老百姓也一样,在这潭复杂的深水里,怎么做得好事?他申请调离,并且也带走了苏校长。这个准备你死我活的,为了一条命时刻要拉响的“炸弹”,在我还没有明白之前,总算没有爆炸。

  马上调来的第***居然是让我害怕的希涛亮,曾经是高安县的教育局局长,就是那个因为蔡逃回上海,派出“十二道追杀令”的人。

  *** *** *** *** ***

  耿坚编审评:

  本章的叙事空间分别为江西高安师范学校丶上海ZHSH医院丶上海家里三个地方。女主人公孕期丶产婴丶育婴构成三个叙事空间的合理链接。第一个空间里发生了一个孩子采摘蒲公英触电致死的意外事件,幸好努力抑制情绪波动没动了胎气,但这起事件为女主人公日后认识生死问题埋下了心理的伏筆。第二个叙事空间医院产房一直被视为生命幸福欢乐的地方,但女主人公亲身经历,从两个视角进行观照,给出了蕴含人生哲理的认知。一个视角是观照自身,告诉读者这是产妇痛苦挣扎,独自受罪,为了人类的繁衍和永久生存付出痛不欲生的代价。再一个视角是观照产房众生相,告诉读者产房其实是演绎人间悲喜剧的一个不忍卒睹的舞台,而不是如记者每个新年的第一天从医院发稿写的那样欢乐祥和。这个舞台上固然有如愿生儿育女带来的欢天喜地,同时也有生了早产儿紧急抢救、生了女儿家里人一个都不来探望,还有孩子畸形生不出来面临保大人还是孩子的难题。“生命从一开始出现就不容易”,这是女主人公见识了许多生生死死,上了人生重要的一课后获得的真切的认知。人生惟生死事大,死不容易,生也不容易。

  第三个叙事空间里有两条逻辑线索。一条是母子之爱是天下至爱,母子之情是天下至情。在托儿所墙外流淚几个小时,撕心裂肺踏上远程,为儿子健康反抗婆母禁令进行抗争,都源于母爱赋予的痛苦抑或勇气。再一条是家庭贫困引起的家庭情感冲突。尿布和嫁妆是引起家庭情感冲突的驱动点。用今天的眼光来看,这样一地鸡毛的事拿媳妇娘家给的尿布媳妇的嫁妆去支助女儿,都同当年大多数家庭经济不宽裕有关。换了今天都用一次性尿布了,几条被面什么的也不会放在眼里,而在当年都会成为世俗家庭绕不过去的经济压力和矛盾驱动点。可以想见,世俗情感在物质现实冲击下的挣扎和无奈,那怕是一地鸡毛也会叫人抓狂。

  生活之河在流淌。初为人母但两地分居,不得亲近孩子,好像自个儿不是自个儿生话的掌控者。该不该去蹚开一条新路?且看作者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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