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壤城的轮廓在初春烟尘中显现时,绵延十数里的道路已被人潮彻底淹没。

  提前获知钢七总队凯旋消息的朝鲜民众,自凌晨起便扶老携幼涌向城南大道。

  沾着泥点的土布衣裳、洗得发白的朝鲜长裙、半旧的学生制服、甚至拄着拐杖的伤兵褪色军装,汇聚成一片波涛起伏的灰蓝色海洋。

  自制的小红旗漫山遍野挥动,简陋的纸板举过头顶,上面用歪斜的汉字写着一句句醒目的标语。

  “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英雄!”

  “撼山易,撼钢七总队难!”

  部分战士混杂其中,人民军橄榄绿的军服与部分朝战初期的军帽格外醒目,挺立的身躯努力维持着队列齐整。

  呼喊声、小调声、孩童啼哭声、军鼓队的敲打声,伴随着寒风汇成巨大的喧嚣旋涡。

  一种纯粹而浩大的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整支车队吞没。

  伍万里站在敞篷吉普车前座,双手紧握住冰冷的护栏。

  风扬起他略长的鬓角,露出紧抿的薄唇和沉静注视前方的眼眸。

  身后几辆吉普车里,余从戎咧着嘴向人群用力挥手,高大兴则挺直腰杆庄重回礼,雷公微微眯眼望着人海,平河警惕地扫视四周制高点,刘汉青政委面带温和笑容点头致意。

  在后方的卡车长龙上,钢七总队的战士们无论伤残与否,无不挺起胸膛,无声地回应着这山呼海啸的敬意。

  吉普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汹涌的人潮前几乎停滞。

  人群如决堤的潮水般围拢上来,无数双手伸向伍万里。

  枯槁的、稚嫩的、皲裂的、裹着纱布的,触摸不到他的衣角,便只虚虚地招摇。

  “伍卡卡!伍卡卡!伍卡卡!”

  呼喊声浪迭高,像某种狂热的膜拜。

  “他比上次见更高大了!”

  “真帅啊,感觉身上有股难以言喻的气质!”

  “要是能嫁给他就好了,跟着他回中国,不想天天留在这里吃泡菜了。”

  “想的倒美还有志愿军文工团的安静,以及好多好多美人都盯着他呢!”

  路边,无数怀春的朝鲜少女看着伍万里窃窃私语并幻想着。

  林允儿站在路旁临时搭起的小土台上,如同海浪中一颗被托起的珍珠。

  她身着一条全新的淡粉色中国襦裙,勾勒出少女初成的纤秀线条。

  乌黑的长发精心梳理,用五彩丝线缠绕成精巧的发髻,一枚枚小巧而鲜艳的纸花点缀其中,簇拥成一顶活色生香的花冠。

  她脸上薄施胭脂,却掩盖不住肌肤下透出的强烈红晕,一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紧张地追随着那辆缓缓驶近的吉普车。

  此时,吉普终于完全停下,离她不过十步之遥。

  伍万里沉稳地跨下车厢,刚一站定,目光就如有感应般的落在了她身上。

  四目相接的刹那,林允儿心脏几乎停跳,准备好的词句堵在喉咙里,只余下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耳膜。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捧着大把山野鲜花的少女,和那位军服笔挺的年轻指挥官身上。

  林允儿深吸一口气,双手捧着那束沾着露水的野花,一步步走下土台。

  那双簇新的绣花布鞋踩在松软的黄土路上,纤巧的身姿显得有些僵硬。

  她停在伍万里面前一步半的距离,头垂得更低,只露出花冠下一截白腻的颈脖。

  “伍卡卡…欧巴…您…回来了…”

  林允儿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清晰的颤音,细小的花瓣随着她指尖的轻颤轻轻抖动。

  伍万里的神情缓和下来。

  汉城献花时少女眼中的崇拜与羞涩记忆犹新,此刻这身隆重到有些突兀的装扮下,那份小心翼翼更显纯粹。

  “回来了,林允儿同志有心了。”

  伍万里微微颔首道。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林允儿鼓起勇气抬起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浆果。

  “花…您喜欢花吗?还是…还是那么好看吗?”

  林允儿鼓起勇气说着,那双眼睛努力表达着什么,比话语更直接。

  她这么说是害怕伍万里走了那么久忘了她,所以想勾起伍万里的些许回忆。

  “喜欢,花和祖国的河山一样都很美丽,谢谢你。”

  伍万里接过花束后说道。

  林允儿脸上闪过一丝混合着满足和微小失望的神色,毕竟伍万里又避开了那难以言喻的部分。

  “听说欧巴你很喜欢去文工团看舞蹈,我最近也努力学了中国的霓裳羽衣舞的部分,可以跳给你看看吗?”

  林允儿轻咬红唇,紧张的说道。

  “这……当然可以!”

  伍万里有些意外的微微一愣,随即答应道。

  别人专门学了那么久,要是直接拒绝恐怕得哭着回去了。

  “好!”

  林允儿开心的点头应下,藏在宽大袖口下的手指悄悄揪紧了布料,那份排练许久的决心终于冲破了巨大的羞怯。

  她的身体忽然紧绷起来,眼神变得异常专注。

  下一秒,她猛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双手猛地甩开宽大的袖口。

  一个别扭甚至有些踉跄的起势,她的右脚尝试着踮起,模仿着她匆匆学来的霓裳羽衣舞的动作。

  左脚向旁点开,旋转,身体略显笨拙地拧转,手臂像刚装上的假肢般平举过头,试图模仿飞天的飘逸。

  动作间明显带着犹疑和笨拙,好几次身体重心都微微不稳。

  刘汉青始终温和地微笑着,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他敏锐地捕捉到那被笨拙舞姿极力掩饰的真诚与孤勇。

  能鼓起勇气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跳这样不合时宜的舞蹈,心意早已超越了技艺本身。

  想到这里,他目光落在伍万里脸上。

  伍万里静静地站立着,那束被临时搁置在旁边吉普车引擎盖上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他看着少女在尘土中有些狼狈的旋转、顿挫的伸展、略显笨拙的仰头。

  这笨拙的舞步,与他记忆中汉江边上林允儿传递情报时隐忍决绝的眼神、野战医院里麻利包扎伤口的认真侧影重迭在一起。

  眼前的笨拙被赋予了新的意味,那是一种抛开矜持,只为了表达什么的笨拙。

  林允儿勉强完成了记忆中最完整的十几秒片段,最后一个动作定格在她双臂高举过头,却因为紧张而耸着肩膀的姿势上。

  停下动作后,巨大的羞耻感瞬间吞噬了她,她猛地低下头,花环下露出的耳尖红得滴血。

  人群又陷入了刹那的寂静,只剩下风吹过旗帜的猎猎声。

  伍万里走上前,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按在了她花环遮掩的发顶上,轻轻抚摸了一秒。

  手掌的温度隔着花瓣和发丝传来,带着硝烟与粗砺,却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安抚力量。

  林允儿如同被一股暖流击中,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伍万里略显动容的双眼。

  “允儿同志,你的心意我收到了,这舞很特别,谢谢你。”

  伍万里说道。

  不是好看,不是漂亮,而是“很特别”。

  这个评价让林允儿眼眶一热。

  所有笨拙的努力、所有患得患失的紧张,都在这一点头、一句话里,得到了她最需要的肯定。

  “嗯……”

  林允儿哽咽着,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腮边,把胭脂冲淡,露出原本细腻的肌肤。

  刘汉青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无声地点了点头。

  围观的人群似乎也理解了什么,最初的错愕消退了。

  不知是谁带头,开始有节奏地鼓起掌来。

  这掌声很快蔓延开来,为这战场上极为罕见的笨拙温情添上了几分鼓励。

  热烈的掌声尚未平息,前方的人群忽然自觉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群身着笔挺军装的身影快步走近。

  为首一人身躯挺拔,虽鬓角微霜却目光如炬,正是陈首长。

  他身后跟着志司的几位高级参谋,脚步沉稳,气势肃然。

  “万里同志!汉青同志!”

  陈首长洪亮的声音穿透了掌声,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走上前。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脸上泪痕未干、花容微乱的林允儿,又看向伍万里和他身后那些满身硝烟的指挥官们,笑容更深了。

  “好!好!回来得好!

  我带着志司几位同志在此提前迎候你们的凯旋大军!”

  陈首长说完,有力地一一与伍万里、刘汉青、余从戎、高大兴、平河、雷公等人握手。

  每一句“辛苦了”,都沉甸甸地落在众人心头。

  陈首长的目光最终落在伍万里脸上,带着一丝少有的促狭和庄重道:“万里,钢七总队立下不世之功,震动世界!

  志司的庆功宴早已备下,全军将士代表都已齐聚……

  除了功臣,还有一位你最想见的人,也提前到了。

  你的父母,已经在庆功营地等着看他的儿子了!”

  “父亲?!”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伍万里耳边炸响。

  沉静如渊的眼眸深处,瞬间翻涌起巨大震动。

  原身的记忆翻涌而出,这两位老人的不易全部显现。

  刹那间,压倒了面前人山人海的喧嚣和头顶尚未平息的掌声。

  若是穿越到什么其他什么修仙世界的父母,他可能不一定能很快接受。

  但是这是烈士之父母,伍百里是为了新中国的建成才牺牲的,伍千里更是一路打过来,在入朝前期很是照顾他。

  他作为21世纪的青年,本就身受这些英雄烈士打出的和平之恩,帮他们好好照顾父母也是应有之义。

  余从戎等人更是集体失声,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高大兴用力地搓着下巴,雷公眼角湿润飞快地眨了几下,平河紧抿的嘴角微微上扬。

  这短暂的震撼尚未平复,朝九军的首长林正顺从人群外围快步赶来,先是向陈首长郑重敬礼,然后目光精准地落在自家妹妹身上。

  “报告陈首长!

  我的妹妹允儿这次听闻伍总队长凯旋,特意准备了欢迎礼,刚才也表达了对我们共同胜利的激动心情。

  这孩子平时在野战医院救护伤员尽心尽力,也立过功。

  这次志愿军英雄大宴,她作为朝鲜军民的代表之一,更是关心战斗英雄伍卡卡安危的亲人……

  不知这庆功宴,允儿能否也跟着去见见世面,感受一下英雄的光荣?”

  林正顺的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的利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请道。

  陈首长锐利的目光在林正顺和林允儿脸上扫过。

  少女脸上泪痕犹在,花环微斜,新换的汉服襦裙沾了些许风尘,刚刚才笨拙地献舞又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再看向伍万里眼底尚未散尽的波动……他心中了然。

  陈首长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点了点头道:“林首长说得是。

  林允儿同志在仁川保卫战、汉江阻击战中,救护我军伤员表现突出,是朝中战斗情谊的具体体现。

  她能作为朝鲜军民代表之一出席庆功宴,表达对万里同志和钢七总队的敬意,再好不过!

  自然是可以一同参加的。”

  “谢谢首长!”

  林正顺闻言立刻挺胸,声音洪亮道。

  “谢谢…谢谢陈首长…”

  林允儿略带紧张的说道。

  她下意识地朝伍万里身边靠近了半步,几乎就要像小时候害怕时那样扯住哥哥的衣角。

  然而,她的手指没有伸向林正顺,而是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捏住了身旁伍万里笔挺军装后衣摆的一个小角。

  那冰凉的布料捏在指间,她才似乎找到了一点对抗晕眩感的支撑。

  伍万里没有动。

  父母抵达的消息还在他心头震荡,像投入深湖的巨石,余波未平。

  衣角传来轻微的、持续的拉拽力道,他低头,对上林允儿那双盛满了慌乱、羞怯的眼睛。

  那双刚刚还因他的安抚而亮起的眸子,此刻再次被一种全新的巨大压力所笼罩,见他父母的压力。

  “走吧。”

  伍万里最后看了一眼还在为他拼命鼓掌的人山人海,眼神中带着凯旋的荣光的说道。

  刘汉青默契地与他对视一眼,迅速跟上。

  余从戎搓了搓脸,咧嘴傻乐了一下,招呼着高大兴、雷公、平河等人跟上总队长的脚步。

  人群再次自动分开一条更宽敞的通道。

  陈首长一行人走在最前方,伍万里紧随其后,步履坚定。

  他那身笔挺的军装下摆,被一只纤细白皙、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小手紧紧攥着,在行进中形成一个略显奇怪的牵引弧度。

  少女粉色的裙裾沾上了行军的尘土,精美的花冠在微风中轻颤。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身前军人的脚步,几乎把自己缩成了伍万里高大的身影投射在地面上的一抹纤细影子。

  每一次迈步,每一次衣角传来的拉扯力量,都让她本就擂鼓般的心跳砸得更重、更快,仿佛要破开喉咙直冲出来。

  一种比独自穿越敌占区炮火封锁更为纯粹的恐惧,紧紧地扼住了她。

  烟尘在他们身后重新合拢,将震天的欢呼和那条攥在粉衣少女手中的军装衣角一同卷裹进初春的风里。

  浩浩荡荡的钢七总队队伍跟在军官队伍后面,朝庆功宴的方向而去。

  ………………………………

  庆功宴上

  浓郁的肉香混杂着缴获红酒气息,弥漫在平壤临时腾出的地方。

  说是庆功宴,条件依然艰苦,长条木桌拼凑,条凳简陋。

  但气氛之热烈,足以驱散北地的春寒。

  欢声笑语、碗筷碰撞、志愿军战士们粗豪的劝酒声浪交织翻滚,汇成一片战后特有的喧嚣海洋。

  陈首长步履矫健,在前引路,林正顺落后半步,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伍万里与刘汉青并肩紧随其后,刚刚在平壤城外的盛大欢迎让他心头余波未平,此时更添一份急切的期盼。

  余从戎、高大兴、平河、雷公等人跟在刘汉青身后,神情既兴奋又拘谨。

  林允儿亦步亦趋地跟在伍万里身后,那只攥着他军装后摆的纤细小手始终未曾松开,仿佛那是她在汹涌人潮中唯一的浮木。

  粉色襦裙在墨绿军装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醒目,精心梳拢的发髻上,纸花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泄露着内心的紧张。

  她从哥哥口中早已得知伍万里的父母也到了,这短暂的“同行”,便是林正顺为她争取到的“先机”。

  抢在所有人、尤其是那个安静之前,先一步见到伍家二老。

  绕过几张挤满欢笑战士的桌子,陈首长停在了一处略为僻静些的位置。

  这里显然是特意为伍家父母准备的雅座。

  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紧随而至的林允儿瞬间僵在了原地,仿佛兜头浇下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只见伍父伍十里和伍母并排坐着,两人穿着浆洗得发白但仍显崭新的粗布棉袄,脸上刻满风霜的沟壑,却又透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见到儿子身影时的光亮。

  但此刻,他们脸上更多的是一种局促又掺杂着温和的笑意。

  他们身上,各搭着一条厚厚的、略显陈旧的军绿毛毯。

  造成这份局促和笑意的来源,正站在他们身后。

  安静穿着志愿军文工团的军装,外面却松松披着一条熟悉的、在春寒料峭中也无比醒目的红围巾。

  她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正微微倾身,专注地给伍母捏揉着略显单薄的肩头,动作虽不娴熟,却异常轻柔认真。

  阳光恰好洒在她低垂的眉睫和那抹鲜艳的红上,映得她的侧颜柔和又温暖。

  伍母显然被姑娘的亲昵和细心照顾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感到温暖,拍着膝盖上的手连声说着:“哎,姑娘,行啦行啦,真舒服咧……谢谢啊!”

  伍父则搓了搓粗糙的大手,笑呵呵地回应着姑娘的问话:“……是呢,咱们湖州老家出了紫笋茶和安吉白茶!

  ……听说鸭绿江老宽了?

  ……哦哟,这么些美国大炮?

  ……厉害!真厉害!”

  安静不仅早来了,看样子,还来了有一会儿了!

  她巧妙地化解了两位老人初到陌生之地的不安和陌生,那红围巾像一个无声的勋章,诉说着一段她与伍万里之间特殊的联结。

  而她的体贴照料,已经让朴实的伍父伍母感到由衷的亲切和喜欢。

  林正顺心头猛地一沉,暗道一声:“坏了!终究是晚了一步!安长森的消息够灵通,行动够快!”

  林允儿脸上刻意维持的羞涩和紧张,此刻如同被骤然打碎的瓷器,片片剥落。

  眼底那点因在平壤城外“抢得先机”而燃起的微小火光,瞬间被眼前这温情又刺眼的一幕彻底浇灭。

  浓浓的委屈、失落和一种说不清的难堪猛地冲上来,堵在喉咙里,让她几乎窒息。

  她感觉自己像个误闯了别人家的外人,所有的精心准备——新裙子、发髻、匆匆学来的舞蹈、还有此刻攥在伍万里衣角上的手——都显得那么刻意和可笑。

  她甚至能“听”见伍父母与安静谈笑间的几个词:伍万里……辑安车站……棉衣……围巾……那张合影……

  原来故事别人已经说在了前头,还用这么自然温暖的方式,嵌入了他的家庭图景。

  而她林允儿刚刚在城外笨拙的舞步和此刻格格不入的装扮,仿佛一个蹩脚的闯入者,在无声地提醒着彼此的疏离。

  一股尖锐的酸楚直冲眼眶,泪水几乎是在瞬间决堤,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也顾不得什么仪态,什么“争取印象”了,巨大的难堪让她只想逃离。

  她猛地松开了一直攥着伍万里衣角的手,那力道之大,甚至扯得伍万里向前趔趄了一小步。

  “伯父伯母!”

  林允儿带着浓重的哭腔,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带着一种碎裂的沙哑。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伍父母惊愕的面孔和安静投来的、带着些许错愕与了然的复杂目光。

  她猛地从随身的素色布包里掏出一个精心包裹的小布包。

  里面是她特意准备的一对小小的、刻着吉祥如意花纹的银镯子,寓意平安福气。

  她看都没看,几乎是塞进了离她最近的伍十里手中。

  “一点心意……祝……祝您们……”

  林允儿后面的话淹没在哽咽里,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她猛地一转身,捂着脸,像只受惊的小鹿,推开挡在身前有些不明所以的警卫营长史前,粉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喧嚣的人群后。

  “允儿!”

  林正顺急切地低喊一声,满心懊恼和担忧。

  他看了伍家人一眼,尤其是伍万里,匆匆说了句“抱歉,首长,失陪一下,我去看看她!”便也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精心策划的“抢得先机”,在安静的无声存在面前,败得如此彻底又狼狈。

  这一幕变故突如其来,令伍家父母顿时手足无措。

  伍父手里捏着那个还带着女孩体温和泪痕的小布包,一脸茫然地看向陈首长和伍万里道:“这……这姑娘是……怎么哭了?我们……说错啥话了?”

  陈首长阅人无数,目光扫过安静脖颈间的红围巾,再看看伍父手里的小布包,心中已了然了大半。

  他心中暗叹一声,脸上却露出温和的笑安抚道:“伍大哥,大嫂,不必在意。

  刚才那位是朝鲜人民军林正顺首长的妹妹,林允儿同志。

  她在后方的野战医院照顾我军伤员立过功劳,是个好姑娘。

  大概是……可能是见着你们太过激动,触动了什么心事吧。

  他哥哥跟着去了,没事的。”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身上带着明显硝烟印记的身影分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正是伍千里。

  他那张棱角分明、饱经战火淬炼的脸上,在看到父母和许久未见的弟弟伍万里时,绽放出了由衷的笑容。

  “爹!娘!”

  伍千里声音洪亮,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来,先是用力握住了父亲粗糙干裂的手,又张开双臂紧紧拥抱了一下有些佝偻的母亲。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头埋在母亲肩膀上蹭了蹭。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原本还有些为刚才变故不安的伍母瞬间泪湿了眼眶。

  “千里!我的儿啊!”

  伍母紧紧回抱着二儿子,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伍父也使劲拍着二儿子的臂膀,嘴唇哆嗦着,眼眶发热,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好!好!都好好的……都好好的就成啊!”

  从长子为国捐躯,到二子三子先后奔赴朝鲜,他们这大半年、甚至可以说抗战以来的许多年,哪一天不是提心吊胆?

  如今两个儿子都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这比任何功勋牌匾都更能让他们那颗饱受煎熬的心落回实处。

  伍万里看着哥哥和父母相拥的画面,心头也是一阵滚烫。

  他走上前,脸上带着同样深刻的笑容,也用力拥抱了一下大哥:“哥!”

  千言万语尽在这一声呼唤中。

  伍千里用力回抱,结实的手臂勒得伍万里骨头都隐隐作响:“好小子!真行!没给咱家丢脸!”

  一家人短暂沉浸在团聚的巨大喜悦中。

  伍母拉着伍千里的手上下打量:“黑了,壮实了!这肩上的伤……要紧不?”

  “没事娘!皮外伤!结实着呢!”

  伍千里大大咧咧地挥挥手道。

  伍十里则用赞叹的目光看着伍万里道:“万里啊!咱是真没想到!从小你就是个小痞子,倔的很……谁能知道!

  你能打鬼子,打美国鬼子的将军!还能打到……打到那个啥城?

  还让上面奖了你那么老大一副毛笔字!

  伟大的人民英雄伍万里!

  县里都传遍了!

  专门给你这幅字修了个大牌坊!

  可气派了!

  咱老伍家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你看,这是县里托人捎给你的信,说是感谢信,还要登报!

  牌坊的照片也在里头哩!”

  伍万里接过那张带着父亲体温的信纸,上面是工整的毛笔字,充满了地方的嘉许和自豪。

  他心头暖流涌动,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这“人民英雄”四个字,不仅仅是给他的,更是给千万牺牲战友英灵的勋章。

  “爹,娘,这是咱们整个志愿军的战士一起打的功劳。”

  伍万里诚恳地说道。

  “那是!那是!

  都得是英雄好汉!

  不然咱新中国咋能打赢美帝国主义?

  不过,我家万里就是这里头最亮的那颗星!

  谁也盖不过去!”

  伍父连连点头道。

  朴实的渔民父亲,表达自豪的方式简单又直接。

  “你小子!当初偷摸跟我车跑出来那会儿,我就知道你是个闯祸精!

  谁晓得你闯下的不是小祸,是把美国鬼子老窝都要捅破的滔天大祸!

  真能耐了!说你是英雄,那是一点不掺假!

  不过啊,爹娘在家惦记得不行,原本指望着打完长津湖就把你弄回去,好好在老家给他说个媳妇,早点续上咱老伍家的香火才是正经!

  看看大哥……唉……

  谁曾想,你小子翅膀硬了,飞得太高太远,咱这当哥的也拴不住咯!”

  伍千里笑着插话,亲昵地一拳擂在伍万里胸口道。

  “唉!

  你哥说得在理。

  国家需要,咱当爹娘的再不舍得,也不能拦着!

  咱们老伍家三个儿子,老大走了,老二老三在,就得接着扛枪打仗!

  这国家……总得有人守着!

  咱懂!懂这个理儿!”

  伍父重重地叹了口气,接过话茬,慈爱又无奈地看着小儿子道。

  然而,伍母的眼圈又红了,她拉住伍万里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慈母心声道:“万里啊,打仗……娘晓得轻重……

  但你也看到,你大哥没了……

  娘这心里……就盼着你和你哥都能好好的。

  你哥都当师长的人了,你更是这么大出息……

  可、可这成家立业真不能耽搁了呀?

  找个好姑娘,安安稳稳的,让娘……

  让娘早点抱上孙子,家里头也热闹点,安心点啊……”

  “对对对!

  国事家事两不耽误嘛!

  你哥是得抓紧,你也老大不小了!

  那县里的牌坊立着,十里八乡的好姑娘还不得排着队?”

  伍父立刻接上老伴儿的话,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道。

  就在这伍家父母殷切目光的聚焦下,尤其是那句“找好姑娘”、“抱孙子”刚刚落地的瞬间。

  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借着照顾的名义没有离开的安静,正提起一个略显笨重的酒壶,给伍万里倒酒。

  她听得入神。

  伍万里父母那份对后辈成家延续香火的朴素却又极为强烈的期盼,像把小锤敲打在她早已百转千回的少女心坎上。

  尤其当提到“好姑娘”,提到“排着队”的时候,仿佛有根无形的手指,隔着空气轻轻点在了她的心窝。

  那些在辑安车站初遇的心跳、在汉城南门的凝望、在文工团院子里短暂的相视与合影、那只带有他体温的美军手表……

  所有的画面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的手指微微发抖。

  酒壶的壶嘴已经对准了伍万里的酒杯口。

  就在伍父那句“伍万里你也老大不小了”余音未散之际,安静手一抖,那酒壶竟脱手而出!

  “咣当——哐啷啷——!”

  沉重的酒壶重重砸在伍万里面前的茶缸上,然后掉到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酒泼溅出来,瞬间浸湿了伍万里的裤脚,洒了一地,那股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啊!对不起!对不起!”

  安静像是被这响声惊得回过神来,瞬间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那颜色比她颈间的红围巾还要鲜艳几分。

  她慌乱地蹲下身去捡酒壶,手忙脚乱地想收拾残局,甚至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袖子去擦伍万里裤子上的酒渍。

  那份仓惶无措,那份显而易见的心虚和害羞,哪里还像落落大方歌唱的文工团骨干?

  简直像个做错事被抓了现行的小孩。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从伍家父母的“催婚宣言”上瞬间转移到了安静身上。

  陈首长了然地看着脸红得像要滴血的姑娘,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伍千里挑了挑眉,目光在窘迫的安静和一脸无奈、似乎想伸手扶又不敢扶的弟弟伍万里之间转了个来回,露出了然的、无声的调侃笑容。

  伍家父母则是愣住了,看看打翻酒壶的姑娘,再看看同样有些尴尬、裤脚湿了一片的小儿子,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探究。

  刚才这姑娘还温温柔柔地给他们捏肩膀呢,怎么一提到给万里找媳妇,就慌成这样了?

  难道……

  这无声的疑问和聚焦的目光,让安静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飞快地收拾好酒壶,胡乱地对伍十里、伍母和陈首长说了句:“对不起,伯父伯母,首长,我去换个酒……”

  然后她便端着残壶,几乎是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连掉在地上的锡盖都忘了捡。

  只留下那抹如火的红色在空气中迅速消失,与她仓惶的背影一起融入背景的喧闹。

  空气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陷入了刹那的安静,弥漫的浓烈酒气与复杂情绪交织。

  方才还围绕伍家兄弟团聚的温馨喜悦,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慌乱、暧昧与无声的“证据”彻底搅乱了节奏。

  老两口看着儿子,眼神越发耐人寻味。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通信兵小跑着过来,立正敬礼,声音洪亮地打破了这片略带诡异的气氛道:

  “报告伍万里首长!

  老总请您立刻到他那边去一趟!有重要事情要谈!

  陈首长您也在名单上!”

  这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伍万里心里瞬间松了口气,几乎是带着一丝逃离现场的感激道:“是!我马上去!”

  他甚至来不及跟父母多解释一句,只是飞快地看了一眼大哥,那眼神仿佛在说“哥,交给你了!”

  然后他转向父母,脸上挤出一个尽量显得轻松的笑容,语气急促却清晰地丢下一句话道:“爹,娘!老总有军令!我得立刻过去!

  正好,让大哥好好陪陪你们,好好聊聊他的亲事!

  爹娘你们不是着急抱孙子吗?

  大哥的担子可不轻啊!

  他可得给咱老伍家‘续种’加力才行!”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点了点伍千里“续种”的重任,成功地将火力瞬间全部转移到了一旁原本看戏的大哥身上。

  话音未落,伍万里向陈首长递了个眼色,步履匆匆地跟着通信兵迅速消失。

  ………………………………

  伍万里穿过这片热烈到几乎燃烧的空气,步履不停。

  他刚在大哥伍千里和爹娘身边应付了几句,此刻又被老总的传唤催向主桌方向。

  周围的喧嚷像是厚重的布帘,模糊又真实地裹挟着他,他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敬佩的、好奇的、探询的。

  主桌区域豁然开朗,空气都稀薄了不少。

  巨大的圆桌边围坐着志司几位首长、以及几位军功赫赫的指挥员。

  老总坐在主位,虽然面带红光,眉宇间那份战场统帅的深沉冷峻却一丝未减。

  陈首长坐在他左首。

  就在伍万里目光扫过之际,一个几乎令他呼吸停顿的身影闯入了视野——荣雪凝。

  她安静地坐在靠近末席的位置,侧对着他,穿着一身比夜色更凝重的深蓝色呢子套裙。

  在一众戎装男人中,这份精致和沉静便如闯入战场的一方静湖,突兀得惊心动魄。

  她似乎正微微垂着眼帘,盯着面前那杯琥珀色的液体,周遭的豪迈与喧嚣仿佛在她身边自行流散,形成了一个孤岛般的结界。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冰锥刺入伍万里的意识。

  记忆碎片瞬间涌至眼前:万里号冰冷的甲板上她为了不被逼婚的倾身贴******泽港登陆前,那张能调动荣家庞大力量的大清龙票沉甸甸的质感……

  此刻它们都变成了无形的荆棘,刺得他喉咙发紧。

  几乎是同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主桌周边的谈笑。

  负责全军后勤的老部长,两鬓已然斑白,脸上带着酒劲催起的红光,正努力挺直背脊让自己显得更加庄重。

  他双手端着酒杯,杯里的白酒微微荡漾,朝着荣雪凝的方向倾注了全部的敬意道:“荣小姐,再郑重敬您一杯!

  出资购买捐献了十辆,整整十辆崭新的T-34啊!

  您和荣家这次,简直是从天上给咱们送来了最硬的钢铁臂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荣雪凝身上。

  伍万里心一沉,身体不由自主地在几步外顿住,站在主桌区域光亮的边缘,像一尊尚未完全迈入剧场的雕像。

  他的存在还未被桌边的人发觉。

  荣雪凝抬起头,灯光毫无保留地洒在她清丽的脸上,映得她皮肤如细腻的薄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小片安谧的阴影。

  她并未显出被万众瞩目应有的激动,而是执起面前的酒杯说道:“部长言重了,荣家不敢居功。

  这是全体国人对前线将士尽的一点心意。

  至于坦克的部署,自然是服从志司首长的战略调配,我等决无干预之意。

  不过我个人浅见,这坦克是极好的陆战攻坚之矛,既然要发挥其最大效用。

  或许……钢七总队这样的尖刀队伍会需要得更迫切一些。

  他们在下一次战役中承担的任务必然极重。

  这也只是个建议,最终如何,还是首长们看得更透彻。”

  老总缓缓地转过脸说道:“雪凝同志费心了。

  说起‘钢七’,你倒是提醒了我……万里同志人呢?

  刚才不是让人去找他了吗?”

  他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伍万里所站的位置,仿佛早已知道他就在那里,并且就在此时此地,要将这微妙的弦轻轻拨动一下。

  果然,伍万里心中一凛,那些隐秘的荆棘似乎又收紧了一分。

  “老总,陈首长,各位首长!

  钢七总队伍万里,奉命前来报到!”

  伍万里再无踌躇,一步迈出,身影清晰地投入主桌核心的光圈之下。

  他身形笔挺如钢枪,双脚一磕,一个标准利落的军礼瞬间完成。

  “哦,来了来了。

  正说到你的钢七总队呢。

  这位后勤的同志正代表他管着的那些钢铁疙瘩们,好好感谢着荣小姐和荣家啊。”

  老总脸上那点难以言喻的笑意稍稍扩大了些,竟带着点难得的“家常”意味说道。

  伍万里的目光不可避免地与荣雪凝接触。

  那瞬间,彼此眼底像投入石子的寒潭,有涟漪飞快荡开,却又被更为理智的静水强行压制下去。

  “伍……万……里同志。

  支援前线,是我们该做的分内事。您言重了。”

  荣雪凝说道。

  老总的目光在两人之间不动声色地逡巡了一瞬,适时开口道“荣小姐太谦虚了。

  这么大的支持,无论代表谁,我们前线都要认认真真地道一声谢!

  喏,万里同志正好也过来了,你们又是熟识……

  趁着这杯酒还热乎着,是不是该好好敬荣小姐一杯?

  也好让同志们看看我们对‘坦克捐赠人’最高的礼遇?”

  “不!不必了!

  我听闻伍万里同志的父母长辈今天也来庆功了?

  正是一家人难得团聚的宝贵时刻。我怎么好占用万里同志的时间,打扰亲人相聚的珍贵天伦?

  我只是想请求帮个忙,一个小小的忙……”

  荣雪凝说道。

  “哦?帮忙?但说无妨嘛。”

  老总微微颔首说道。

  荣雪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按捺回心底的深渊。

  她白皙的手指伸进随身的真皮手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摸索着,取出一个东西。

  那东西体积不大,却被深色的天鹅绒层层迭迭地包裹着,在她纤柔的掌心显得格外沉甸。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她轻轻揭开最外层的天鹅绒。

  一件艺术品在明亮的灯光下骤然生辉。

  白银被妙手打磨,极致地堆迭、塑形、镂刻成一条钢铁巨鲸的模样——那磅礴的姿态,正是万里号航空母舰的等比微缩!

  甲板平整,舰桥耸立,炮塔与起降引导线如同实质,每一个微小的细节都彰显着令人叹为观止的匠心与代价。

  更令人侧目的是,在那象征飞行甲板的银台之上,竟同样以白银精心塑造了两个小小的、站立着的人影!

  人影一高一低,分明是伍万里穿着海军军装的挺拔塑像,还有荣雪凝套裙清雅的纤细轮廓。

  两人对面而立,一个微微俯首倾听,一个抬头仰望诉说。

  那站立的姿态、距离,竟完美地复刻了万里号甲板上,正是伍万里和荣雪凝交谈帮忙的关键瞬间!

  这东西太不寻常了!

  “好一件宝贝!”

  陈首长眼中精光一闪,嘴角的弧度似乎饶有兴致地加深了几分。

  “好重的礼物啊。

  放下东西,人放心回去吧,雪凝同志。

  路上小心些。”

  老总多了一丝长辈的温和道。

  “多谢……多谢您!”

  荣雪凝重重点头道。

  她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那个站在咫尺之外、气息如冰的伍万里,猛地转身,长睫毛剧烈地颤抖,再也藏不住那份难以言喻的狼狈。

  就在荣雪凝近乎仓惶地逃离主桌核心区域的瞬间,极速的、深埋头颅的疾走让她根本无暇顾及前方。

  刚迈出主桌光晕的边缘,一道高大、沉凝、带着无形威压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右侧横插过来。

  “砰!”

  一个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荣雪凝低促的惊呼。

  千钧一发!

  伍万里的手,闪电般探出将她扶好。

  荣雪凝的身体被这股粗暴而有效的力量带得向前踉跄一步,鞋跟重重跺在地毯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才堪堪稳住。

  肌肤相触,隔着厚实的军装呢料和柔软的女士套裙,清晰无比地传递到彼此的神经末梢!

  极其短暂的僵持,连半秒钟都不到!

  “谢谢!”

  荣雪凝愣了一秒,随即向伍万里道谢后便匆匆离去。

  “老总,陈首长,万里敬你们一杯!”

  伍万里深吸一口气连忙收回目光,看向老总和陈首长说完,被一口闷了一杯酒。

  老总的大手重重拍在伍万里肩上,声如洪钟道:“好小子!四渡汉水,破敌舰队,平泽夺港,万里赴会救青阳,这回又打得美国鬼子满地找牙!

  真是打出我军的威风,打出新中国的骨气了!”

  旁边的陈首长也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和欣慰道:“奇迹!万里啊,你和你带出来的钢七总队,就是咱们手里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刃!”

  伍万里被两位首长的夸赞和满场关注的目光弄得有些赧然,但更多的是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和责任带来的沉稳。

  他正要再次举杯,老总却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长辈般的关切道:“不过啊,酒就点到为止,意思到了就行。”

  陈首长也笑着接口道:“对,知道你高兴,也得悠着点儿。

  别耽误了正事,明早天一亮,指挥部的第五次战役统筹规划会议就要开拔了。

  你的作用很重要,可缺不得席。

  现在这宝贵的团聚时光,可不能浪费在这儿和我们老头子耗着。”

  老总重重地点头,眼神示意着大厅另一边热络的角落道:“快回去吧!你爹娘盼了多久才见着你?

  一帮过命的弟兄们也等着跟你好好唠唠这一路的惊心动魄呢。

  咱们今天这庆功酒,喝的是胜利的痛快,更喝的是团圆的情分,别拘在这儿了。

  我们就是看看你,提醒一下你会议的事情。”

  伍万里心头一热,老首长们的话精准地点在了他最柔软也最牵挂的地方。

  看着不远处围坐在一起、正满面红光接受战友们敬酒的父母,看着雷公那一桌老弟兄们豪爽的笑脸,还有远处似乎有些局促又带着关切目光望向这边的安静……

  确实,每一分与他们共处的时光都弥足珍贵,尤其是在血火硝烟暂歇的间隙。

  “是!谢谢老总和陈首长!

  我这就过去!保证误不了明天关于第五次战役规划的会议!”

  伍万里连忙挺直腰板,声音洪亮地应下,脸上带着感激的笑容道。

  说完,他庄重地向两位首长敬了个军礼,然后转身朝着那温暖喧闹的家人战友团聚的角落走去。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长津湖:从新兴里打到汉城,长津湖:从新兴里打到汉城最新章节,长津湖:从新兴里打到汉城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