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阿姨。”小李回忆道,“人家说还要去看侄子,家里有事,等救护车来到就走了。”

  “可一般人怎么会去郊区?”张述桐下意识质疑道。

  “你这学生,一般人还不会骑着摩托上船呢,”小李失笑,“她为什么会在那就不归我管了,我只负责把人安全送到医院。”

  这时候电话响了,张述桐本以为是老妈打回来的,却是杜康,他接了电话,对方着急道:

  “述桐,老宋好像出车祸了,我现在正往医院赶,你在不在附近?”

  “等等,你怎么知道的?”张述桐惊讶。

  “我姑妈下午来岛上看我,她是坐公交车进的岛,她这人晕车,中途有点恶心就下来走了几步,结果正好看到了个车祸,还帮忙叫了救护车。

  “刚才我姑妈给我爸聊起来,说是个男的,撞得挺惨,车头都快没了,然后你也知道,中午吃完饭老宋不是出去了吗,一直没接电话,我就多了个心眼,问了一嘴是什么车,她说是个红色的小车,我这一琢磨,那不就是老宋啊!”

  原来是杜康的姑妈阴差阳错救了老宋一命。

  张述桐跟他解释清原委,包括自己在医院打吊瓶,怎么碰到老宋,又怎么跟着救护车上了船。

  “那行,你在市里等着我吧,我这就去。”

  “你们也来?”

  “没啊,我没和若萍清逸在一起,下午她爸送了我们就各回各家了,我是觉得若萍和路同学在一起,这个点出来肯定赶不上回岛的船了,再说她知道了又要掉眼泪,你不是说老宋没事,那干脆等稳定下来再告诉她吧。

  “至于清逸那边,”杜康顿了顿,认真道,“述桐,虽然我一直没搞明白你在忙什么,但肯定是大事,我不如你和清逸反应快,这阵子一直没帮上什么忙,我就想还是让清逸留下吧,他鬼点子多,万一有情况能帮上你,我呢,就去市里陪老宋好了,有什么情况就和你们联系,帮不上哥们的忙好歹不能拖后腿是不是?”

  张述桐下意识想说你还想帮多少忙,明明帮自己揪出了李艺鹏,骑车去了别墅试探保姆,最后在天台上一起抓住周父。

  但他随后想到,这都是已经消失的事了。

  如今对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没怎么帮上自己。

  “你已经帮很多忙了。”张述桐沉默片刻,“别多想。”

  杜康嘿嘿一笑:

  “那你看好老宋吧,我等下一趟船,是去人民医院对吧,先挂了……”

  张述桐收起手机,看向床头的仪器,显示屏上跳着花花绿绿的线条,他不懂这些电波背后具体的含义,却知道它们跳跃着折腾总比变成一条直线强。

  张述桐又看向病床上的男人,有意对他说几句话,却发现说什么对方也听不到了。

  张述桐很想嘲笑他一句,你这个多年的老司机怎么能把车开到树上,我一个刚学车的都不至于犯这种错。

  可那个中午还在说“这才哪到哪,我比你小子能折腾多了”的男人,此刻已经闭上双眼了。

  你怎么就躺在这里了呢?

  张述桐还是无法接受。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老宋会这样。

  对方可以一直单身,日子过得潦草,但就像湖岸的芦苇茂盛。

  可以在八年后梳着油头带着金丝眼镜,活像个精英人士。

  也可以一直开着那辆福克斯小车乱逛,车的中控台上有一只只属于他的妙蛙种子。

  张述桐仍不明白这些年他在折腾什么,老宋理解自己,可自己却从未理解过老宋。

  直到他彻底折腾不动了。

  张述桐又想起他那个牧羊犬与羊的比喻,当初觉得把自己比作牧羊犬是说自己是狗、骂的够隐晦,但男人自己何尝不是呢,他的父母在异乡,恋人已经离世,一个人在小岛上教书,没有朋友,社交很少,最大的消费是请自己几个死党吃饭,最大的娱乐是窝在宿舍里看球,最熟悉的东西是小车里的离合与档把。

  其实这个男人才像条真正的丧家之犬吧。

  张述桐不明白他在苦苦寻觅什么,到底为什么选择了这种自我放逐的人生,可从前有些话你没有说也没有问,想开口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护士小李突然跳起来,张述桐心里跟着一跳,只见对方指着显示屏:

  “坏了,心率怎么又下来了!”他看眼外面的湖面,脸色难看道,“最少还得半个小时才能到医院,还没考虑路上堵车,今天可是周六,市里没下雪,人民医院在市中心……”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全看他的求生意志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张述桐默默地点点头。

  等渡船终于靠岸,他早已骑上摩托车,张述桐已经八年没有来过市里了,尽管记得很多标志性建筑,却不敢说轻车熟路。

  他捏住刹车,另一只手故意拧动油门,引擎轰鸣,周围人纷纷侧目,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人群自动为他让开一条道路,没人敢拦一个这个年纪骑着摩托车的小伙子,何况他连头盔也没带,脸色冰冷得吓人。

  几乎是栈桥放下的那一刻,他手指一松,摩托车如箭矢一般射出,张述桐驾驶着摩托驶出一条直线。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职责,那就是在前面开路,他与救护车很快驶到市区,果然有些堵。

  天色已经黑了,高楼大厦构成的钢铁森林里,车影如流、灯火如织,大大小小的光晕交错在眼前、斑斓朦胧的一片,救护车的紧急鸣笛也很难开辟出一条道路,他对这个局面早有预料,骑车穿过车辆的缝隙,挨个去到车窗前和驾驶员招手。

  他手臂摆动,嘴里高喊,有人注意到后方的救护车便让开位置、有人降下车窗大骂他赶着投胎:“催个屁催,没看到前面有车,死不死关我屁事!”

  还有人根本连窗户也没降,甚至连头也没扭。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为救护车开辟出一条道路。

  他不知道是能争取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张述桐能为自己的老师做的只有这些了。

  等终于赶到医院他的脸已经失去知觉,张述桐撑好车子,转身跑到救护车前面,好在岛上的医院跟这里提前联系好了,几名医护人员早已站在门口等候。

  小李招呼众人抬起担架,张述桐跟在他们身边,一路跑进医院的门诊楼,他望着人来人往的大厅,一时间有些茫然,这里比岛上的医院大了无数倍,光线明亮,宽敞得像栋商区里的写字楼,张述桐已经太久没来了,而电梯已经满员,他又匆匆去寻找楼梯,一步三个台阶,气喘吁吁地爬到三楼。

  其实小李告诉他不用这么急,只要老宋安全抵达医院,起码能先保住半条命,至于剩下那半条当然听天由命,可张述桐一定要看着他进了手术室才能安心,手术室的金属门再次合拢,上面的绿灯变为红灯,接下来是市医院的医生与护士们的战场,小李反倒清闲了,招呼他去服务台要杯热水喝、坐下喘口气。

  “才五点四十,还多亏了你骑车,不然六点够呛能到,你老师后半程的状态很差,真要拖到那时候真就不好说了。”

  小李总算松了口气:

  “我先去给主任打个电话汇报一声,对了,我记得你当时在走廊上打针是吧,发烧还是感冒?先坐下歇会,你老师那边急也没用……”

  张述桐却没有接话,他将手机放回兜里。

  “我得走了,这是我爸妈的电话,”他报了串数字,“待会他们来了麻烦您交接一下。”

  “等等,你这就走,起码见你爸妈一面吧?”

  “不然赶不上船了。”张述桐用力拍了拍脸,“最后一趟船是六点。”

  “你爸妈既然都在市里,不愁没地方住吧,”小李诧异道,“就在附近的酒店待一晚也行,再说估计都不用等到夜里,两个小时他就该出来了,你不是很担心你老师的安全吗?”

  “我必须回去。”张述桐已经迈开脚步,“今天的事多谢您了——”

  “这不是谢不谢我的问题,你脸都白了,就这样骑车回去,你这学生逞啥英雄啊?”

  耳边的追问已经变得遥远了,张述桐没功夫等电梯,他又跑到楼梯口,最后看了手术室一眼。

  这不是逞英雄。

  而是在你还有能力握住什么的时候,最好不要放手。

  否则会后悔的。

  这是男人曾说给自己的话。

  张述桐收回目光,匆匆跑下楼梯,戴好头盔与手套,再次拧动油门,拐出医院园区时正好看到一辆黑色suv,他认出这是自己家的车,但没有闲暇跟爸妈招手,他们估计猜不到自己已经走了,他与汽车擦肩而过,重新投身于市区的车流中。

  不过是十几分钟的时间,此处又堵了一个档次,他现在身体又开始发冷了,从中午开始他连眼睛都没有闭过,张述桐咬紧牙关,尽量把身子趴低点,似乎这样做身体承受的冷风就可以减少一点。

  前方是一个隧道,车辆排起长龙,他刚才开路的时候甚至有意记了下周围的路,一点点记忆在脑海中复苏,张述桐想起有哪些地方是车过不去而摩托车可以过的。

  他油门不松,驾驭着身下的车子穿过一道道缝隙,他计算着时间,离发船还剩九分钟。

  车速早已快过了限速,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其实脑子已经有点麻木了,但内心的声音告诉要一刻不停地奔跑下去,果然是条野狗……

  张述桐拐进一处公园,车轮抬起、跃上台阶,连他都为自己的技术不可思议。

  还剩八分钟。

  接着是一处步行街,年轻时尚的男男女女漫步在街头,被摩托车的咆哮惊扰,张述桐穿至长街的一半,前面居然堵着一辆垃圾清理车。

  他一锤大腿,果然选择抄近路就会有抄近路的麻烦。

  这辆车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收垃圾,还是收一整条街的垃圾,每走几步就要停下,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杜康问他老宋怎么样了,他回了一句语音,又耐心等了半分钟,毅然调转车头。

  还剩六分钟。

  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争夺。

  他脑海里已经重新好一条路线,他骑车出了步行街,又拐入一条窄路,哪怕张述桐不是相信命运的人,此刻也希望自己的运气不要这么臭,小路黑暗,他默默飞驰在上面,好在这里没有坑也没有意外发生,视野的前方逐渐出现路灯的光亮,他不再刻意压着速度,将油门拧到最大,车尾猛地一甩,拐入一条柏油公路——

  这也是通往码头的最后一条路。

  路面终于变得宽阔,行道树与路灯交错,它们飞速后退,转速表已濒临红线,等港口终于出现在眼前,他突然愣了一下,因为汽笛声已经在耳旁响起。

  张述桐被迫捏下刹车,险些摔倒。

  现在是五点五十五分,他已经给自己预留了五分钟,却还是来晚了。

  他算错了一件事,或者说高估了工作人员的敬业程度,今天天冷,他们稍微偷了下懒,比发船表的时间早开动了一会,这样就能早点下班。

  渡轮宽阔的船体已经缓缓离开岸边。

  现在他离岸边大概还有十米,而渡轮的栈桥已经收起,刚离开有半米远。

  他知道这个数字会不断放大,变为一米、两米、三米……直到再也追不上。

  他没有说话,默默踩下离合,接着再度把油门加满,轮胎挠地、冒出白烟。

  已经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喂,那个骑摩托的,你想干什么——”

  他注视前方,心里祈祷老爸挑车的眼光最好准一点,这是用来带老妈兜风的车,两人恩爱又浪漫,从前肯定没少拉着她做各种拉风又高难度的动作。

  所以,肯定能行对吧?

  甲板距离岸边的距离已经拉开一米。

  而甲板与地面的高度有些落差。

  地面高,甲板低。

  满打满算,张述桐摸到这辆摩托才是第二天,哪怕算上以前总次数也不超过一个巴掌,他知道有一个词叫做弹射起步,在油门拧满的同时将离合器松至最佳结合点,这样车子就能释放出极限的速度。

  可他从前根本没试过这个动作,对所谓的最佳结合点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

  两天前他在一个雪夜学会了开车,有人告诉自己天赋绝顶,生来就是开车的。

  这句话他当时笑笑就当过去,摩托车和汽车的操作也当然不同,可如果没有那次成功,他未必敢试一试。

  对面渡轮上的乘客也注意到自己的举动,人们拿出手机,下意识让开一条道路,无数人的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窃窃私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也有岸上的工作人员开始朝自己这边跑来,就要把他拦住。

  各种各样的人涌入视线,吵闹的声音又被隔绝在头盔之外。

  张述桐隔着护目镜,将身子压到最低,引擎嘶吼、已是强弩之末;尘土飞扬、轮胎烧焦的气息涌入鼻腔,接着他倏然松开离合,凭感觉找到那个最佳的结合点,下一刻摩托车起步,快得拖出残影,它驶离路面,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

  地面、湖面、短暂的失重之后,他已经骑车栽进渡轮。

  轮胎落地,减震器压缩至极点,随后猛地回弹,车子一直冲到一半才停下,轮胎在甲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边歪去,堪堪用手和膝盖撑住。

  周围的人群惊慌地散开,余光里能看到工作人员跑来质问,怒气冲冲。

  现在是五点五十六分。

  总算赶上了最后一趟渡船……

  可张述桐心里没有如释重负的欣喜,只剩一阵浓浓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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