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老仙……”

  姜义将这个名号在唇齿间过了一遍,语气不重,却带着几分掂量。

  良久,他才续了一句:

  “可是那位写出《南华经》的高人前辈?”

  祠堂里静极,香烟袅袅。

  那盏长明灯在风口轻晃,火苗一屈一伸,正好映着他微微眯起的眼。

  三教典籍,他早已熟烂于心。

  这名号,自然不是第一次听。

  姜亮的魂影一凝,郑重地点了点头。

  “正是那位。”

  他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补道:

  “听说这位老仙,与兜率宫渊源极深。爹若真想探个明白,不妨去问问刘家那位老祖,兴许能知晓一二。”

  姜义未答,只微微一“嗯”,便沉默下去。

  那神情看不出喜怒,似在思量,又似早已将一切放在心底。

  半晌,他才换了个话头,从容问道:

  “这位南华老仙……在天上,可算得几分分量?”

  姜亮闻言,魂影微颤。

  良久方才低声道:

  “此人性子最是逍遥,踪迹飘忽。平日里不理天庭事,也不问地上因果,在天上算个极清净的闲人。”

  他语声渐低,像怕惊了什么似的,带着几分不敢直言的敬意:

  “可也有传言……”

  “在兜率宫一脉中,他的地位,或仅在那位太上道祖之下。”

  姜义闻言,只微微颔首,便不再多问。

  那天上的门户纷争,于他而言,早与己无干。

  他侧身对姜亮道了声“稍候”,便拂袖出了祠堂。

  晨光正淡,露气未消,远处鸡鸣声断断续续。

  约莫一刻多钟,姜义才又返身而回。

  手中提着四五只杂羽灵鸡,羽色鲜亮,气机内敛,显是精心挑选的上品。

  另一只手,还拎着个布包,里头是几株灵果药材,根茎饱满,灵气隐隐。

  将这些物事一并递给姜亮,方才语气如常道:

  “将这些带去给锐儿。让他将这几只灵鸡炖了,取那最浓的汤头,也分给涵儿、济儿补补。”

  姜济如今已快一岁半。

  虽因姜锐在外办差,尚未回过村里,但姜义对这曾孙,却也未曾怠慢过。

  姜亮接过那一包东西,魂影微颤,连声道:

  “爹,家里如今也不少丁口,您自己也该多留些。这等灵物,可是有钱都难求的。”

  姜义见他这模样,只随手一摆,神色淡然:

  “无妨,如今家中,不缺这个。”

  姜亮一怔,神情间似还有几分不解。

  姜义唇角略带笑意,随口而谈:

  “锦儿她们炼的血禽丹,你也晓得。”

  “这丹药人若直接服食,药力大打折扣,且燥得很,损身不补。”

  他抬手指了指案上的灵鸡,语气慢了几分:

  “但村里人发现,若先喂与灵禽,由那副禽身去化解药性。待血肉温润,再取来炖汤食肉……那药力,反倒更为平和。”

  “血气入身,能补阳化精,比那丹药原味还来得长久。”

  他语声不重,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从容。

  “如今有那‘蝗虫谷’作底,丹药不断,灵禽不缺。”

  “莫说咱们姜家,便是这两界村中家家户户,也不愁缺这口灵鸡汤了。”

  姜亮这才恍然,神色一松,面上也露出笑意。

  他俯身一揖,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孩儿明白。”

  话落,那魂影便在香火氤氲中,缓缓散去,只余一缕青烟,绕着长明灯旋了两圈,悄然无踪。

  ……

  日子在不知不觉里滑过去,转眼又是一年。

  这一日,姜义仍照旧,从蝗虫谷巡回而归。

  那谷中无边的虫潮,如今早已不复初时的铺天盖地。

  相互吞噬、炼丹消耗,余下的虽不多,却一个个气息凶悍,壳光如铁,已隐隐有妖意滋生。

  姜义神念一扫,心底微微一叹。

  越到后来,这些孽虫越精,选取时也就越发小心,不敢再有一丝疏漏。

  归途上,风从山那头吹来,裹着几分草木清甜。

  深吸一口,只觉胸臆宽畅,五脏六腑都松快了几分。

  如今的两界村,确已不是从前模样。

  处处灵气充裕,家家门前花木扶疏,鸡犬都精神得紧。

  那些吃了血禽丹的鸡鸭,一个个昂首阔步,毛羽光亮,见了人也不躲,反倒呼哧呼哧地凑上前来。

  田埂上,后生们正角力比试,摔得浑身是泥,却都笑得放肆。

  身上那股子劲头,像是永远也使不完。

  连那些守在门前晒太阳的老人,也个个面色红润,眯眼闲聊,眉眼间都透着几分“年景正好”的安稳。

  最热闹的,还是灵素祠前那几株老榕树下。

  树荫浓密,底下几块青石早被磨得发亮,成了村里闲话的“朝堂”。

  这时正坐满了婆婶闲汉,一个个摇着蒲扇,嘴上不闲着。

  近日话头兜来兜去,终归又落到了那三个字上,“太平道”。

  “嘿,你们是没见着!”

  一个从集上回来的货郎抿了口凉茶,声音响亮,眉飞色舞,

  “那太平道的符水啊,比药方的药汤都灵!我亲眼瞧见的,前头还烧得乱嚷的人,一碗符水下去,后头就能下地走了!”

  旁边一个纳鞋底的婆子撇撇嘴,针线一抖,口气却也带着几分信服:

  “可不是么?听说如今连朝廷里那些大官儿,见了太平道的人,也得客客气气,叫一声‘道长’哩。”

  姜义听得那婆婶货郎一阵高谈,心中微微一沉。

  太平道……

  当初不过是在冀州一隅鼓吹符箓,连个正统道号都未得。

  谁曾想,不过区区一年光景,如今已名满江河。

  自洛阳城的王公贵人,到这两界村的鸡犬草民,皆晓得那位“大贤良师”的名头。

  他抬眼看去,灵素祠前人声鼎沸,笑语纷纷。

  正当此时,眼尖的看见他来了,忙起身躬招:“姜老!”

  众人亦纷纷止语,神色恭敬,气氛倏地静了几分。

  那货郎最是灵活,笑嘻嘻凑上前去,

  “姜老,您老见多识广,依您看,这太平道……是个什么门道?”

  话音一落,众人便都竖起耳朵,连呼吸都轻了。

  姜义却仍是那副和煦模样,唇边含笑,轻轻摆手。

  “略有耳闻罢了。老了,眼花耳背,这些热闹事啊,提不起什么劲头。”

  一句话,如一桶凉水,泼得众人讪讪退去。

  闲谈的热气散了些,树荫下又只剩虫鸣。

  姜义也不再多言,慢慢步入灵素祠。

  在那块浑若天然的青石道祖像前,规规矩矩地点了三炷清香。

  祭罢神像,这才转身而出,脚步安然,神色自若。

  循着熟路回家,一路皆是和气村景。

  然而,当他走过自家那座祖祠,脚步未停,神念却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扫了进去。

  也就在那一瞬,原本稳如常人的心跳,微不可察地停了半拍。

  堂中那缭绕的香火气,忽然多出一缕焦灼之味。

  那道本该远在洛阳奔波的魂影,此刻正一脸纠结地静立在供桌前。

  不必开口,甚至不必问。

  只看那魂影的模样,姜义便心里有数。

  果不其然,见他走近,姜亮那缕虚影便挨挨凑了过来,

  神情欲言又止,终是低声唤了句:

  “爹……”

  他顿了顿,又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般,咽下一口气,

  “锐儿那边……又递了话来,说是,还想要些粮米。”

  这一年多来,这话他已不知说了多少回。

  姜锐那娃儿,自打投身赈灾以来,便像陷进泥沼,越挣扎越深。

  一次又一次地要粮、要药。

  姜义的眉头微微一拧,终于有了点动静。

  “上回给的那半仓,这么快就没了?”

  姜亮被问得一噎,魂影跟着一阵晃。

  声音里满是无奈与辛酸:

  “凉州、并州那头……前阵子又闹了一回地龙。”

  他说得艰涩,像每一个字都重逾千钧。

  “地龙翻身之后,便是漫天蝗灾。田毁屋塌,不知多少人家流落荒野,不少人家拖家带口,全往锐儿那边去了。”

  他苦笑一声,声音愈发轻。

  “不止家中那半仓……早先从羌地与李家那边调来的粮,也都快见底了。”

  姜义眉心那道浅浅的川字,慢慢沉了下去。

  先前听闻羌地那头,大黑掌控的那片地未遭蝗灾,还匀出些余粮送与锐儿去赈济。

  他那时还暗自宽心,以为总能撑上些日子。

  却未曾想,那偌大的窟窿,依旧是填不满。

  堂中静得只余香烛轻燃的细响。

  姜义垂目沉吟,神情不动,连那团烛焰都似被他凝住了。

  良久,才听得一声极轻的叹息:

  “罢了,罢了。”

  声音平平,不知是无奈,抑或疲惫。

  “帮都帮到这份上了,总不能为了这最后一仓粮,寒了那娃儿的心。”

  他说着,抬眼望向姜亮。

  “你去吧,将那最后一仓粮,也给他送去。”

  姜亮得令,却并未露出半点轻松之色。

  虚影在烛光中微微一颤,愈显沉重。

  姜义见状,语气又缓了几分。

  “不过,”他说得极慢,“你也得同他说清楚……”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

  “这仓粮,是家中最后的底子了。往后再要,得等入秋新谷入仓。家中,也只能帮他到此为止。”

  姜亮垂首,神色凝重。

  “孩儿明白,定会与他说清楚。”

  言罢,他朝姜义深深一礼,

  身形在烛火的摇曳中渐淡,终是飘然往村外粮仓去了。

  姜义静静看了片刻,轻轻摇头,转身回了自家院落。

  院外的柳秀莲正挽着袖子,手脚麻利地拾掇着一只灵鸡,羽毛早已褪净,鸡皮泛着油光。

  门口蹲着两个小子。

  姜潮与刘承铭,一人叼根草茎,一人拨着地缝里的蚂蚁,两个嘴角都快能挂上油瓶。

  “曾祖母,怎么又是鸡啊……”

  姜潮蔫蔫地嘟囔着。

  自打那场蝗灾平息,用虫炼丹后,这灵鸡便成了姜家餐桌上的座上宾。

  起先还稀罕得紧,清蒸红烧、白切药膳,顿顿都能吃出花来。

  可这一年多下来,连梦里都能闻出股鸡汤味,肠胃虽铁,也吃出几分疲态。

  柳秀莲听着,倒也不恼。

  抬手用围裙擦了擦手,回头笑道:

  “放心吧,今儿就清炖,不搁那些苦兮兮的药材了,清清爽爽的。”

  两个小子一听,才算精神了几分。

  方才还塌着的嘴角,也缓缓翘了上去,脸上有了点人气。

  夜幕低垂,姜曦与刘子安回娘家吃饭。

  堂中灯火摇曳,桌上摆着那只清炖灵鸡,汤色澄澈,浮着几粒葱花,香气袅袅。

  酒过三巡,闲话渐息。

  刘子安放下酒杯,抬眼看向姜义。

  那目光中带着一分犹豫,又似有千言难表。

  “岳父,”他缓缓开口,语声低沉,“您让小婿打听的太平道……确是那位南华老仙的门下。”

  话音一顿,他又补了一句,

  “只是,如今这一场局势,却并非出自老仙之意。”

  姜义夹了筷鸡肉,慢条斯理地剔着骨头,神情淡定。

  只是眼角微抬,示意刘子安继续。

  刘子安微微一整衣襟,低声道:

  “那位老仙,本就性子散淡,最厌俗事。当初不过偶然一遇,见那张姓小儿骨相清奇,便随手点拨,传了他三卷自编的《太平要术》。”

  说到这里,他自己都觉好笑,轻轻摇了摇头。

  “传完经,老仙只淡淡一句‘多行善事,济度世人’,便拂袖而去。连个记名弟子的名分都没留。”

  他顿了顿,举杯抿了一口,唇角带了点笑意。

  “可谁料,那张角竟真个悟出了门道。三卷残经在他手中,化作符水咒法,驱蝗治病,呼风唤雨,一应皆灵。”

  “再趁着这连年天灾、百姓流离的乱世,以‘太平’为名,硬生生掀出了这一场波澜。”

  姜义静静听着,神色未动,眼底却似有暗流一瞬。

  刘子安将杯盏放下,声音也低了几分。

  “至于那位南华老仙……”

  他轻叹一声,“虽说逍遥不羁,毕竟也是天上人物。眼见自己随手点拨的缘法,如今闹到这般地步,若还装聋作哑,岂不让旁人看笑话?”

  “于是他老人家索性认下这门传承,替那张角压了名分。又在天上出头,将那些明里暗里的掣肘都拦了回去。”

  姜义听到此处,手中筷子微微一顿。

  汤面泛起一圈细纹,他的眼神在那流光里一闪,淡声问道:

  “依你这意思,那位南华老仙,与这张家弟兄,其实也谈不上熟络?连他们的脾性根骨,都未曾细察?”

  刘子安略一踟蹰,终是点了点头。

  “眼下看来,应当如此。”

  话锋一转,他神情又正了几分。

  “不过,如今这太平道已成了气候,毕竟是承了老仙法脉,又以济世立名,这份香火功德,却是明摆着的。”

  他说罢,端起酒杯,放低半寸,轻轻与姜义一碰。

  “往后无论他们修行如何,哪怕身死道消,凭这功劳,也该得那老仙收录门墙,名正言顺。”

  说到此处,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揣度:

  “也因此,家中老祖近日传了话下来,让我们凡间子弟,若有机缘,能与张家兄弟结个善缘,最好不过。”

  姜义闻言,神色微滞,眉间那道浅纹隐隐浮现。

  只是当着小辈的面,他终究没有多说。

  良久,才淡淡道:

  “凡事,还得守本心,先将这山林顾得稳当,比什么都来得踏实。”

  刘子安忙点头应是,顺势又斟满酒,举杯一敬,笑中带敬:

  “岳父此言极是。若非您神通广大,当初那场蝗灾,早叫这山中草木尽灭。我们家这份镇山的香火气,怕也早断了。”

  姜义听着,只淡淡饮尽杯中残酒。

  神色平静,唯有目光投向窗外,那一方夜色深沉如墨,灯火在风里微微一晃,照不出他眼底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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