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姝和冬月在仪凤宫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

  风大雪也大。

  冬月揉揉冰冷地鼻尖,庆幸还好头顶上有屋檐,否则她们都要被雪给埋了。

  冬月更庆幸的是,还好裴姝事先预料到了,说到仪凤宫恐怕会吃些苦头。

  主仆两人身上穿得厚实,里面套了好几层衣服,外裤里面还包了护膝。

  冬月出门前拿了两个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的手炉,装上炭火灰,再用布包好,塞进裴姝的斗篷里。

  裴姝回过头来,扶了冬月一把,顺便把手炉递给了冬月。

  冬月想推拒,用蚊子大小的声音道:

  “娘娘拿着,别冷着。”

  面颊有点红的裴姝:“拿着,我快热出汗了。”

  冬月:“哦,好。”

  裴姝把手炉给了冬月,感觉好多了。

  仪凤宫里的炭火烧得太足了,暖意透出来屋来,廊下虽然会吹进风雪,但也没有那么冷。

  冬月这傻孩子非给她塞两个手炉,她真是热得不行。

  门从里面打开来,冬嬷嬷走出来:

  “惠婕妤,请随老奴进来。其他人在外面等着。”

  裴姝跟着冬嬷嬷进去了,冬月在外边继续等着。

  冬月怀里揣着两个暖炉,现在觉得有点热了。

  一阵冬风吹来,冬月眯起眼晴。

  嗯,吹得凉快多了。

  殿内。

  皇后披着外衣,坐在榻边,和善地对裴姝笑:

  “惠婕妤许久没有来过本宫这了。本宫适才小睡,这帮不知分寸的奴婢竟不来禀报,让惠婕妤在外等了这么久。”

  裴姝对着皇后恭敬地行礼:

  “臣妾无事,不过站一会儿罢了。皇后娘娘执掌六宫,繁忙劳累,臣妾怎能惊扰娘娘休息?”

  “惠婕妤还是一如既往地会说话。”

  皇后向后倚在凭几上,睨着裴姝浑身上下。

  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料,身上裹得有几分臃肿,头上一根银钗旧得发暗。

  可是那张脸,还是很美,风韵无限。

  当年她受宠的时候,不像淑妃这般张扬炫耀,一副不争不抢的淡然模样。

  可皇后那时就是看不惯她那与世无争的模样,她明明得到了整个后宫个梦寐以求的帝王恩宠,却装出一副清高模样。

  皇后当时宁可看见裴姝跋扈张扬些,也不愿意看她那张清冷疏离的脸。

  不过,时隔多年,那是杜茹年轻时的想法了。

  如今看见淑妃真张扬起来的样子,皇后觉得还是淑妃的作态更烦心一点。

  听说淑妃前几日还问起了皇上协理六宫之权。

  若皇上真给了淑妃协理之权,那仪凤宫恐怕就不得片刻安宁了。

  “惠婕妤平日甚少出宫,今日来本宫这所为何事?”皇后不急不缓地问。

  裴姝看了一眼殿内伺候的宫人,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皇后:“殿内都是本宫的人,你但说无妨。”

  裴姝双手攥紧磨损的袖口,抿着发白的唇畔,在皇后面前跪下:

  “求皇后娘娘帮臣妾一次,臣妾定当为娘娘分忧。”

  “惠婕妤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快起来,地上凉。”

  皇后嘴里劝阻着,身子却仍旧稳稳地靠在榻上,没有伸手去扶,旁边伺候的冬嬷嬷也没有扶。

  裴姝跪在地上,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皇后娘娘,臣妾如今真是孤身一人了。这十几年来,臣妾在宫中与棣儿相依为命,谨守本分。可如今棣儿也走了。棣儿愚笨,不得圣心。去年被皇上派去了岭南那般偏远之地,往后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被派去。”

  “臣妾在宫中孤苦无依,后半生没有着落,皇后娘娘心慈,臣妾只望能倚仗皇后娘娘。”

  美人落泪真是惹人生怜,连哭都好看。

  皇后看了冬嬷嬷一眼。

  冬嬷嬷让殿内伺候的宫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她们三人。

  皇后身体坐直了些,冷笑一声:

  “越王都已经从岭南回来了,他走的时候不见你求到本宫这来,你现在倒是来了?”

  裴姝哭声一顿,似是自知瞒不住一般,支吾了一会儿才道:

  “臣妾……臣妾见皇后似乎有意帮后宫的姐妹们……故而动了心思。”

  “惠婕妤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成日待在明惠宫里,却还打听这外边的消息。”

  皇后讥讽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戳穿对方的轻蔑。

  裴姝继续低头道:“臣妾不敢欺瞒娘娘,自棣儿走后,臣妾在宫中时没有半分指望了,实在是害怕,故而来此求娘娘。”

  裴姝姿态放得低,语气也软。

  冬嬷嬷看在眼中,心中暗道:当年看着仙气飘飘的人儿,吃了十几年的苦头,什么身段都得放下。

  皇后见裴姝这般模样,面色好看了一些,连精神都更好了。

  她打量着裴姝,心思微动。

  不是不能试试。

  前段日子挑的人都不争气,送到皇上身边都没用,定然是要选人的。

  裴姝现在无母家傍身,唯一的儿子痴傻不中用,正是最好掌控的人。

  以后让设法将慕容棣赶去岭南,裴姝在京城就彻底成了孤身一人,没了别的指望。

  皇后仔仔细细地看着裴姝的脸。

  如玉如瓷,好看,但已不同于年少。

  “你如今也三十二了吧?本宫就算拉你一把,可你还比得上十几年前的你么?”

  裴姝抹去了泪,抬头道:

  “臣妾自知韶华不再,可臣妾同淑妃同岁,臣妾为皇后娘娘分忧,无需同从前比,只需同现在的淑妃比。”

  裴姝这么一说,皇后想起来了。

  淑妃以前性子就有些张扬,裴姝受宠的时候,淑妃没少为此事生气。

  淑妃争赢过别人,却没有赢过裴姝。

  皇后兀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

  “是了,你提起来,本宫想起你们俩年轻时也是斗过法的。有一回皇上在那边,淑妃非要装头痛把皇上请过去,结果皇上晚上还是又回你那了。”

  裴姝:“过去的事情臣妾记不得许多了,今后臣妾只愿为皇后娘娘效力。”

  皇后:“本宫拉你一把,就算你有本事从淑妃那分宠,谁知你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淑妃?”

  裴姝沉吟片刻:“恕臣妾直言,皇后娘娘扶后宫任何一位妹妹上来,都可能是下一位淑妃,唯有臣妾不会。”

  皇后眉梢斜起:“嗯?”

  “臣妾生产时伤了身子,往后恐怕不能为皇家开枝散叶。”裴姝的声音很低。

  “皇后娘娘若不信,可问太医。”

  皇后静默地看了裴姝一会儿,目光已然有所变化:

  “不必问太医了。”

  皇后让冬嬷嬷取来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倒出一粒药给裴姝。

  “证明给本宫看看,你往后不用受生育之苦。”

  裴姝平静地接过药,就着一盏已经凉了的茶水吞下。

  皇后满意地点头:

  “妹妹莫怪本宫,本宫也是为了你今后少吃点苦。”

  皇后终于让冬嬷嬷把裴姝扶起来:

  “看你这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料子吧?你先回宫歇几日,本宫会让人送几身鲜亮的衣裳去。”

  “多谢皇后娘娘。”裴姝恭顺地退下去。

  冬嬷嬷看着裴姝和冬月的身影走出仪凤宫,才问:

  “娘娘真的要用她?”

  皇后起身走到书案边,步子多了几分闲适悠然:

  “她是最好的人选。”

  母家败落,不能生育,唯一的儿子痴傻又不在身边。

  冬嬷嬷听着皇后的吩咐下去忙了。

  皇后拿起笔,继续抄佛经。

  纸张上墨迹延绵不绝: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皇后写到“苦厄”二字时,身上的平安符忽然落下。

  殿内伺候的宫人眼见,赶紧上前捡起了平安符,要为皇后戴上。

  宫人低着头,向内瞟了一眼,只看见一颗圆圆的珠子。

  灰得像窗外阴沉的天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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