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镩子凿在冻土上迸出火星子。

  陈光阳的心比这腊月的石头还硬还冷。

  坡底那片暗红的雪渍像烧红的烙铁烫着他的眼。

  二埋汰那小子平时虎了吧唧,可这血要是淌多了……

  陈光阳不敢往下想。

  他喉咙里滚着低吼,冰镩子抡得更急。

  凿点下脚,人几乎是贴着那滑溜的陡坡往下出溜。

  跟在后面的李铮心提到嗓子眼,师父这架势。

  跟下山猛虎似的,绳子绷得死紧,勒得他腰生疼。

  坡太陡了,雪被他们蹭下去一片,露出底下冻得死硬的雪壳,滑溜得像抹了油。

  陈光阳几乎是半悬空,全靠腰上那根绷紧的麻绳和手里死死抠进冻土的冰镩子尖维持着身体。

  俩人一点一点往下蹭。李铮紧跟在他侧后下方,冰镩子也拼命往坡上招呼,寻找着一切能落脚的微小凸起。

  另一只手死死攥住腰间的绳子,手电光柱随着身体的晃动,在师父脚下和那片越来越近的暗红之间焦急地跳跃。

  风在耳边鬼哭狼嚎。

  手电的光圈终于牢牢罩住了那片被压塌的雪窝子。

  就在那块巨大的卧牛石根底下。

  那暗红色在强光下更加刺眼,黏糊糊地浸透了雪层,面积不小。

  更骇人的是,那雪窝子边上,赫然散落着几片深色的、边缘不规则的碎布条子,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扯下来的!

  陈光阳的心猛地沉到了底,那布条的颜色他认得,正是二埋汰身上那件破棉袄的靛蓝!

  “操!”陈光阳从牙缝里又挤出一个字,眼珠子都红了。

  这景象,加上那几片破布,活脱脱就是人被拖走啃了的场面!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屯子里老人讲过的,野猪群报复伤人的旧事,还有那黑瞎子冬天饿急了……

  大奶奶的叮嘱在耳边炸响:“那地方邪性!防着点大牲口!”

  一股冰冷的杀气混着极度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铮子!斧子!”陈光阳的声音嘶哑紧绷,透着从未有过的急厉。

  他反手就朝腰后摸去,开山斧的木柄冰凉地握在掌心,给他带来一丝残酷的镇定。

  他必须最快速度下去,不管底下是啥,二埋汰是死是活,都得有个交代!

  冰镩子抡得更快更狠,凿点密集得几乎没有间隙。

  身体几乎是贴着陡坡往下出溜,碎石和雪块哗啦啦地滚落。

  李铮也看到了那布条和血迹,头皮一阵发麻。

  听到师父喊斧子,立刻把自己腰后别着的另一把小一号的砍柴斧也抽了出来。

  紧紧攥着,手心里全是冷汗。

  手电光死死盯住师父下方那片危险的区域,牙齿咬得咯咯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当口,坡底下那片压塌的、染血的雪窝子里,猛地竖起一只裹着破棉手闷子的手!

  那手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虚弱又急促地在半空中晃了两下。

  带起几片沾着血迹的碎雪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含混得像是嘴里塞满了滚烫的粘豆包,又裹着哭腔和漏风的嘶嘶声,颤巍巍、断断续续地飘了上来:

  “别…别过来!光…光阳哥…有…有东西…咬…咬俺嘴了…呜…”

  那声音带着一种魂飞魄散的惊恐,在呜咽的风声里显得格外诡异凄惶。

  陈光阳下探的动作猛地一滞!

  冰镩子悬在半空。

  有东西咬嘴?!

  这他娘的是什么路数?

  不是大牲口拖人,是专咬脸的玩意儿?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黄皮子迷人、山魈抠眼的传说,脊梁骨窜起一股寒意,握着斧子的手更紧了,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压低身体,几乎是趴在陡坡上,手电光如探照灯般死死射向那声音来源。

  卧牛石根部最深的阴影里。

  “二埋汰?!是你不?说句话!啥玩意儿咬你?!”

  陈光阳吼着,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呜…是…是俺啊…光阳哥…”

  那带着哭腔的漏风声又响起来,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委屈和巨大的恐惧。

  “俺…俺也不知道是啥…就…就觉着‘嘎嘣’一下…嘴…嘴就漏风了。

  热…热乎的…淌淌了一脖子…它…它还在俺嘴里…呜哇…”

  说到最后,竟像是吓破了胆,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只是那哭声也漏风,变成了“呜哇…嘶…哈…”的怪响。

  陈光阳心里的惊惧疑惑瞬间达到了顶点。

  听着像是二埋汰的声音,可这“嘎嘣一下”、“嘴漏风”、“东西在嘴里”……

  这他妈到底撞了哪门子邪?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对身后的李铮低吼一声:“跟紧!不对劲!”

  手中的冰镩子用尽全力朝着卧牛石旁边一处冻硬的雪坡狠狠凿下。

  身体借着这股力和腰上绳子的牵引,猛地向下一荡。

  双脚重重地蹬在卧牛石粗糙的侧面,终于踏上了相对平缓的坡底!

  李铮也紧跟着,几乎是滚落下来,踉跄两步才站稳,手里的斧子和手电筒都没撒手。

  光柱和陈光阳的一起,瞬间聚焦在卧牛石根部那个蜷缩的黑影上!

  强光刺眼,那黑影猛地一哆嗦。

  抬起胳膊慌乱地挡住脸,发出“呜”的一声惊喘。正是二埋汰!

  可他现在的模样,让刚刚站稳的陈光阳和李铮都倒抽一口冷气,头皮一阵发麻!

  只见二埋汰整个人蜷在雪窝子里。

  身上那件破棉袄果然被刮得稀烂,左肩膀和后背的位置撕开了好几道大口子。

  露出脏兮兮的棉花,但看着倒不像被野兽撕咬的伤口。

  最吓人的是他那张脸!

  鼻子嘴巴那一块,简直像个被打翻的酱缸!

  暗红发黑的血糊了满满一脸,顺着下巴、脖子一直流进棉袄领子里,把前襟都洇湿了一大片。

  那血还没完全凝固,在寒冷的空气里冒着丝丝缕缕微弱的热气。

  他用来挡脸的那只破手闷子,也沾满了黏糊糊的血和雪沫子。

  “二埋汰!”陈光阳一个箭步冲过去。

  蹲下身,开山斧“哐当”一声扔在旁边的雪地上,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二埋汰挡着脸的胳膊。

  想把他手掰开看看伤,“伤哪儿了?!快让哥看看!啥玩意咬的?!”

  “别碰!别碰俺!”二埋汰却像被烙铁烫了似的,猛地一缩,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声音带着哭腔和剧烈的漏风声,“嘴!是嘴!有东西…有东西在俺嘴里!活的!它…它还在动!咬俺舌头!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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