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义原本以为,自家闺女得了那桩“性命双全”的大造化,自树屋里出来后,总该有些动静。

  不说立刻寻上三妖,搅他个天翻地覆,至少也该显出几分压不住的锋芒来。

  偏生出人意料,姜曦破关之后,竟是格外的安宁。

  眉宇间那点旧日的郁结,似被山泉溪水冲洗过一般,尽数散了去,只余下一片空明澄澈。

  这些日子,她不是在后院新凿的水池旁静坐,引那一缕缕水木清气稳固根基。

  便是拂去书房里几本旧书的尘封,教家里那几个半大孩子识字读文。

  偶尔兴致来了,还指点他们几手粗浅的吐纳功夫。

  那份闲适,倒真像是山野间不问世事的隐士。

  姜义看在眼里,心里自是难免犯嘀咕。

  不知这闺女是心境当真百尺竿头,已将旧怨视作了过眼云烟。

  还是胸中另有丘壑,自有盘算。

  刘子安得知她功成,第二日便不多话,径直在姜家安排下入了树屋。

  他观想神魂成象,乃是一座巍峨山岭,走的是厚重沉凝的路数。

  与那树屋中丰沛的水木灵气,到底不似姜曦那般契合。

  想来,还得多费些水磨工夫。

  两家大人倒比当事人还急切些,早早便在私下里合计起婚事。

  只等刘子安破关出屋,便要把这桩拖了许久的喜事给操办了。

  光阴在两界村这种地方,总是过得不徐不疾。

  转眼又是半月。

  刘子安那边还未见动静。

  反倒是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先一步驶进了村口。

  车辕未稳,一道魁梧身影便从车上利落翻下。

  落地时尘土微微一荡,身形却稳得有如山石。

  来人二十出头,骨架高大,筋肉坚实,一身寻常布衣,也掩不住那股子从军伍里熬炼出来的杀伐气。

  古铜肤色,棱角分明的面庞,唯独那双眼睛最是逼人,亮得惊心,里头的光,是在沙场上见过血的。

  正是姜家二房次子,姜锐。

  “阿爷,阿婆!”

  他几步迈进院里,声音洪亮,冲着迎出的姜义、柳秀莲行了个干脆的军中抱拳礼。

  礼罢,又回身几步走到马车旁,掀帘钻入,小心翼翼地抱出个两三岁的小姑娘。

  方才还满身悍气,这会儿却笑意满面,双手托着那小小身子,动作竟出奇地轻柔。

  小丫头粉雕玉琢,眉眼间与姜锐有三分相似,正是他那闺女姜涵。

  随后,一位素裙女子也跟着下了车,容颜清秀,步履却极沉稳,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此女,正是护羌校尉之女,姜锐之妻,赵绮绮。

  姜锐一把牵过妻子的手,领到了众人跟前。

  赵绮绮举止温婉,随着丈夫的介绍,一一敛衽施礼,口中称呼“阿爷”“阿婆”“婶娘”,不见半分生涩。

  二人是在洛阳成的亲,那时姜家这边只李文雅在场,是以此番才算头一回见着诸位长辈。

  柳秀莲喜得眼角都泛了光,忙不迭迎上前,一把拉住孙媳的手。

  将早备好的一支玉镯不由分说地套在腕上,嘴里直念叨:

  “好孩子,路上辛苦了。”

  姜义则笑吟吟凑到曾孙女面前,不急着抱,只伸出一根指头去逗她的小下巴。

  小丫头一时怕生,眼睛滴溜溜转着,嘴一扁,攥紧爹爹衣袖,直往姜锐身后躲。

  院里众人见了,皆笑出声来。

  姜义倒也不恼,捋须呵呵直笑。

  老眼却暗暗一瞥,已看出这小丫头骨骼根底不差,丝毫不逊于姜钦、姜锦那两个孙郎。

  想来也对,孙媳妇是将门之后,自有几分根骨,姜锐又是沙场打熬出的精气血,生下的娃儿,自然差不了。

  正要伸手再哄,院中却响起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果林间走出一人。

  姜曦一身素净布裙,不施粉黛,就那么静静立在老槐树下。

  日光透过叶隙洒落,映得她身影斑驳,也衬得那张脸分外清透。

  她明明已是三十四岁的年纪,瞧着却比二十一岁的姜锐还要年轻几分。

  若有外人见了,只怕要误作一对兄妹。

  姜锐一见姑姑出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忙拉住身旁的妻子介绍:

  “绮绮,这位便是我常与你提起的,从小待我最好的小姑姑。”

  赵绮绮顺目望去,面上却不由得怔了一怔。

  早听丈夫言及,家中有位修行有成的姑姑,却不想竟是这般风华。

  回过神,她忙敛衽一礼,轻唤了声:“姑姑。”

  姜曦微笑还礼,目光却已落在了姜锐怀后,那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身上。

  她弯下腰,冲小姑娘伸出手,含笑不语。

  说也奇怪,方才还怯生生的小涵,这会儿竟自己松开了爹爹的衣角,径直扑进了她的怀里。

  似是天生的亲近,又似是被她身上那股子草木清气所吸引。

  姜曦见娃儿亲近,眉眼间也不由得露出些许和煦笑意。

  她一只手轻松抱住怀中的侄孙女,另一只手则看似随意地,从小姑娘毛茸茸的头顶,一路缓缓摩挲至腰背。

  姜义站在一旁,捋着胡须的动作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他甚至无需刻意感知,都能察觉到一股旺盛而纯粹的生命气息,正随着闺女的动作,如春风化雨般,悄无声息地渡入姜涵体内。

  不疾不徐地调理温养着她那尚在雏形的筋骨五脏。

  他心里明白,闺女神魂中那株宝树所蕴的木属生气,最是温和绵长,没有半分火气。

  用来给这般年幼的娃儿梳理根骨,当真是再合适不过的造化。

  姜锐如今也是精满气足、心静意定的修为,自然也能察觉女儿体内正发生的莫大变化。

  他心中暗自感叹,小姑姑如今的修为当真是深不可测,一边连忙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笑着招呼道:

  “涵儿,快,谢谢姑婆。”

  小姜涵哪里懂得这些,只觉得被这位漂亮姑婆抱着,浑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舒服得直想睡觉。

  闻言,也只是奶声奶气地跟着喊了一声:“谢谢……姑婆。”

  一番热闹寒暄过后,柳秀莲已是眉开眼笑地进了灶间,说是要给远道而归的孙子孙媳露一手。

  金秀儿则笑着领了赵绮绮,在屋前屋后转悠,介绍家里景致。

  赵绮绮身为护羌校尉之女,在凉州也算世家出身,自问见过些世面。

  可此刻跟着婶子,看着这姜家看似寻常的农家院落,那一株株、一丛丛看似随意栽种的草木,却不由得暗暗心惊。

  那墙角攀着的,分明是书上记载的“紫玉藤”,一小截便能换百两黄金;

  那篱笆下长着的,是能静心安神的“凝神草”,年份瞧着都不低;

  更别提后院果林里,那些果子尚未成熟,便已然灵气逼人,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哪里是寻常农家,分明是一处藏于乡野的洞天福地。

  院子里女人们自有热闹。

  姜义则领着姜锐,一前一后,进了那间终年燃着香火的祠堂。

  他先取了三炷香递给孙儿,示意他给自己那早逝的爹上柱香,磕个头。

  姜锐恭敬接过,在烛火上引燃,对着那块刻着“姜亮”二字的灵位,端端正正拜了三拜,这才将香插入炉中。

  青烟袅袅,融进那一片氤氲的香火气里。

  待他做完,姜义才在那张老旧蒲团上坐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缓缓出声,问的却是些寻常话:“在军中,可还顺遂?”

  虽说平日夜深人静时,也能从小儿子姜亮那阴神口中,得知些外头几个家人的消息。

  但终究隔了一层,像隔着雾看花,看得见轮廓,却摸不着那份实在。

  不如这般面对面,亲口问一句来得踏实。

  姜锐在阿爷身旁的蒲团上跪坐下来,身板挺得笔直,答道:

  “一切都好。岳丈待我如亲子,军中的董叔与马叔,也颇为关照。”

  他口中的董叔与马叔,便是当初与他父亲姜亮一同参与凉州大选,同被定为一甲的两位世家子弟。

  当年三人一同被赵校尉选中作为心腹培养,吃住练武都在一处,又一同在沙场上用命换过交情。

  那份关系,自非寻常同袍可比。

  后来姜亮早逝,这二人在军中各自立下赫赫战功,如今都已身居要职。

  对于姜锐这个故人之子,自然是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姜义闻言,只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浑浊的老眼盯着香炉里明明灭灭的火星,又问:

  “听你爹说,你最近要调任,去镇守那凉羌边境?”

  姜锐先点头,随即却又摇头,那张被风沙磨砺得有些粗糙的脸上,露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是,也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言语:

  “此次调任,名义上是镇守边境,实则……却是要带一队人,深入羌地,去跟那些个发羌部落,好好‘打打交道’。”

  姜义眉梢微微一挑,却没做声,只缓缓在蒲团上盘膝坐稳了。

  姜锐便继续说道:

  “阿爷也知晓,上次虽剿灭了烧当部,可发羌一族,降而复叛,始终是凉州心腹大患。”

  “羌地太大,崇山峻岭间部落层出不穷,谁也说不清里面究竟藏了多少部族。上次敢犯边的,说到底,也只是其中胆子最大,也最蠢的一部分。”

  他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祠堂里却格外清晰。

  “孙儿此次入羌,一来,是奉命查清那连绵山里,究竟还藏着多少发羌部族,摸清他们的底细。”

  “二来,也是要去跟那些部落头人周旋一二,看看能不能寻摸出个法子,是打是拉,还是又打又拉,总之,得想个能长久安抚住他们的手段。”

  姜义听完,半晌没有言语,静静看着眼前的灵位。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语气平淡:

  “这倒是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若真能办成,于国于民,是一大功德。”

  话锋一转,那平淡语气里才透出几分关切,

  “只是,与那等不讲道理的蛮夷打交道,终归凶险,你自个儿,要多留个心眼。”

  姜锐那张严肃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重重点头:“孙儿省得。”

  祠堂里,香火静静燃烧,祖孙二人沉默了片刻。

  良久,姜义才从蒲团上站起身,也不言语,只踱步到祠堂后方那张积了些许尘灰的供桌旁。

  弯腰在那桌底一阵摸索,从中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拆开油纸,里头是个牛皮纸信封,瞧着有些年头了,边角都已磨得发软。

  他将信封倒转,轻轻一抖,一张泛黄的旧符便落在了掌心。

  符纸上的朱砂痕迹,经岁月侵蚀,已有些模糊不清。

  姜义拿着那道符,走回姜锐面前,递了过去。

  姜锐接过来,只觉入手粗糙,纸上那股子灵气散得七七八八,瞧不出什么名堂,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不解。

  姜义这才重新在蒲团上坐下,声音不高不低,缓缓道:

  “你应该知晓,当年你爹征战羌地时,身边跟过一只大黑鸡。”

  姜锐连忙点头,肃然道:“孙儿知晓。”

  这事他虽未亲见,却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姜义“嗯”了一声,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孙儿,落在了更久远的往事里:

  “它叫大黑。说起来,算救过你爹的命,是个恩人。”

  他顿了顿,指了指姜锐手中的符纸。

  “而这道符,便是当年你爹,用来跟它‘讲道理’的手段。”

  姜义说着,目光落在符纸上,继续道:

  “不过,这符搁得久了,灵机散得差不多了。况且,那只鸡如今怕也非同以往,想用这个再拿捏它,是没指望了。但若只是用来寻个踪迹,感知一二,应当还有些用处。”

  他示意姜锐将符纸收好,话语里带着几分嘱托的意味。

  “你此次去羌地,便将这道符纸带上,闲暇时,不妨留心一二,看看能否找到大黑的踪迹。”

  当年大黑将重伤的姜亮送回营地后,便从此失去了联络。

  这些年来,也未曾听过任何与之相关的消息。

  姜义一直怀疑,那只通了灵性的老鸡,或许并未走远,依旧留在了那片广袤的羌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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