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回,自然就有第二回、第三回。

  往后那些日子里,几乎是隔上三五天,各处便会传来蝗虫成群暴毙的消息。

  起初,还只在那地广人稀的凉州地界。

  可消息这玩意儿,比风还勤快,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连两界村这等偏远所在,也听了风声。

  村里头,自是一片欢腾。

  男女老少都额手称庆,说是老天爷开了眼,见百姓受苦太深,遂降神威,罚了那些作孽的虫灾。

  炊烟里多了几分香气,连孩童的笑声都脆亮了几分。

  然而,村外的天色,却并不晴朗。

  随着蝗灾将尽的消息一点点坐实,外头各州的太平道,反倒愈发躁动起来。

  他们四处派人,明查暗访,想探个究竟,却探来一肚子迷雾。

  那一只只死去的蝗虫,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手抹了魂,干干净净,毫无端倪。

  另一头,他们又急急运起多年积攒的势力,想将此事压下。

  可那消息偏是顽劣得紧,像春草似的,这边刚按下去,那边又冒出一茬,越传越广,越传越真。

  到后来,太平道的行事愈发频繁,愈发急躁,有的州府夜里常有灵光乱闪,有的郡县则忽传秘令,封路禁行。

  世人不知所以,只道又要有大事。

  几月光景转瞬而过。

  那盘踞凉州的最后一处蝗灾,也终于在无人察觉的时刻,静悄悄地灭了。

  虫声不再,连那股阴冷的气息,也似被风吹散。

  只是,蝗灾虽去,那股无形的“蝗疫”,却并未停下脚步,眼看着,便要越过州界,朝着并州蔓延而去。

  此事一出,便如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那匹太平的骆驼,再也挺不住腰。

  太平道终于坐不住了。

  那一日,姜家祠堂香烟未歇,姜亮那道魂影,几乎是破风而入,连形都没凝实,声先到了:

  “爹!出大事了!”

  “太平道的大贤良师张角,已在冀州举旗反了!自号‘天公将军’,传檄天下,号召信众,共讨无道!”

  “如今青、幽、徐、荆、扬、兖、豫七州皆已响应,声势之盛,简直是……前所未闻!”

  他一口气说完,魂影抖得厉害,仿佛连那股惊惶都透了出来。

  姜义却仍是那副从容模样。

  他手指拈香,慢条斯理地将其插入炉中。

  良久,才徐徐出声问道:

  “天公将军既举义旗,总得有个名号罢。”

  “他们这回,打的是什么口号?”

  姜亮怔了怔,显然被问住。

  皱眉想了半晌,才迟疑道:

  “这个……倒没听说有什么口号。

  只知晓他们约定了暗号,头裹黄巾者,皆为自家兄弟。”

  听得“头裹黄巾”四字,姜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终于起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涟漪。

  只是怔了怔,便又敛去神色,淡淡一笑,道:

  “呵……倒也简单明白。”

  语锋一转,问得平平淡淡:

  “你们城隍庙中,情形如何?”

  地上动乱,地下岂能安生?

  姜亮苦笑着摇头,魂影微晃,像是连那笑都带着几分无奈。

  “庙里的光景,也好不到哪儿去。”

  “同僚们一个个乱了神,不是伸长脖子瞧阳间的热闹,便是托人打探消息,想知道上头究竟怎么个章程。”

  他顿了顿,神色凝重几分,声气也低了些。

  “听庙里的老判官说,往常遇上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地上还没掀波呢,天上早该有消息传下来了。”

  “大家伙只要依着各家祖师、先人的旧令行事,便能安稳过关。”

  “可这回,却怪得很……”

  “天上,事先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连上头,也不知这世间要起一场泼天的乱子。”

  “无旨无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心里发慌。”

  他这一番话,说得阴气都淡了几分。

  姜义静静听着,神色不变,只是眼底深处,有光一闪。

  “天上不知,地上不安,”

  他心头暗叹,

  “这局势,怕是要真乱了。”

  他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

  莫说那城隍判官等微末神祇。

  便是那位始作俑者,南华老仙本人。

  恐怕也未曾料到,当年随手点拨、赠下几卷天书的那个便宜弟子,竟真能走到今日这一步,搅得天下风云,翻作劫潮。

  而姜义心头更清楚。

  那位大贤良师的野心,怕远不止于“反朝堂”。

  姜义不再多想。

  只是负手立于香炉前,静静望了片刻,那道虚影犹在香烟缭绕中半明半灭。

  “既如此,你也莫要妄动。多看,多听,少言少事,静观其变即可。”

  姜亮闻言,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一揖之后,魂影便散,化作一缕青烟,归入香火之中。

  祠堂重归寂静。

  只是这一次,姜义却未如往常那般,再盘膝坐下。

  他转过身,出了祠堂,回到自家屋里,从柜底那只积灰的旧箱子中,取出一壶封得极好的灵梅酒。

  那酒,是前些年所酿。

  取自后山灵泉,配以屋后灵梅之实。

  梅香沁骨,灵气氤氲,一开封,便似有春风穿窗而入。

  提着酒,姜义缓缓出了院门,径往刘家庄子方向而去。

  这世道眼下已是风雨将至,若想探些“天上”的消息,最稳妥的门路,早已不是那在城隍庙中当差的小儿了。

  刘家庄子,那才是真正“根系不显而深”的所在。

  庄子依旧井然。

  仿佛外头那天下翻腾的风浪,都绕过了这片安稳的篱墙。

  姜义寻着老习惯,绕过花圃与药圃,在后头那片晒药的空地上,见到了刘庄主。

  那亲家仍是一身粗布长衣,袖口挽起,神色恬淡。

  只是与往年比起来,却添了几分让人看不透的“清亮”。

  他本就是精气充盈的根骨,又这几年同着姜家诵经修心,日积月化,这底子,竟真叫他给修回了青春。

  华发中已有青丝新生,面色红润,气息沉稳,步履间的轻盈,倒真像比先前年轻了十岁有余。

  照此光景,怕是也能在寿命耗尽前,借那一口灵机,破开玄关,窥见“性命双全”之门,由凡入道,从此不再为红尘所缚。

  “老亲家,得闲么?喝两盅?”

  姜义提了提手里的酒壶,笑意温和。

  刘庄主一见是他,又闻得那阵灵梅酒香,清冽中带着一丝甘甜的灵气,登时连眉梢的疲色都化了个干净。

  “来得正好!来得正好!”

  他哈哈一笑,拉着姜义径往石亭而去,脚步轻快得像个年轻人。

  行至半途,回头又吩咐家丁:

  “去,后厨取几样小菜来,酱牛脯、凉笋丝、那坛脆瓜也捎上。”

  石亭依旧。

  青石檐角生了薄苔,风从药圃那头吹来,带着几分干草与药香的味儿,

  混着梅酒的清气,恰好醉人。

  姜义举杯,抿了一口,微微一笑,语气似漫不经心:“怎不见我那贤婿?”

  刘庄主正夹着一筷子凉笋,听了这话,手微一顿,随即又叹了口气。

  “甭提了。昨夜又得了他家祖宗托梦,这不,天一亮,便急忙往山下老君庙烧香去了。”

  姜义闻言,只点了点头。

  那神色间虽不多言,却已尽在意会。

  他素知这老亲家的脉门,凡遇梦兆,必心诚如火。

  于是也不多问,只举壶为敬,笑着斟满两杯。

  二人推杯换盏,话从家长里短,到山川风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亭中气氛倒有几分“世事不扰我”的自在味道。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自那老君庙的方向疾步而来,

  风尘仆仆,神色凝重。

  正是刘子安。

  他方才跨入院门,目光便落在石亭里。

  见自家父亲正与岳丈对酌,手中酒盏尚有半盏未空。

  那本要脱口而出的言语,竟生生地止在了喉头。

  还是刘庄主见得开明。

  瞧那儿子一副“天塌”模样,便放下筷箸,大手一挥,笑道:

  “自家人,说便是了,别憋着。”

  刘子安这才神色稍松,快步入亭。

  脚下风声未歇,话已先行。

  “爹,岳丈大人,天上……天上都乱成一锅粥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语带惊惶。

  他喘着气,面上仍带着几分未褪的惊色,似方才一路奔来,仍有余悸。

  “那太平道一举反天,天机顿乱。诸天神灵,各路仙门,皆围在南阳宫外,闹着要寻那南华老仙问罪。”

  “这般改天换地的大事,便是以南华老仙的道行,也背不起这等因果。”

  “听说他老人家查明了前后因由,便也顾不得别的,匆匆赶去三十三重天外的兜率宫,去请太上道祖商议公断。”

  说到这儿,刘子安神色一敛,声音也低了几分。

  “孩儿这边,也刚得了兜率宫里传出的第一手消息。”

  此言一出,亭中风似也静了几分。

  刘庄主手上那盏酒未曾放稳,轻轻一顿,酒中微波荡开,他身子前倾,沉声道:

  “如何?”

  刘子安深吸一口气,神情凝肃,缓缓道来:

  “老祖宗虽未能亲见,却得了确切的传言。”

  “道祖他老人家的意思是……”

  他微微一顿,似觉这话说出口,便要动了天地因果。

  “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既然天意既出,便不若顺水推舟,让这场改朝换代,也成一桩天命。”

  “兜率宫那边,也放了话出去,说愿在其余诸事上,做出些让步,让补偿诸方仙门颜面。”

  “如此一来,这份泼天的机缘,便算彻底……落在兜率宫手中了。”

  这几句话,语气平平淡淡,说的却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刘庄主那略微前倾的身子,缓缓靠了回去,怔怔望着那盏未饮尽的灵梅酒,酒色微晃。

  良久,他才像是自言自语般,低低道:

  “既是……太上道祖亲自发了话,那此事,怕是真改不得了。”

  “这太平道的气数……怕是谁也拦不住喽。”

  说着,他似又想起什么,神色一亮,端起酒杯,转头望向一旁自始至终不言不语的姜义。

  那目光里,忽又添了几分钦佩,几分庆幸。

  “亲家公,果真是神机妙算,深谋远虑啊!”

  “我听曦儿说起过,锐儿那娃儿,早年便与那太平道的张宝引为知己,交情匪浅。”

  “如今这太平道大势所趋,已成定局,锐儿有此渊源,将来定能乘风而起,前途无量啊!”

  刘庄主越说越觉有理,连语气都带了几分振奋。

  姜义听罢,却只是微微一笑。

  他抬手,与老亲家轻轻一碰杯,灵梅酒微溅,香气散开。

  口中却是缓缓地道:

  “老亲家说笑了。”

  “锐儿与那张宝,不过偶有往来,算不得什么知己。”

  他顿了顿,目光微垂,看着杯中那一抹清光,语气更淡了几分。

  “再说,他如今也不理这世上的纷纷扰扰。”

  “我已送他去了西牛贺洲,寻一处清净地,好好隐修去了。”

  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教刘庄主的笑意,微微一滞。

  他原是打心底替这位亲家高兴的,哪曾想,对方听了这等天大的好消息,反倒头一个撇清干系,生怕沾上半点。

  一时之间,他只怔怔地看着姜义,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哪句问起。

  姜义却不理他,只慢慢转过头去,目光落在一旁的刘子安身上,语声平静:

  “太上道祖,在作下这等决断之前,可曾派人去查过,那位大贤良师的底细、为人?”

  刘子安被他看得有些发怔,想了想,才小心地答道:

  “回岳丈大人的话……倒不曾听闻。”

  “只听说,道祖他老人家近来正闭关炼一炉极要紧的仙丹,片刻不得分神。此事,只凭南华老仙一番言语,便定了下来。”

  姜义听罢,眉头微蹙,却不语。

  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目光深处,似有一丝难以分辨的光,闪了一闪。

  良久,他才缓缓起身,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灵梅香气氤氲而起,掩去了唇角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叹意。

  “外头的事,”他说得极淡,“便由外头的人闹去吧。”

  “你与曦儿,只管守好这山里的清净处,不必多想。”

  语毕,他也不再多留,只拱手作别。

  刘庄主还未来得及起身送行,便见那身影已踏出亭外,背影被药草香与山风一并吞没。

  亭中,只余父子二人面面相觑,皆不明白这位姜家之主心底到底打着怎样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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