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瑛娘杀过人,劫过马,独闯过江湖。

  但是在她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没见到人哀怨地在她面前说要她抱。

  而且这个人是裴凌云。

  是白日里风清气正的裴大人,是名满长安的才子。

  可现在,他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伍瑛娘,眼里含着一层水波。

  伍瑛娘也有一瞬慌乱,不知如何是好,耳根也有点发热。

  她弯下腰来,动作有点蛮横地把裴凌云塞进被子里,裹成一个茧。

  喝醉了的裴凌云看着伍瑛娘靠近,看见她张开的双手环绕在自己身边,他嘴角按捺不住地上扬,顺从地让伍瑛娘摆弄。

  等伍瑛娘用被子把裴凌云紧紧裹得不能动弹时,裴凌云睡了过去。

  “我该走了。”伍瑛娘的声音很轻很轻。

  这句话不知是想跟裴凌云说,还是对自己说。

  她转身出了屋子,跃上屋顶,在夜风中疾驰。

  岭南虽热,可冬夜的风仍旧是凉的。

  凉凉的风在伍瑛娘耳边吹过,吹散了方才耳根处的热意。

  她知道裴凌云喝醉了才会说出那些话,可是裴凌云说的没错。

  这段时日,她的确是在避着裴凌云。

  伍瑛娘曾经以为,那些高门世家的贵公子都眼高于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可是裴凌云却让她看见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一面。

  他不喜欢被山匪威胁,但是很识相,认得清自己身处的局面,能屈能伸。

  他不会干粗活,可是他肯做,磨破了手摔了跤也没有抱怨。

  他不会武功,可他知道如何治理一方乡县,让百姓都能吃饱肚子。

  裴凌云在她的屋子里住了两个月,晚上睡觉的时候隔着一道草帘,他从来没有往她这边多看一眼。

  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两人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

  裴凌云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在夜里,听起来很安心。

  有时候听着裴凌云的说话声,伍瑛娘就缓缓地闭上眼睡着了。

  后来裴凌云下山了,伍瑛娘屋子里的草帘子却没有撤掉。

  明明是一个很小的屋子,可是裴凌云走了之后,居然让人觉得有些空荡。

  有时候伍瑛娘夜里半睡半醒之间,看见那草帘,还会恍惚以为草帘后仍然睡着一个人。

  伍瑛娘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对裴凌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不能说破的感觉。

  她是一个江湖山匪,往后就算从良也是山野乡民。

  她没有去过长安,可是她也听过长安是多么繁华的地方,知道河东裴氏是大瑜有名的高门世家。

  裴凌云来岭南做官,以后终究会回长安。

  像他这样的人,不会和一个江湖女子有牵扯。

  正如她这样的人,也不愿意和那些贵人打交道。

  裴凌云之后来黑匪山的那几次,她故意躲起来。

  她想着,其实人不一定要和谁在一起,刚分开的时候难受,时间久了,自然就淡忘了。

  以前师父死的时候,她也很难过,可是过了几年,她也好好地活下来了。

  秋锦玉问她:“瑛娘,你想躲到什么时候?”

  伍瑛娘没答上来。

  她不知道,等她哪一天不再想那个人了,她就不躲了。

  可是世事弄人。

  她越躲,心里就越放不下。

  今日,秦老头和老徐提了点东西去县衙看裴凌云,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说不去。

  等秦老头他们回来时,两个人都唉声叹气的。

  伍瑛娘问他们怎么了,是不是裴凌云出了什么事情。

  秦老头一边掏耳屎一边道:“唉,我叫你去你不肯去,人家裴县令还特意问起你呢。问你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吃饱穿暖,问到后面简直黯然伤神呐!”

  老徐长叹一声,拍着大腿:

  “什么黯然伤神?岂止啊!瑛娘,你是没看到,裴县令瘦了一大圈,腰都只有之前一半粗,身子都皮包骨了。我估计他都没怎么吃饭,说不定晚上还借酒消愁呢。”

  “啧,憔悴,太憔悴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

  伍瑛娘嘴上说:“与我何干?”

  可到了夜里,还是忍不住去了一趟县城。

  她直奔县衙后院,竟然刚好看见裴凌云在院子里喝酒,醉得都趴在桌上了。

  伍瑛娘把裴凌云扛进了屋内,不让他再喝了。

  她没觉得裴凌云腰瘦了,不过那面色看着是有几分憔悴。

  她不惊讶老徐和秦老头说谎,他们两个本来说话就不靠谱。

  可是她惊讶,裴凌云竟然知道她在躲,甚至对她也有几分心思。

  她不敢久留,带着逃避的心跑了。

  回到黑匪山的时候,她却看见秋锦玉在她屋门口等她。

  秋锦玉提着一盏微黄的灯,站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秋锦玉对伍瑛娘说:“你既然去看了他,不如将事情说清楚。你们还年轻,有很多事情未必不可能。”

  伍瑛娘想了大半宿,第二日又去了一趟县衙。

  ……

  县衙里。

  裴凌云醒了。

  因为过年,这几日都休息,不必处理公务。

  他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大概是昨晚喝多了酒,到早上都还感觉脑子有点昏沉。

  他一醒来,就听说家里派人送了些过年的东西来。

  长安与岭南相距甚远,过年这点休息的日子根本不够赶回去,故而独自在外面过年。

  裴家早早地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还有家信来给裴凌云。

  裴家老仆进了后院,见到裴凌云,连连道:

  “二公子在岭南辛苦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和小姐们都记挂二公子呢。”

  裴凌云也问了家中各人的情况。

  最后聊着聊着,提到了裴凌云的亲事。

  裴家老仆:“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帮二公子相看了,二公子虽然在岭南,可日后总要回京的,尤其这次二公子在岭南立了功,不少人家都托人来问亲事呢。”

  “二公子风流毓秀,夫人定会为二公子看个名门闺秀。”

  裴凌云有些敷衍,只道:“不急,待我回长安再说吧。”

  屋顶,伍瑛娘默默听了一会儿。

  她本来是来见裴凌云的,可是刚好裴家老仆来了,她便伏在屋顶等一会儿。

  没料到听到了这一番话。

  伍瑛娘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真是晕了头才会再跑来一趟。

  是啊,长安有那么多名门闺秀,会吟诗作画,会煮茶绣花。

  那样的贵女才和他相配。

  伍瑛娘往北望了一眼长安的方向。

  白云远山,根本望不到头。

  长安和浔州相隔三千多里。

  她和他之间的沟壑,比这还要宽。

  一阵风过。

  屋顶空空如也,好似从未有人影出现过。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

  岭南的天,冷不了几日,又暖了。

  大家先忙着春耕,而后天气越来越热,又忙着夏收。

  裴凌云为了亲眼看到白云县各地的耕种收获情况,每天都在外面跑。

  等到夏收结束,白云县迎来时隔三年的一次丰收。

  裴凌云这才有机会喘口气。

  可是不等他多休息两日,噩耗又来了。

  浔州一带这两日连降暴雨,河水暴涨,冲垮了部分堤坝,已经有村子受灾了。

  裴凌云立刻安排人手去疏散附近村民,村民们暂时转移到安全的区域。

  暴雨下了三日,终于停了。

  裴凌云亲自前往堤坝坍塌处查看情况,思考着重修河渠之事。

  一天时间不够,他就连着几日都来。

  第四日的时候,他正要从塌了一半堤坝往回走,天色忽变,又下起大雨。

  大雨如瀑,豆大的雨珠在河水中砸出白沫。

  “大人,危险!快走!”衙役喊。

  裴凌云瞬间被淋成落汤鸡,眼前因瓢泼雨水而模糊。

  堤坝下就是滔滔河水,一不留神就落下去。

  脚下很滑,裴凌云尽量走得稳。

  可是他走得再稳也没用,此处堤坝年久失修,他脚下踩着的那一段猝然塌陷下去。

  裴凌云的身子一歪,不过是眨眼之间,就被卷入了泛着白沫的河水中。

  “大人!大人!”

  “不好了!”

  “裴大人落水了!”

  岸上乱成一片。

  抛绳子的抛绳子,丢浮木的丢浮木。

  裴凌云虽然会凫水,可是水流太过湍急,冲得他根本无法靠岸。

  还好他抱住了水流中的一棵树,勉强稳住身体。

  “裴凌云!”

  一道急促的喊声透过雨幕传到裴凌云的耳边。

  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

  泡在水里的裴凌云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他还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雨很大。

  很大很大的雨里,很湍急的河水。

  有一个人影从岸上义无反顾地跳下来。

  那个影子越来越近,被雨打湿的头发贴在面上,目光灼灼。

  是伍瑛娘。

  水很急,可她不仅仅是被水冲过来的,裴凌云看得很清楚,她在朝着自己游来。

  裴凌云这一刻百感交集,抱着树干的双手死死扣着树皮。

  他说话向来平稳,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可此时所有情绪涌到嘴边,他什么君子仪态都扔在脑后了,像疯子一样对伍瑛娘破口大喊:

  “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要命了?!快上去!”

  伍瑛娘仍然往这边游,终于和裴凌云抱在了同一棵树上。

  啪!

  饱受水流冲击的树干折断了,树干变成了浮木,顺着水流飘走。

  “裴凌云!”

  “瑛娘!”

  裴凌云和伍瑛娘一手抱浮木,一手紧紧拉着彼此,也被水流冲走。

  转眼间,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们在河水中磕磕撞撞,不知飘了多久,被冲出了多远,终于到了一片水域开阔处,水流也变缓了。

  伍瑛娘和裴凌云奋力往岸边游,终于靠岸。

  裴凌云爬上了岸,可转头一看,伍瑛娘却在靠近岸边不远处,泄了力,面色苍白挣扎。

  伍瑛娘在离岸不远处,小腿不知被河里的什么杂物勾住了,一时难以挣脱。

  “瑛娘,抓住!”裴凌云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抽出自己的衣带,朝着不远的伍瑛娘甩过去。

  伍瑛娘抓住了衣带。

  裴凌云此时也快力竭,但双手紧紧攥着衣带,咬牙拉着往后退。

  地上泥泞湿滑,他差点滑倒,半跪着稳住了身子。

  他在水中泡涨发白的手,被衣带勒出了血,脸上的表情也是龇牙咧嘴的,难看又狼狈。

  一点也不像矜贵的凌云公子。

  他把衣带系在了岸边一处树桩上,然后就往河里走,重新要淌进水流中去帮伍瑛娘解开腿上的束缚。

  伍瑛娘瞪着他,怒喊:“不许下来!我自己能挣脱!”

  她现在一时难以挣脱,万一裴凌云又被水冲走了,她救都救不了他。

  裴凌云还是在往水中走:

  “是你之前先跳河来救我的。”

  伍瑛娘喊:“我是在救白云县的百姓,给白云县救一个好官!”

  她知道裴凌云不会武功,可是他懂得怎么治理,怎么做官。

  武功很多时候,只能救一个人,可是一个好官能救很多很多人。

  “你也是百姓!白云县的百姓我要救,你,我也要救!”

  裴凌云说完,闷头扎进水里。

  大雨滂沱。

  狼狈的年轻县令浑身泥泞地再次入水。

  在河水中漂浮的女侠红了眼,嘴角的雨水都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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