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人心里没有底气不同。

  连乔治卢卡斯、科波拉这两个外国粉丝,心里边也不认为这作品就一定能成功,纯粹是为了投资偶像而来。

  所有人里,相信影武士能够获得成功的,就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筹备数年之久以至于疯魔的黑泽明。

  另一个当然就是谷明。

  他知道影武士后来拿下二十多个亿的本土配给收入,仲代达矢亦在剧情中贡献了极为惊艳的一次表演。

  然后,就到此为止了。

  按照黑泽明的说法,拍摄影武士是为了给《乱》筹备拍摄资金,乱才是他最想拍摄的作品。

  不过,乱却是一部比较失败的影片,投资消耗二十多个亿日元,而最终的收入则相差甚远。

  “但那个已经是后话了,至少我知道影武士是成功的,而且……现在我是影武士。”

  谷明摸了摸垂落下来的衣袖,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为了武田信廉而筹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却被告知其实他不是武田信廉。

  然后,就在连他自己都已感觉茫然的时刻里,忽然又反过来告诉他。

  其实你是武田信玄。

  一瞬间,谷明就能深切的体会到影武士的思想感情了。

  最初我不过是个替代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沉没成本的加大,历经了那么多的事情以后我也已投入了感情,我开始成为真正的角色而不再是一个替代品。

  可是这一切全都是假的,我最后依旧只是影武士。

  当眼前的繁华化作过眼云烟,不再存在什么二者之间的分别,当我已全身心投入这个角色的时候,我不是影武士。

  我就是武田信玄。

  “是很意外的变化吧,其实连我都没有想到。”

  仲代达矢直言:“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拍先生的片子,太压抑,而且太折磨,他喜欢做这种事情,而且乐此不疲。”

  “无论如何,便先恭喜你了!”

  虽然你的演技不够格,但靠着这次体验的经历,倒也能够得上几分资格,或可完成某种突破自我的经验。

  此事之后,于演技二字上,必能获得某种极大的提升。

  ……

  ……

  傍晚。

  谷明靠在后排的座椅上,压着头枕,身心俱疲。

  小泉看了一眼后视镜,对其中的谷明说话:“古谷哥,你好像很累啊。”

  “不累,只是有些,该怎么说呢,空虚吧。”

  尤其是在谷明知道这部电影会取得何等成功的情况下,反而没有感觉到庆幸,只是有种庞大的压力。

  演技二字,他到底是不如仲代达矢的。所以,极有可能是成功二字会在他这里失之交臂。

  “要不,今天就先不回去了?去吃拉面怎么样。”小泉说:“最近,池袋那边开了一家很特别的拉面店,拿手的招牌辣味拉面非常的惊人,或可舒缓一下情绪。”

  犹豫半晌,谷明还是抬手。

  那么,就去尝一尝吧。

  车子驶出东宝不远,谷明就看见了路边有些熟悉的身影,他叫小泉靠边停下,探出头去。

  “仲代先生。”谷明招呼了一声:“要一起去吃拉面吗?若是方便的话,我想请教一些问题。”

  “拉面么。好啊,那就打扰了。”

  言罢,仲代达矢便也拉开后排座位,钻了进来。

  车子有条不紊的驶向池袋,谷明便也提起了关于表演的事情。

  “是啊……无论怎么看,都是很过分的事情,但对于他而言,更过分的行为他也做过。”

  仲代达矢反手点了点太阳穴,解释给谷明听:“很多时候,有一瞬间,我想着要拿一把枪,从这里打进去,把自己的脑袋打的粉碎,因为我无论怎么样都做不到那个要求。”

  “然而这一切也并非白费,从当年那部《七武士》开始,我学会了真正的表演。”

  谷明抬手打断:“七武士里有仲代君?”

  “很出人意料对吧,其实我只是在里面演出了一个最微不足道的配角,大概只有几秒钟的镜头而已。”

  仲代达矢一面说着,一面抬手比划:“我是个落魄的武士,从那边,走过来,就只有这么几秒的镜头。但是,始终不行,一直不行,无论怎么样都不行。最后他抽出一把刀抵在我面前,对我说,如果还不行的话,为了胶片钱,他会杀了我。”

  谷明说:“然后你行了。”

  仲代达矢摇头,大笑。

  “然后我还是不行,一直都不行。”

  “是三船先生,也就是三船敏郎,那个时候将我带到一旁,提点了几句。”

  “他讲的话,我至今记忆犹新。”

  “你以为自己是仲代达矢?可我只看到了一个仓皇的落魄武士。如果做不到的话,就去饥饿,恐慌,失措,最终将那种无形的压力转变为动力,然后,你就行了。”

  “所以,我就终于行了。”

  “很多年以后,我都在用这套表演法则进行表演。这个,叫做‘方法派’。”

  谷明当然知道这些表演流派,甚至是说起来的时候,不少演员都对其如数家珍。

  什么体验派,方法派,表现派……

  谷明没有流派,他只是个替身,替身只需要像演员,不需要会表演。

  而现在,谷明却深切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方法派表演。

  他不是影武士,却以另一种方式,体会到了影武士的艰辛。

  “不过,对我而言,与其说是方法派,倒不如说,是体验派吧……”

  谷明按住眉心,思绪隐约间有些飘忽。

  替身。

  这两个字,背后却格外的沉重。

  长久以来,许多演员都使用替身进行出演,这本身是无可厚非的,比如钱嘉乐就是常年担当香江危险特技的替身工作。

  然而有些演员本身却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大量的镜头严重依赖替身,当替身贡献了最多最精彩的表演,最后却毫无半点荣誉的时候。

  当鲜花和掌声奉献在欺世盗名之徒的身上,而自己却一无所获的时候。

  觉察到谷明身上逐渐降低的气压,仲代达矢略微有些侧目。

  看起来,就像是受到了某种触动。

  “会变得更好吗?还是变得更差呢?”

  这一点,仲代达矢也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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