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宫送出的桃脯糕有两碟。

  一碟送到了乾阳殿。

  另一碟则送到了太后所住的福寿宫。

  送去乾阳殿的那一碟,慕容宇尝了一口后就让人撤下去。

  而送至福寿宫的这一碟,太后尝也没尝,竟只看了一眼就让人倒了。

  不止让人倒了,面色还很不好看,从鼻翼两侧延伸到嘴角的纹路更深了。

  太后身边伺候的桂嬷嬷斥责着端糕点进来的宫女:

  “什么东西都敢往太后娘娘面前端?太后娘娘素来不吃桃糕,怎么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宫女五体伏地,泪水涟涟地认错:

  “婢子知错了,婢子见是东宫送来的,便端了上去……”

  桂嬷嬷在院里斥责宫女,太后坐在礼佛堂中念经。

  福寿宫的一个偏殿设成了佛堂。

  太后每日早晚念经,这习惯已有数年。

  许多长年念佛的人不沾荤腥,只吃素菜。

  不过太后倒是从不戒荤食,什么都吃。按太后的话来说:

  “人生在世已经有诸多不顺了,何苦要为难自己的嘴巴?”

  太后唯一的忌口,是桃。

  太后不喜欢和桃树有关的一切。

  不喜欢桃花,不喜欢桃子,连桃树叶都讨厌。

  宫中西南角的桃林,她从来不去。

  宫中的老人儿都知道,先帝与元后情深,这片桃林就是先帝为元后从京郊移来的。

  太后想到他们就觉得恶心。

  哪怕现在这对男女已经死了,她想起来也会皱眉。

  “太后娘娘,老奴已经再三吩咐过他们,之后不会再有不该端上来的东西。”

  桂嬷嬷进来,宽慰道,

  “太子殿下也是一片孝心,送了不该送的东西。”

  太后冷笑:“他若真有孝心,会不知道哀家的忌口?”

  桂嬷嬷只能道:“太子毕竟还小。”

  太后叹息:“只可惜哀家没有自己的孩子,没有亲孙儿。”

  桂嬷嬷劝:“太后娘娘一手将皇上抚养大,皇后娘娘又是亲侄女,太子可不就同亲孙儿一般?”

  太后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

  不一样。

  若非那个女人,她本可以有自己的孩子。

  别人都以为元后贤淑大方,总是笑意盈盈,可她却知道元后那张温柔的面皮下是怎样一张吃人的嘴脸。

  当年她怀有身孕,却被元后设计陷害,孩子未出世便化成了一滩血水,身子伤了根本,再不能生育。

  她去求先帝做主。

  元后也来了。

  她在流泪,元后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居然也在流泪。

  元后流着泪对先帝说:“是我做的,你可要废了我?杀了我?”

  一句否认和辩解都没有。

  可优柔寡断的先帝沉默了许久,最后什么也没做。

  不仅如此,先帝还不允许她将此事泄露出去。

  后来,她才知道,元后与先帝之间除了夫妻之情外,还有别种恩怨,故而元后会对后宫下手,先帝则一再纵容。

  可元后与先帝的恩怨,又凭什么伤及她的孩子?

  先帝将丧母的慕容宇放在了她膝下抚养,说可做慰藉。

  太后攥紧了手中的念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荒谬。

  她无子无嗣,这份痛楚岂是抚养他人孩子能抚平的?

  神佛无情,不涉人间因果业力。

  她便自己报仇。

  她本想静待时机,杀了太子和二皇子,让元后和先帝体会丧子的切肤之痛。

  可元后运气好,竟然最早病死了。没有等到她下手,就撒手人寰。

  后来,她亲眼看着先帝、明怀太子一个个断气,看着中毒受伤的二皇子慕容霁摔下万丈悬崖。

  她抚养的慕容宇登上皇位。

  如今日日念佛,不是忏悔当初,也不是为来世积德,只是为当年那个死在腹中的孩子祈福。

  她不后悔,即使坐在佛前,与佛祖相视时,她也没有一刻后悔过。

  午后的阳光干净纯粹。

  照得太后手中的念珠明彻如琉璃。

  太后闭上眼:“南无阿弥陀佛。”

  ……

  越王府最近热闹得很。

  每日都有不少人携礼上门拜见。

  自从裴姝在宫中重获盛宠后,越王府的访客就没断过。

  不少人都暗中观察慕容棣会怎么做。

  慕容棣愚笨迟钝,这个时候说不定就会被人利用。

  那些别有用心来送礼的人,都听说过慕容棣愚笨,所以他们才想从这下手,但是他们没料到的是——

  慕容棣居然这么笨!

  笨到连听他们的话外音都听不懂。

  他们带着礼物上门。

  只要是名贵值钱之物,慕容棣来者不拒,全部照单收下。

  但是当他们说起政事,或想利用越王和惠昭媛在宫中办点事,慕容棣听不懂一点,只会一个劲说:

  “好,好,好。”

  当面全都应下。

  事后转头就把他们说的话给忘了。

  还有的人是冲着与越王拉近关系来的,眼下不图别的,就图个眼熟,以后再想法子借此关系捞好处。

  可是慕容棣忘性之大令人意外。

  有人连续送了几次礼,一起喝了几次茶,可是下次再来的时候慕容棣连他们的脸都认不出。

  总之,见面收礼的时候说“好好好”,回头再见的时候说“你是谁”。

  而且别有用心之人每次来的时候,都不能空手来,只有带足了礼,越王府才会让他们进去。

  光明正大地收礼,心安理得地忘事。

  送礼的人也别多问。

  问就是一个字,笨。

  还有人不送金银珠宝,送的是美人。

  毕竟越王已经十三岁了,该是近女色的时候了。

  越王府对于送来的美女也不推阻,但是越王府不养闲人。外人想送美人进越王府的话,还得交住宿费和伙食费。

  而美人们进了越王府,如果想见越王的话,还得交额外的钱。

  看好戏的人听说了这些事都捧腹大笑。

  越王府的人听了却不敢笑。

  尤其是肖内侍和胡心。

  自从皇后出了事,冬嬷嬷没了,他们俩就如履薄冰。

  虽然这些年被皇后牵制着做探子不容易,可有一天身后的牵制没了,靠山也没了。

  这时候若是他们的身份被发现,没人护住他们。

  肖内侍和胡心打算老老实实在越王府做管家,其他的都不敢掺和了。

  而且要尽量讨得慕容棣欢心,否则慕容棣哪天若要赶他们走,他们都没处去。

  也因此,两人最近将慕容棣的命令视若圣旨。

  慕容棣说不能打扰,那就坚决不打扰。

  慕容棣说不能靠近,那就这府内的人就休想靠近。

  于是,慕容棣获得更充足的地道时光。

  宫中的旨意下来的时候,慕容棣恰巧刚从地里钻出来。

  他灰头土脸地去接旨,衣裳都带着泥腥味。

  来传旨的王内侍看得心中直摇头, 也不知这越王在宫外过的是什么日子。

  但王内侍还是笑着宣了旨。

  慕容宇难得宣了一道皆大欢喜的旨意。

  那些送礼吃亏的人听说越王要被派去岭南待好几年,都觉得出了一口气。

  一定是越王收礼太嚣张,活该被贬去岭南。

  那些昔日嘲笑欺负过慕容棣的宗室子弟松了口气,庆幸慕容棣还是不受待见。

  而慕容棣自己是最开心的。

  他第一反应是:他和师父终于可以回黑匪山去了!

  再细看圣旨,眉梢微挑:

  “父皇要宣小舅父进京受赏?”

  秦老头幽幽道:

  “这一招妙啊,你去岭南蓄势,他来京城运作。”

  秦老头说话有气无力的。

  他得知要走的时候,心情复杂,居然生出几分不舍:

  “唉,这京城还有好多斗没下呢。时间太紧,太紧了,缘分不到啊。”

  慕容棣看着师父一脸失落的样子,一咬牙:

  “师父,我跟你去先帝皇陵。”

  秦老头脸上的皱褶立刻绽成一朵花:

  “走吧,今晚就去拜访你皇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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