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祠那股子气息,初起时淡得很,不过一缕将熄的香火青烟,若有似无。

  若非姜义神魂澄澈如镜,怕也只当是夜风里的一丝错觉。

  可也就一转念的工夫,那缕青烟便骤然一凝,化作渊渟岳峙的沉静。

  无声无息,却牢牢盘踞在老君庙的方寸之间。

  姜义铺展出去的心神,只在那气息边缘轻轻一点,便如蜻蜓点水。

  一触即退,半点涟漪都不敢惊动。

  他心头雪亮,里头是何方神圣,做些什么,他一概不探。

  这世间事,知道得太多,未必就是福。

  如此约莫一盏温茶的辰光,那股子渊深气息,复又如来时一般。

  似浓墨入水,缓缓散开,须臾之间,了无痕迹。

  大山一挪开,底下压着的三块小石子,便如水面浮叶般,在心神间浮将出来。

  正是刘家祖孙三代。

  片刻之后,刘庄主当先出来。

  他脸上不见悲喜,步子不疾不徐,竟连头也未回,自顾自地往庄子去了。

  刘子安随后而至,怀里抱着那尚在襁褓的小子,脚步不轻不重,径直朝姜家小院而来。

  如今的姜家小院,灵气丰沛,早不是刘家庄子那头可比。

  偏生这娃儿根骨极好,恰能受得住这般滋养。

  两家商议过后,这等好苗子,自然放在姜家养着,最为稳妥。

  姜义心头早已雪亮。

  自家那不成器的小子,尚能借祠堂一块牌位,神魂归家。

  刘家那位在天上当差的老祖宗,借着香火供奉的一尊泥胎,偶尔下来显个圣,又算得了什么稀罕?

  这是人家压箱底的机缘,是那老亲家的家事。

  自个儿一个外人,见着了,也就当是瞧见天上月亮,看过,也就罢了。

  念头一收,胸中只觉今夜风清。

  至于别的,一概不知。

  一夜无话。

  天光乍破,晨曦自山后泻下,将灵泉池旁三株桃树的影子拉得修长。

  姜义收了功,从后院踱回屋里。

  灶上正温着一碗黄精粥,米香里裹着几分药气,是他这些年的惯常滋味。

  先去书房,将今日要讲的几卷旧经翻出来,拂去薄灰,这才慢悠悠端起粥碗。

  正要寻个位子坐下,院外田垄间隐隐传来闺女与孙女的说话声。

  姜义抬眼一望,不觉微微一怔。

  只见姜曦正蹲在田里,手法生疏,却小心翼翼地掐着一株药草。

  姜锦那丫头抱着个小竹篮跟在后头,姑侄俩一问一答,说得认真。

  田垄上已堆了几撮墨绿,叶尖带露,看模样,已是忙了好一阵子。

  此景,当真稀罕。

  自家闺女打小怪脾气,对这泥土气向来敬而远之。

  莫说亲手采药,便是家里好容易熬出的汤剂,送到嘴边,也得皱眉作苦药般灌下去。

  如今竟肯下地,怕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姜义心头一乐。

  他也不急着坐下,索性端着粥碗,倚在门槛。

  一口温粥,一口晨风,瞧着田里两个身影忙活,倒也别有滋味。

  不多时,药草采成两堆。

  一堆根茎粗壮,色泽深沉,一看便知年份不浅;

  另一堆虽也青翠欲滴,灵气盎然,却终究嫩了些火候。

  姜曦瞧也不瞧那寻常的一堆,只袖子一拂,把那些老药收进壶天。

  与姜锦交代两句,便提裙径直往刘家庄子去,脚步间竟见几分少见的急切。

  姜锦则抱着竹篮回了自家院。

  这些药草在姜家药地里,确乎只算寻常,随意长着,也懒得去收。

  可若换在外头,随手一株,足够世家当宝供着。

  姜义将碗里最后一口粥饮尽,拿碗底在门框上轻轻一磕,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今儿唱的哪出?你姑姑那性子,何时也肯沾这泥土气了?”

  姜锦闻言,将竹篮一搁,用袖口揩了额头细汗,笑道:

  “是姑爷呢。昨儿在庄子里理旧物,也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几张丹方。姑姑一瞧,便起了兴致,一早要来挖些药草试试手。”

  说着,她拍了拍自家竹篮,抬着下巴笑道:

  “这些啊,不过是熬汤药的料子,回头分给帮里小子们,正好试试药效。至于姑姑带走的那些,才是真玩意儿,说是要炼新丹。”

  姜义昨夜才亲眼瞧见祖孙三代自老君庙里现身,如今便“碰巧”翻出旧方子?

  世上哪来这等凑巧。

  心下虽是不信,面上却不动声色,反倒真生出几分兴味,笑道:

  “既是好东西,熬好了也别忘了给家里留些,大家伙儿都跟着补补身子。”

  “晓得啦,阿爷。”

  姜锦脆生生应下,提着篮子,转身去了灶房。

  姜义摇了摇头,将书卷理好,照常往祠堂去。

  等他讲学归来,方一脚踏进自家小院,便被一股浓郁药香扑了满怀。

  这香气却不似寻常汤药那般苦涩,反带草木清芬,闻之便觉心神畅然。

  以他如今修为,再加这些年同药草丹方打的交道,眼界早已不同。

  鼻尖微微一动,便知这锅汤药火候、配伍俱在行里,绝非寻常旧方能调出来。

  正思忖间,姜锦已端着粗瓷碗笑嘻嘻迎上,像献宝似的:

  “阿爷,快来尝尝,刚出锅的。”

  姜义接过来,也不嫌烫,就着碗沿一口饮下。

  药汤入喉,一股温润热流缓缓散开,如春日暖阳,熨帖四肢百骸。

  他闭目细细体悟,不免暗暗点头。

  明明方才瞧见的,全是寻常草药,可经这般君臣佐使一调配,竟有几分脱胎换骨的意味。

  于他这等圆融之辈,虽不算什么大补。

  然对家中未成圆满的,乃至古今帮那群打熬筋骨的小子,却不啻于一剂灵丹。

  心念不禁暗忖,兜率宫流出来的玩意儿,哪怕只是寻常固本方子,果真也非同凡响。

  姜义睁开眼,将碗递还孙女,淡淡吩咐:

  “这方子既有这等效用,往后便常熬些,替帮里小子,把根基再夯一夯。”

  话锋微转,又添一句:

  “也别忘了你婶娘嫂子她们,跟着喝些,总是好的。”

  姜锦闻言,眼睛笑成弯月,脆声应道:

  “哎,晓得啦!我这便代帮里小子们,先谢过阿爷了。还是阿爷大方。”

  姜义听了孙女这记不轻不重的马屁,正笑呵呵欲开口,院外却忽传来一声轻笑:

  “你们两亲家,今儿个可算是大方到一处去了。”

  话未落,柳秀莲已从门外迈进,口中带笑,分明是来取趣的。

  姜义在祠堂里讲经义,她如今也在学堂里开讲。

  一来给古今帮那群半大不小的后生们讲些入门的理矩,好叫他们别误入歧途;

  二来温故知新,于她自家修行,也是极好的砥砺。

  刘庄主夫妻得了清闲,近来也常往学堂跑,搬个小凳,听得比谁都仔细。

  姜义闻言,笑眯眯转过头,将手中空碗搁在石桌上,慢悠悠问道:

  “哦?此话怎讲?”

  柳秀莲抿嘴一笑,举止自若地在桌边坐了,才接着说道:

  “今儿个在学堂,你那老亲家特地唤了大牛、余小东他们几个元老过去。”

  她顿了顿,眼角眉梢浮着几分意味深长:

  “不仅将那门《太上老君说常清净经》的观想关隘,掰开了揉碎了,讲得明明白白。”

  “便是先前说好要等曦儿定亲,才肯松口传的那门《太上除三尸九虫法》,也索性一并传了。”

  说到此处,她又淡淡一笑,补了一句:

  “末了还许下话来,说往后修此法所需的丹药,也由他一手包圆。”

  姜义闻言,神色微微一滞。

  这手笔,可就不是寻常的大方了。

  《清净经》还好说,毕竟早就是半公开的法门,传与不传,不过是看个脸面。

  可那门《除三尸九虫法》,却是刘家压箱底的根基,安身立命的底火,素来只在内传。

  如今却也拿出来了?

  他心里转了几转,目光落在石桌上那只空碗。

  丹方、药汤、秘法……刘家这回,摆出来的,可不是一星半点的家底。

  说是因满月宴上那几杯酒?打死他也不信。

  十有八九,怕是昨夜老君庙里的那场会面,起了作用。

  念头至此,他抬眼看向柳秀莲,淡淡开口:“你那亲家公,可曾提过什么条件?”

  柳秀莲略一沉吟,随即轻轻摇头:“倒也未曾听见。”

  这就更耐人寻味了。

  姜义一时也没摸准,刘庄主葫芦里究竟卖的哪味药。

  他转眼望去,只见姜锦正提着木桶,笑语盈盈地往学堂去了。

  心念一收,也就不再追问。

  有些事,横竖要水落石出。

  心里揪着,不如放宽了看。

  如此又是数日。

  刘家庄子那头,新炼的丹药终于出了炉,小两口第一时间便送了过来。

  姜义心里头,原是藏着几分期待的。

  兜率宫流出来的方子,怎也该有些不凡,他也想见识一二。

  待刘子安打开木匣,将一只玉瓶双手奉上,他便接过来,凝神细看。

  掌心一倾,几粒黄豆大小的丹丸滚落出来,色泽温润,药香清淡。

  只是丹中灵气,并不算盛,倒多了一股子温和敦厚的味道。

  姜义眉梢微挑,心下略觉意外。

  这分量,可同他预想里的“无上灵丹”,终究还是差了几分。

  见老丈人神情微动,刘子安忙在一旁笑着解说道:

  “爹,这几味丹药,都是给娃儿们打根基的。譬如这‘温髓丹’,固本培元,洗筋易髓;这‘养神丸’,是安魂养神,好叫孩子们神魂稳固,将来观想时不致走岔;至于这‘健脾散’,更寻常了,不过是健脾开胃,助长个头。”

  他说到这里,又补了一句,语气带点轻松:“于大人,便用处不大了。”

  他这边话音才落,姜曦那头已是手脚麻利,把几瓶丹药分得妥妥当当。

  先递了两瓶与金秀儿、赵绮绮,嘴里还不忘叮嘱:

  “记得按时喂娃儿吃,莫要忘了。”

  随后又拣出几瓶,塞到姜义手里:

  “爹,这几样您收着,回头让二哥捎去鹰愁涧,给潮儿那孩子。”

  姜义点了点头,将瓶罐随手收入壶天。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难为你们,还惦记着那边。”

  这一番分派下来,刘子安手里那只红木匣,仍旧沉甸甸的。

  里头大大小小的瓷瓶,排得齐整。

  瞧着这架势,便是让小承铭拿来当糖豆嚼,怕是也用不了这许多。

  姜义眼角一瞥,落在那匣子上,随口问道:

  “这些余下的,又是个什么用处?”

  刘子安合上匣盖,笑得坦然:

  “这些,都是家父特意留的。待会儿还得挨家挨户送去,说是给他新收的几名亲传弟子备下的。”

  “亲传弟子?”

  姜义眉头微微一蹙,这四字,份量可不轻。

  刘子安见状,忙陪笑解释:

  “爹,您这两日忙着讲学,怕还不知情。家父前些日子在村里挑了几个好苗子,正经收了徒,说要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修行。”

  便在这时,姜曦抬眼望了望天色,随手一摆,道:

  “时候不早了,你快去把丹药送了,莫耽搁了正事。这儿有我同爹说便是。”

  刘子安笑应一声,又向姜义行了一礼,这才提着那木匣,转身出了院门。

  背影一转过村道,影子也看不见了,姜曦这才转过身,在石凳上坐下,倒了杯茶,慢悠悠道:

  “公公这回收的弟子,说来倒也不是外人。有大牛家的两个孙儿,余小东前年添的幺子,还有李家那个还穿开裆裤的曾孙。”

  一串名字说来,姜义自是再熟不过。

  兜兜转转,还是古今帮那几位老伙计的嫡系血脉。

  他心下略略盘算,这些娃儿,根骨虽说都不差,却也没甚出奇之处。

  共通的倒是另一桩,没一个,超过三岁。

  姜曦接着道:

  “这回,公公是真上了心。从修行法门,到丹药吃食,样样都依着自家后辈的章程来。还放了话,说往后三五年里,这几家若再添新丁,也都送来,入了门墙,一概算数。”

  说到这儿,她嘴角不由得漾出笑意:

  “等一道儿教养几年,再看各人的心性天资,再分哪个是二师兄,哪个是小师弟。”

  话说到这份上,已不必再点明。

  姜义心头早亮堂了。

  那二师兄、小师弟的位置都有了人选,唯独“大师兄”的位子,却还空着。

  还能是留给谁?

  姜义心里对刘庄主这几日的反常,总算有了个大致轮廓。

  那老家伙这些天,又是传法,又是送药,又是收徒,瞧着好似广撒人情。

  可兜兜转转,落点还是落在他家那才满月的小孙儿身上。

  想来,多半是受了天上那位老祖宗的提点。

  趁着娃儿尚在襁褓,便提前下手,替他将来备下可堪驱使的臂膀,先培上一班根深蒂固的亲信班底。

  这安排,倒也算得上是老成谋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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