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婉儿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件事。

  可在得知陈逸既是“刘五”又是“陈余”后,回想过往种种时,她不禁想起了这桩羞人的事。

  当时的陈逸显然并不仅仅是掀开她的被子,而是在给她治病。

  所以,所以……

  她不但被看到穿着亵衣的样子,兴许陈逸还在她身上……

  萧婉儿不敢继续想下去,脸上火烧般红艳,缩在大氅里只肯露出一双眼眸。

  [你,马良才医师的那副药剂,是不是也是你?]

  陈逸看懂手上的字,不禁哑然的侧头看向她。

  四目相对,便见萧婉儿慌不迭的侧过头去,不敢看过来。

  眼眸周围已然泛着红晕,煞是好看。

  陈逸笑了笑,再次拉过她的手,摊开她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个“是”字。

  其实最简单的回应是点头,奈何这会儿的萧婉儿根本不敢看他。

  若非她头发长且插着金玉凤钗,多有不便,估摸着她已经把整个脑袋都缩进大氅里去了。

  等了片刻。

  陈逸见她仍不打算探出脑袋,便自顾自的拉着她的手,在上面写啊写的。

  [原本我让王纪创办百草堂,只是想赚些银子,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之后因为三镇粮草之事,府里银钱紧张,我才会着手百草堂拓展之事……]

  写到这里,萧婉儿猛地缩回手去,闷在大氅里的脸上露出一抹似嗔似喜的笑容。

  难怪她初见“陈余”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感。

  她还以为是自己情根深种了。

  这坏人,这坏人为了瞒过去,竟连她都骗过去了。

  可这坏人做那些又都是为了她……

  陈逸也不再动作,略带笑意的看着她。

  好半晌。

  萧婉儿方才探出半张脸,眼眸顿时对上陈逸目光,刚刚平复些的心跳再次噗通噗通跳起来。

  她忍住心中羞涩,也伸出手抓过陈逸手掌,在上面写着字:

  [我,我不知你做了那么多事,还以为,以为你只在府里读书。]

  [若是早知道这些,我就,就不会让你来府里了。]

  [爷爷也就不会让我嫁给你……陈余。]

  嫁人这样的字眼,对萧婉儿来说有些难为情。

  但她心中明白,她不可能真的嫁给陈逸,哪怕是以“陈余”的身份也不成。

  陈逸清楚这些,回了几个字:[这些时日,我不会再以‘陈余’、‘刘五’的身份行走蜀州。]

  [不论老太爷还是……夫人,他们见不到我,自然没办法提及此事。]

  在没有想到妥帖的办法之前,陈逸只能用“缓兵之计”。

  可萧婉儿依旧没有放松,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羞红一点点的消散。

  她的眼眸错开陈逸的目光,稍稍低垂,手指下意识的摩挲陈逸手掌。

  片刻后,她似是想通了,呼出一口气,再次写下几个字:

  [昨日二妹询问我时,我,我不知怎么说……心里惶恐、慌乱,还有几分……]

  苦涩。

  萧婉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完整地写下这两个字。

  陈逸却是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反手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一切有我。”

  四个字,不再是用写的,而是他亲口所说。

  语气略带温和笑意,可也带着几分坚定。

  让萧婉儿莫名悸动的心瞬间松缓下来,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点头。

  “嗯。”

  此刻的萧婉儿觉得自己大抵是疯了。

  从小到大,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大胆。

  尽管两人没有说任何的情情爱爱,也没有相许终生的承诺。

  但是她的心中有个声音在说——这就是私定终身。

  除了那一股难以抑制的欢喜外,萧婉儿想得更多的是“妹夫”这两个字。

  不论世俗还是萧家,都很难接受这等事情。

  若是传扬出去,她、陈逸,乃至整个萧家都会被全天下的人耻笑。

  萧婉儿清楚这些,却依然义无反顾。

  在她那颗被身体病痛、父母双亡的悲痛,折磨的脆弱的心里,她只是希望能够保留这份情愫。

  而不是要跟陈逸在一起或者嫁给他。

  甚至让她一辈子只默默地注视着陈逸都可以。

  她想要的不多吧?

  陈逸倒是没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不过他也清楚,他和萧婉儿之间的关系仅止于此,显然没办法让外人知道。

  没辙。

  不说老太爷答不答应,单单他夫人萧惊鸿那一关就不好过啊。

  大振夫纲?

  别闹。

  陈逸可不想跟萧惊鸿刀兵相见,因而他需要徐徐图之。

  不过那都之后的事,现在他只想享受片刻宁静。

  小小的车厢里,满满的温暖。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恰如心心相印。

  而在车厢之前,一帘相隔,谢停云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轻轻嘿笑着。

  沈画棠本还在思索那两句“一切有我和嗯”的对话含义。

  冷不丁听到谢停云的声音,不满的看过去。

  谢停云不以为意,缩着脖子朝她比划着什么,配上她的笑容,整个人显得有些“猥琐”。

  可沈画棠却是看懂了。

  “师妹,你猜什么语境下会说‘一切有我’?”

  沈画棠也在思索这个问题,无声开口:“小姐遇到困难的时候……姑爷是在安慰她?”

  “对,也不对。”

  “我猜是这样……”

  谢停云小嘴张了又张,无声的说了几句话:

  “二妹回来了,我怕她发现你我之事,若是被她发现了,你、我……”

  “大姐放心,一切有我。”

  “嗯……”

  别说,谢停云对这种事揣测的很是准确。

  便连沈画棠都下意识的认为事情正是这样,可是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应该。

  “大小姐没这么大的胆子,你我还在这里。”

  “小姐没有,可姑爷有啊,他……这样,你若是不信,我掀帘子,你回头看看。”

  “依照本师姐闯荡江湖的经验,一般世家千金和人私定终身时,要么趴在对方怀里,要么手牵手。”

  沈画棠略一犹豫,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谢停云顿时嘿笑起来,悄悄伸手停在帘子一角。

  “师妹,准备好了吗?”

  “嗯!”

  “三,二,一,看!”

  唰。

  帘子猛地被掀开一角。

  沈画棠配合的转头看向车厢里面,待看清后,猛地又转过头去。

  谢停云瞧着她的动作,本想合上帘子,忍不住也转头看了一眼。

  整个人愣在当场。

  只见陈逸正坐在距离帘子最近的地方,手悬在半空显然准备掀开帘子。

  萧婉儿则是跟在他身后,脸上虽是有几分红晕,但是并无其他异样。

  三个人对视片刻。

  陈逸收回手,似笑非笑的问:“停云仙子,你是有话要说?”

  谢停云结结巴巴,“没,没……啊不,我应该是想说……”

  “师姐想说贵云书院到了。”

  “对,对对,姑爷,贵云书院要到了。”

  陈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头也不敢回的沈画棠,笑着说:

  “我也正想下车。”

  接着他回头看向萧婉儿,挤了挤眼睛,“大姐,送我到这里就成,别耽搁你们的事情。”

  萧婉儿嗔怪的白了他一眼,注意到谢停云的目光,便只嗯了一声,道:“忙完了,早些回府里。”

  “我记下了。”

  陈逸说着走下马车,朝谢停云、沈画棠打过招呼,便示意她们驾车离开。

  马车在马蹄声中调转方向。

  陈逸站在路边,看着萧婉儿从一侧窗边,换到了另一侧,便笑着挥挥手。

  萧婉儿还以微笑,眼眸中尽是温柔,便随着马车行进合上了窗帘。

  午时阳光正好,马车渐行渐远,有一位女子却是顾盼生姿,明媚耀眼。

  陈逸想,这样的一幕,他应会记在心里一辈子。

  只是吧。

  他何德何能?

  陈逸想到这个问题晒然一笑,挺直身形,施施然走进贵云书院。

  他若是都不行,世上还有谁可以得此情谊?

  ……

  半个时辰之后。

  陈逸便在马观的陪同下,离开了贵云书院。

  他本就意不在此,便只是跟岳明先生、卓英先生闲聊几句。

  大多还是跟岁考有关。

  按照衙门传出的告示,蜀州府城范围内的生员于本月二十八号参加岁考。

  地点就设在布政使司衙门旁的一间小院里。

  陈逸记下这些,便问起另外一桩事情——他的字价值千金的事。

  岳明先生、卓英先生两人当时那张老脸就红了,期期艾艾的说学院内有些人不容易。

  就如马观这般,家中钱财不多,在粮价飞涨的时候度日维艰。

  学院没办法之下,便卖了几幅陈逸授课时书写的字帖,拿去换了些粮食,分给一些穷苦人家的学生。

  便连几位囊中羞涩的教习也受了些恩惠。

  陈逸见是这般缘由,自然不会多说什么,甚至他还很支持岳明先生这般做法。

  “先生,学生代飞洪兄等人感谢您。”

  “院长的主意,跟我没什么关系。”

  陈逸拍拍他的肩膀说:“若是真想谢我,那就在这次岁考中表现优异些吧。”

  马观郑重其事的点头,“先生教诲,学生一定铭记于心。”

  “你啊,还是这般……回去吧,我走了。”

  陈逸有心想说他轴,但是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马观这人书道小成时,那份道意清晰可见——他就是坚守“古之君子”道路的读书人。

  外人多说,有害无益。

  “学生拜别先生。”

  陈逸头也不回的挥挥手,眼角余光扫见距离书院不远的有间馄饨铺。

  见那门前冷冷清清,心中明白缘由。

  在粮食、肉菜等物价格上涨的时候,便是这等只售卖馄饨的小店,怕也很难有客人登门。

  除此之外,估摸着也跟楼玉雪许久没在这里露面有关。

  “白虎卫的银旗官的确不合适搞份私产……”

  陈逸想着这些,脚下不停,出了康宁街,便闪身去往川西街的宅子。

  为了隐藏形迹,他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没有人察觉他的踪迹。

  便是那些聚集在府城苦等白大仙的一众江湖客,也大都忙着说笑谈天。

  没什么新鲜。

  听来听去就那么几句话:

  “‘龙虎’刘五杀了‘豺狼’杜苍,当浮一大白,诸位,干!”

  “也不知兰度王知道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前次死了吕九南,这次死了个杜苍,不吝于断了他的左膀右臂。”

  “换做我是他,便是不率领大军犯边,也要派人来报复一番。”

  “说得是啊……”

  听到这里,陈逸觉得没趣,正要加快速度,蓦地听到一句话,脚下便缓了缓。

  “那夜里咱们不是看到‘龙虎’带着吕九南前往普音寺吗?”

  “不过后来咱们赶到的时候却只看到杜苍尸体,并没有发现吕九南踪迹啊。”

  “兴许被‘刘五’打成飞灰了?”

  “那也该留下点痕迹吧?”

  “这……”

  吕九南尸体不见了?

  陈逸暗自皱眉,他确定那晚一枪直接崩碎了吕九南心脉,人必然已经死了。

  而今他的尸体却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除了天上飞着的奇怪的剑客外,还有其他高手藏在周围?

  不,应该没有。

  至少陈逸离开之前,不可能有。

  否则以那位剑客的可怕,应是能察觉到其他人的窥探。

  因此,应是后来者有人特意带走了吕九南的尸体。

  思索片刻。

  陈逸有些猜测,而非推断。

  一是刘洪的人。

  那吕九南牵连到他,也牵扯到兰度王,刘洪或者他的人看到其尸体,有理由带走。

  总比落在蜀州几个衙门手中好得多。

  二是白虎卫。

  他们那些人在蜀州蛰伏不说,其内部应也有着诸多谋划,带走吕九南兴许可以与兰度王拉扯一番。

  第三,也是可能性最小的——婆湿娑国来人。

  除此之外,陈逸便想不出蜀州境内还有谁会特意带走吕九南的尸体了。

  总不可能有人要拿他去冒领功劳吧?

  这也太下作了些。

  想及此处,陈逸打定主意去问一问白虎卫,总归要弄清楚吕九南尸体的去向。

  片刻后。

  陈逸趁着四下无人,翻身跃入宅子里,找出两张面具完成易容,便直奔春雨楼。

  这时候,午时刚过。

  城南的烟花巷子,算是冷冷清清。

  除了一些宿醉刚睡醒的风流老爷和公子,往来的人并不多。

  陈逸没有过多遮掩,径直来到春雨楼顶层静室内。

  他刚要找寻楼玉雪所在,却见静谧幽暗的走廊尽头正有一道身影静静地看着他。

  不是别人,恰是白虎卫金旗官——将星!

  “‘龙虎’刘五?”

  “闻名不如见面,在下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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