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透,平壤城残留着昨夜庆功宴的喧嚣余温,清冷空气吸入肺腑,带着一丝硝烟和寒意。

  伍万里和刘汉青并肩走出钢七总队设在城西建筑里的指挥部。

  身后的院子里,整夜的喧闹归于沉寂,只有零星战士在清扫一片狼藉的庆功场地。

  院门外,一辆军用吉普已在等候,开车的是警卫团熟面孔的小王。

  两人未作寒暄,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毕竟志司关于第五次战役规划的会议不能迟到。

  就在此时,另一辆模样寻常的深绿色美式吉普车猛地减速,一个近乎横拦的姿势,“嘎吱”一声稳稳停在他们的车侧,卷起细小尘土。

  副驾驶车门推开,下车的竟是陈首长的秘书,他朝伍万里和刘汉青快速做了个手势,后排车窗随即缓缓摇下。

  老总的侧脸露了出来,线条分明,带着一夜未眠的深刻痕迹。

  旁边的陈首长则微微探身,脸上带着和煦却不容拒绝的笑意,朝两人摆了摆手道:

  “上来吧,顺路捎你们一程,会场见。”

  这突如其来的“殊荣”让伍万里和刘汉青瞬间僵在原地。

  跟首长同车去开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一丝失措。

  两人啪地挺直腰板,右臂“唰”地抬起,动作整齐划一,对着车窗内敬了标准的军礼,声音异常洪亮清晰道:

  “首长好!”

  “好了,上来,省得再发动一辆车。”

  老总的声音低沉的说着,目光扫过两人带着血丝的眼底,显然对昨夜庆功了然于心。

  秘书迅速拉开后排车门。

  伍万里与刘汉青没有丝毫犹豫,侧身挤进了宽敞的后排。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晨风。

  车内空间比想象中更宽敞些,深色的皮革座椅,一股淡淡的机油和烟草混合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

  两人坐下后,背脊挺得如同标枪直插椅背,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车窗玻璃。

  吉普车平稳启动,沿着被战火洗礼过仍显破败的街道前行,碾过散落的碎石和弹壳,发出沉闷声响。

  车厢里,一时间只剩下引擎的低鸣。

  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在老总军装的肩头投下一块亮斑。

  他微微蹙着眉头,目光沉凝地投向车窗外疾速倒退的残垣断壁,左手无意识地抬起,手指正用力揉按着太阳穴,仿佛要将压力从头脑中挤出。

  那股历经百战、横刀立马决胜千里的雄浑气质即便在疲倦中亦未消减分毫。

  “……老总最近头疼得很呐,从昨晚接完志司汇总的情报电文,就对着地图熬了个通宵,一根接一根地抽。”

  陈首长叹了口气,说道。

  老总没回头,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陈首长的说法,按揉太阳穴的动作又加重了两分。

  “不能再拖了。

  南边最新传来的确切消息,联合国军这段时间可不是在舔伤口休养生息。

  他们补充兵员、物资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得多!

  如今他们的前锋部队,顶着我们的阻击,已经再次北进推了过来。

  就在昨夜拂晓前,其先头部队与我们最前沿的防御阵地发生了小规模交火试探。

  战线,实实在在被压到我们鼻子底下了。”

  陈首长说道。

  刘汉青听得心头骤然一紧,屏住了呼吸。

  前线态势,竟然已经危急至此?

  “这还不算完,为了壮大声势,也为了给内部那帮‘盟友’一个交代,美国确实下了血本。

  杜鲁门连敲带打,法军和荷兰都各自增派了一个齐装满员的整营参战。

  当然,大头还是美国佬。

  他们急调回本土休整、换装了新兵的重建部队,完整的美第七步兵师已经登陆支援。

  更要命的是那个曾在长津湖……被九兵团基本打光的老冤家,美国陆战第一师,也被他们玩命的重建出来了!

  现在番号是‘新陆战第一师’,兵员基本补足,装备据说清一色的新家伙。

  另外,他们又把原本驻防在其他地方的美第四十五步兵师也塞了过来。

  再加上南朝鲜那几个屡败屡战、但数量上一直在膨胀的军团……

  综合所有情报部门交叉印证的结果,联合国军此番集结在‘三八线’以南,准备再次北犯的总兵力极强。

  保守估计,已稳稳突破三十万人马。”

  陈首长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透入的白光,缓缓说道。

  “三十万?!”

  “上次战役他们的主力满打满算也就十来万吧?

  这次……这次直接翻倍都不止了?

  这美国是要和我们决战朝鲜不成?”

  刘汉青倒吸一口冷气,一直紧绷的肩背猛地一颤,脱口而出道。

  联合国军兵力膨胀的速度远超预估,如同一堵骤然拔地而起的钢铁高墙,沉沉压在即将燃烧的战线上。

  “还有那什么新陆战一师?!

  长津湖之战才过去多久?

  他们美国人就硬是能把这支号称‘滴漏器’的部队重新凑齐了?”

  刘汉青皱紧眉头问道。

  “汉青,这其实……并不奇怪。

  美国人拼的是国力,是不计成本的战争机器。

  钱和装备对他们来说,只要国会老爷们咬牙批准拨款,问题就不大。

  更何况美国握着那张开遍全球的庞大军事基地网和数量惊人的仆从军预备队。

  只要抽调其他部队的精锐士官和老兵作为核心,再抽美国本土现役部队的骨架和肌肉填进去,用快马加鞭运来的全新装备一武装,就能贴上番号了。

  短期内恢复战斗力虽然打折扣,但纸面上‘重建’出来并不算太难。

  这法子,我们学不来,也没必要学。

  关键在于他们付出的代价。

  这种玩法,不是在耗费装备和兵员那么简单。

  它真正吞噬的是两种看不见、摸不着却要命的东西。

  其一,是他们本土日益高涨的反战民意。

  持续的大规模抽血,把本该建设和平生活家园的青壮年送到万里之外填战场绞肉机。

  每一次重建这样的主力师,国内反战浪潮就会高一丈,政府承受的政治压力就会重一层。

  其二,是他们维持全球霸权的国力储备。

  战争是最烧钱的游戏,这么无止境地重建主力,真金白银流水一样扔进这片战场……

  他们的全球战略储备会被严重抽空,其他方向的控制力会削弱。

  所以,陆战一师打光了可以再建,陆军一师也行。

  但每一次重建,都是在燃烧美国的国本和国运。

  李奇微和杜鲁门要承受的压力,绝对不比我们小。”

  一直凝望着窗外沉思的伍万里缓缓转过了脸说道。

  这番鞭辟入里的分析,精准地剖开了“新陆战一师”番号背后复杂的政治博弈和国力消耗的真相。

  刘汉青听得频频点头,一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许,紧绷的下颌线条也放松下来。

  “首长,那我们自己呢?

  上次战役我们虽胜,但各部伤亡、装备损耗都是实打实的。

  就算优先补充些兵力,面对联合国军这三十万虎狼之师,再用原来的老部队血拼,恐怕困难太大了!”

  刘汉青担忧的说道。

  “当然不止。

  中央下了决心亲自部署,我们为了打赢这一仗,同样集中了空前强大的力量!

  三个主力兵团:三兵团、九兵团、外加刚入朝、以敢打硬仗著称的十九兵团,已经全部在指定地域秘密完成战役集结!

  这三个兵团囊括了我军最能打、战功最显赫的主力军。

  十九兵团的63军,64军,65军。

  九兵团的20军,26军,27军,39军,40军。

  三兵团的12军,15军,60军。

  共计十一个主力军!

  个个都是英雄的部队!

  这还没有算上我们并肩作战的战友朝鲜人民军的一个军团主力!

  此番大战,我们单算前线北侧集结的主力部队将近五十万!

  更准确地说,是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陆海空、主力和后勤人员全算上,超过百万!

  狭路相逢,避无可避!

  这不仅仅是一场战役,这将是一次倾国之战!

  相当于是我们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以来,规模最庞大、烈度最残酷的中美朝鲜大决战!”

  “中美朝鲜大决战,这个说法贴切啊。

  不管这一仗打完,战争能不能马上结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它会彻底打明白!

  让华盛顿那帮人彻底明白,他们在朝鲜战场所能触碰到的底线在哪儿!

  把他们从妄图武力统一的迷梦中彻底打醒!

  也让全世界都看明白一个事实!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在陆地战场上用钢铁和刺刀,压倒一个已经站起来的觉醒的民族!

  到了那个时候,谈判桌上才可能会有真正平等、互相尊重的和平!”

  陈首长喃喃着感慨道。

  这番话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车厢内激起无声却剧烈的回响。

  伍万里闻言,心潮骤然澎湃!

  历史……这就是那场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一笔、作为朝鲜战争战略转折点的第五次战役!

  其规模之大,双方主力倾尽全力的豪赌。

  在此刻,由两位决策者口中道出,带着滚烫的血与铁的重量。

  “首长,既是大兵团主力决战,战场宽度和纵深前所未有。

  美军装甲部队数量庞大,其坦克集群的大范围机动、分割穿插能力极强,我军步兵血勇虽冠绝天下。

  但面对敌方优势装甲部队依托地空火力进行的区域固守或强力突击,如果缺乏足够的装甲矛头作为反制力量,战场上我们将被迫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这种牺牲,不仅是个别战斗的损失,更会牵制全局反击锐气,迟滞战机……

  钢七总队在前次作战中,依靠少量坦克配合轻装步兵实施闪击战法尝到了甜头。

  但也深刻体会到装甲突击力量的短板,那就是数量太少。

  一旦遭遇敌方优势装甲集群围攻或远程炮火覆盖,即陷入被动,难以形成持续的突击力。

  因此,我恳请首长,在钢七总队编制内的警卫营基础上,组建一个具备较强独立作战能力的装甲警卫营!

  最少配备坦克二十五辆,并配套半履带或轮式装甲车十辆以上!

  用以在关键节点执行防御支撑、反冲击和强行打开敌坚固阵地的任务!”

  伍万里深吸一口气,说道。

  这个请求份量十足,几乎相当于要走了整个志愿军序列里相当大一部分重型装甲力量。

  然而,两位首长脸上并未露出惊讶,反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早就等着他开口。

  陈首长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促狭而温暖的“原来如此”的笑容。

  他没有立刻答应伍万里二十五辆的要求,反而向前微微倾身,看着伍万里说道:“二十五辆坦克?”

  伍万里心中微微一紧,正欲再阐明理由,却听陈首长陡然话锋一转,眼中笑意再也藏不住,几乎是朗声道:

  “不行啊,万里同志。二十五这个数字……太少了嘛!小家子气!

  我们志司研究了半天……你们可是缴获成营坦克装备的精锐!

  给二十五辆?

  这不是寒碜我们的功臣吗?

  要上就给够火力!

  总共让你们拥有三十六辆坦克!”

  “三十六辆?!

  三十六辆坦克啊!”

  伍万里闻言愣了两秒,连忙确认道。

  这远超他预期!

  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瞬间蔓延全身,他身体几乎是本能地要弹起来,眼睛瞪得老大,沉静被巨大喜悦冲破。

  这不仅是装备的提升,更是对钢七总队战斗力核心需求最深刻的理解和最毫无保留的信任!

  “陈首长!您可真是给了我……

  给了钢七总队全体指战员,一个天大的惊喜!

  一个前所未有的大惊喜啊!”

  伍万里见陈首长点头后,当即惊喜的说道。

  陈首长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看着这个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此刻却像个得了心爱玩具大男孩似的年轻将领,眼神里满是长辈对杰出晚辈的欣慰。

  但陈首长立刻收起笑容,郑重其事地指向身旁的老总道:“诶,这份惊喜,你最大的谢礼,可得冲着老总去!

  是咱们老总力排众议,面对总部和各军不少同志觉得倾斜过大的疑虑,直接拍板批的条子!

  老总说了,仗打得这么好,缴获这么多,赢了这么多次,不狠狠地奖励鼓励,说得过去吗?

  钢七总队打出了威风,就是我们整个志愿军的门面!

  这种门面,光鲜点,硬气点,再多也值得!”

  老总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本该如此!

  那眼神里的意思却异常明确,有本事拿走的装备,就得给我打出对得起的战果!

  这仅仅是开始。

  陈首长不等两人从这双重惊喜中回过神来,继续平静地投下新的利好道:“除此之外,对于钢七总队的奖励方案,总部已有决议。

  一、为每一位钢七总队英勇作战指战员的家属,额外发放一笔慰问金。

  这笔钱虽不算极丰厚,但足以为他们在后方家乡,暂时改善生活,解决些实际困难。

  让孩子们穿暖些,让老人们少些病痛担忧。

  这笔款项由总部后勤直接拨款到地方民政部门发放。

  二、钢七总队各营连空额,优先从即将入朝或正在休整的部队中抽调精锐老兵、优秀战斗骨干予以补充,务必足额补满。

  要求必须是至少打过两次战斗、有经验、可靠的战士。

  三、该部武器装备除现有全套美械继续保障供应外,重点加强自动火器和班组伴随支援火力。

  轻机枪、冲锋枪、半自动步枪数量在原基础上增加百分之二十。

  火箭筒、六零炮由总队统一掌握调配,但数量增加百分之四十。

  所需弹药基数按最高标准配给。”

  话音落下,车内一片寂静。

  刘汉青和伍万里彻底被震撼了!

  身体僵硬在座位上,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

  这待遇……已经不是简单的“优厚”二字可以形容!

  这简直是总部拿出了前所未见的手笔!

  慰问金抚慰后方,减轻战士后顾之忧。

  优先补充身经百战的老兵而非新兵,确保队伍的骨头足够硬、血性足够旺。

  轻火力再次加强,对班组突击力是质变的提升,尤其对付美军步兵密集冲锋优势极大。

  再加上那三十多辆新锐坦克组成的装甲拳头……

  这几乎是将钢七总队,打造成了一个集突击力、防御支撑力和持续作战能力于一体的,足以在任何局部战场形成决定性突破力量的超级铁拳!

  还没完。

  似乎觉得给他们的刺激还不够,一直闭目养神的老总,此刻又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落在伍万里脸上说道:

  “其实,那批刚运到的六个师的苏械装备……也是你打赢水南、拿下平泽才换来的优先份额。

  分配建议权,可以交给你。

  由你们钢七总队结合实际情况和即将到来的战役任务需要,拿出一个大致的分配方案。”

  伍万里闻言,脸上喜色更浓。

  其实整个志愿军不止他四渡汉水赢回来的六个苏械师的装备,还有部分部队已经装备苏械了,只不过没满装。

  这种情况下,伍万里已经打算好将这批苏械分配给李云龙孔捷赵刚所在的27军,以及丁伟安长森所在的12军了。

  举贤不避亲,这两个军在前面的战役中也立下了赫赫战功,应该不过分。

  一旁的老总似乎看出他的凝思,再次开口,语气严肃道:

  “伍万里同志,荣誉和责任是并行的。

  第五次战役规划会议马上开始,参会的有各军的主官和作战参谋,你们钢七总队这次打出了名堂。

  但一些新入朝、尚未经历大规模血战的部队指挥员,对志司给予你们特殊待遇和装备补充有些不同的看法。

  他们没有亲眼看过你们在四次战役中啃硬骨头、穿火线、打穿插的艰难险阻。

  一会儿会上,你要用实实在在的判断力和清晰的战术推演说话,证明你的判断力能力和战术天赋。

  让所有同志都理解这份资源配置的必须性和钢七总队在未来战役中的关键作用。

  不单是关乎钢七总队的荣誉,更关乎整个战线任务的部署效率。”

  伍万里深吸了一口带着寒意和机油混合味道的空气,目光坚定地望向老总道:

  “是!老总,请您放心!

  钢七总队全体官兵就是为啃最硬的骨头、打最关键的战斗存在的。

  我们一定拿出让所有同志信服的本事,绝不给志司首长丢脸,更不会浪费一枪一弹、一名战士!”

  刘汉青坐在副驾驶位置,听着后排的对话,不由得用力握紧了拳头。

  他明白老总话里每一分重量,更信任伍万里的能力和承诺。

  ………………………………

  过了不知多久,吉普车最终在一排枝叶稀疏但精心布置的伪装网掩护下,停在了一片低矮的房前。

  车子停稳的瞬间,引擎的嗡鸣声戛然而止,将这片被严密防卫的区域衬得格外寂静。

  志愿军哨兵无声地拉开低矮营区的铁丝网门,锐利的目光在确认车内人物身份后转为肃然的敬意。

  陈首长推开车门,老总紧随其后,两人踏出的步伐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无需言表的威严。

  伍万里和刘汉青几乎是屏着呼吸,迅速从另一边下车,脚跟刚刚落稳,腰板已挺得如同标枪。

  前方不足十步,就是那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门板粗糙,油漆剥落,但这里正是即将决定第五次战役生死走向的核心之地。

  陈首长略一点头,门口的警卫战士立刻上前,双手用力推开沉重的木门。

  门内浓烈到刺鼻的气味混杂着人声瞬间涌出,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迅速压了下去。

  会议室里烟气缭绕,光线从高窗泄入,在浮动尘埃的光柱里纠缠。

  几盏马灯挂在粗梁上,火苗跳动,将墙钉满红蓝箭头和等高线的巨幅作战地图映得忽明忽暗。

  巨大的沙盘占据中央,其上山岭平原精细堆迭,代表敌我态势的彩色兵棋犬牙交错。

  屋里人头攒动,几十名志愿军高级指挥员或聚在地图沙盘前指画争论,或三两低声交谈,面孔在灯光与烟雾中明暗不定。

  李云龙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正从东南角传来,他在和旁边的人争辩着什么,声音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冲劲。

  站在他身边的孔捷叼着自卷的旱烟,眯眼审视着沙盘一角。

  丁伟则抱臂靠在柱子上,脸上惯常地带着一丝审度的笑容。

  赵刚站得笔挺,正仔细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20军、39军、40军、63军、64军、65军……各主力军的指战员身影皆在其中,或凝重,或焦虑,或深思,构成一幅大战前夕高密度的指挥中枢图景。

  “立——正!”

  毫无预兆,一声短促、低沉却又极具穿透力的口令,如同冰冷的刀锋,切断了房间里所有的声音与动作。

  前一秒还充斥耳膜的嗡嗡人声、激烈争论、烟草咂摸的低响……瞬间凝固,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会议室陷入死寂,空气沉重得仿佛能捏出水来。

  几十双目光齐刷刷地投来,焦点汇聚在刚刚踏入门槛的两位首长身上。

  那些眼神里有毫无保留的尊敬,有军人的本能的服从。

  当他们的视线越过首长,落到紧随其后的伍万里和刘汉青身上时也有极短暂的惊愕。

  老总和陈首长径直穿过门口与主位之间那不到十米的空地,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敬礼!”

  指令再起。

  刷!

  手臂挥动带起风声。

  数十名高级指挥员,右手五指并拢,中指微贴帽檐,动作整齐划一地抬臂敬礼。

  军礼如山,气势磅礴。

  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两位首长身上,唯有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瞥向跟在后面、在如此多高级将领注目下依然竭力保持标准站姿的伍万里和刘汉青。

  “稍息。”

  老总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的说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那股凝固的铁血之气稍稍缓和了一些。

  陈首长这时侧过脸,声音清晰地对着身后的伍万里和刘汉青说道:“你们俩,跟上来,站这边。”

  他抬手,指向主位那张宽大木桌的旁侧,紧邻着墙上的巨大作战地图。

  这位置!

  伍万里心头猛地一跳。

  刘汉青的喉咙也紧了一下。

  站在主位旁,意味着在众多军、兵团长官面前,距离决策中心的距离被无形地拉到最近。

  这绝非惯例,更非寻常。

  瞬间,全场目光的焦点彻底转移了。

  几十双眼睛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钉在他们两人身上。

  那目光极为复杂,像无数丝线缠绕过来:有惊诧,有审视,有疑问,有恍然,更有直白的不解与翻涌的不服。

  李云龙脸上的表情最先舒展开,几乎是毫不掩饰地咧嘴笑了,朝伍万里飞快地挑了下粗重的眉毛,眼里的赞许近乎灼热。

  他和伍万里是打出来、拼出来的生死交情,血里火里滚过。

  这份特殊的安排,在他眼里,是应得的荣耀。

  孔捷按在沙盘边缘的手下意识地用了力,指节发白,他默默地点了下头,饱经风霜的脸庞上刻着“就该如此”的意味。

  丁伟抱在胸前的手臂缓缓放下,嘴角那丝习惯性的审度笑容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与有荣焉的了然。

  赵刚的目光沉静而温和,无声地传递着鼓励。

  然而,这种鲜明的、支持欣赏的目光,只是在场反应中的一部分。

  更多的将领选择了沉默的观察,他们的脸上没有太多明显的情绪,眼神锐利,如同打量两件在激烈争论中出现的新式武器。

  这些目光中,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但确实存在的评估和……质疑。

  尤其是在那些新入朝、尚未经历过与美军主力师硬碰硬血战的军指挥员脸上,不解和不服气的情绪更加直白。

  他们听说过钢七总队的赫赫威名,知道伍万里、刘汉青是新锐将领中的翘楚,更知道他们刚在四渡汉水打出了惊艳一仗。

  但让两个如此年轻的后辈指挥员在这样最高规格的作战会议上站在紧邻主位的位置,再加上志司对钢七总队那令人咋舌的、堪称孤例的装备补充,这待遇悬殊得让人难以完全心服口服。

  一些资历甚深的老将领,眉峰不着痕迹地蹙了起来。

  主位的木桌沉稳厚重,桌面磨损得发亮,留下无数地图纸摩擦、烟缸磕碰、铅笔划过的痕迹。

  墙壁上那张巨幅地图下有一片空位,正是陈首长所指的位置。

  伍万里和刘汉青依言上前,紧贴着冰冷的土墙站定,几乎是脚挨着会议桌边缘的桌腿。

  两人再次立正,身姿笔挺,面庞绷紧,下颌的线条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站在全志愿军精锐将领的面前,承受着无声的压力。

  “坐吧。”

  老总沉稳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再次凝滞的空气。

  众人依令,动作利落地落座,带起一片轻微的椅凳摩擦声。

  老总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全场,当掠过伍万里和刘汉青时,他像是才想起似的,扬了扬下巴补充道:“给伍万里、刘汉青同志也看座。”

  伍万里心头刚因众人落座而稍缓的弦又瞬间绷紧!

  在座的都是各军主官,最低也是副军级,此刻却让他二人加座列席主位旁?

  “老总,首长!各位首长面前,我们站着聆听命令就好!”

  伍万里几乎不假思索,立即往前跨了半步,声音不高但异常清晰恳切。

  刘汉青也紧跟着表态道:“首长请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位置不用加!”

  他们的态度恭敬而坚决。

  这份毫不掩饰的谦逊,如同一股微凉的清风,吹过了某些因待遇差异和位置安排而滋生的燥热情绪。

  几个原本眉间带着褶皱的老指挥员脸色稍霁,绷紧的后背略微放松了些。赵刚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然而,空气中那份微妙的张力并未完全消散。

  一部分将领眼中那丝因特殊待遇和位置安排而产生的“不服”、“过誉”的阴云,仍在盘桓。

  尤其是几位新锐主力军的军长,眼神深处的不解并未因伍万里二人的谦卑而完全褪去。

  钢铁与补给是军队的生命线,志司将宝重重压在钢七总队之上,他们内心深处不免要掂量。

  这支年轻的部队,这份过人的厚遇,真的能扛起那面旗帜,撬动全局的胜负吗?

  老总将这满屋的复杂情绪尽收眼底。

  他没有坐下,反而慢慢地环视整个会场,目光像无形的扫帚,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相对陌生的面孔。

  他那习惯性略显冷峻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丝深沉的笑意。

  “坐在这里的同志们,很多都是从国内各个战场打出来的百战之人,打过形形色色的硬仗。

  美械军……国军的精锐美械师,对我们不少同志来说,确实不是什么新鲜物件儿。

  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对志司给予钢七总队这么一份殊荣,部队编成、装备补充上都优先照顾、倾斜力度很大,有些同志心里,多少还存着点不服气?

  觉得嘛,是不是抬举得太过了?”

  老总说道。

  此时,会议室里落针可闻。

  连李云龙也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老总。

  那些心中带着疑虑的指挥员,更是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坐得更直了。

  “战绩嘛……耳听终归是虚。

  报告再详细,纸面上的数字和描述,赶不上亲身在战场上挨过美军的重磅航弹和燃烧弹。

  赶不上亲眼看着身边熟悉的老战友被对面喷火器烧成火团。

  赶不上……面对成群的谢尔曼坦克压上来时,手里只有炸药包和集束手榴弹的那种滋味!

  钢七总队的‘威风’,是在尸山血海里一寸寸啃下来的!

  但光有过去还不够!

  打胜仗的本事关键在将来!

  今天我把这小青年带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大家伙都听听。

  伍万里同志!

  你来说说!

  关于我们即将面对的这个第五次战役,你是怎么判断的?

  核心要点在哪里?

  放开讲!用你最真实的想法!”

  老总说道。

  这话语一出,整个会议室的气息为之一窒!

  老总搭台,点名!

  这几乎是……在最高规格的作战会议场所,,给了伍万里一个当众演绎其战略判断的机会!

  一个证明其价值、证明钢七总队这份殊荣并非虚浮的机会!

  压力陡增!

  无形的视线如万钧重担压下,汇聚于他一身。

  伍万里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狠狠擂了一下。

  一股强烈的紧张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没过全身,指尖有些发麻。

  这不是面对敌人冲锋时的紧张,这是在众多身经百战、眼光毒辣的军事主官面前剖析整个战局的巨大压力!

  老总搭好了台,但他自己要唱的那出戏,凭借的是什么?

  是历史书上那些后世总结的脉络?

  那些后世冠以“伟大”的战略决策?

  在这真实残酷、无数变量交织的当下,它们真的能完美契合吗?

  一旦说得不对,或者只是流于表面的空泛,那份因特殊待遇而引发的不服气会立刻转化为失望……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

  但仅仅几息之后,一股更加深沉的力量从他胸膛深处涌起。

  不!

  他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战阵、仅凭一点先知就敢放手一搏的“毛头小子”了!

  一场又一场血与火的淬炼,一次次的临机决策,一次次的险中求胜,早已将书本的记忆和对历史的敬畏,熔铸进了最深刻的实战经验和血肉感知里!

  他熟悉美军每一张王牌部队的面孔与脾性,了解其优势与致命的惰性,他嗅得到敌军指挥官在不同处境下呼吸频率的变化!

  他的脑中,此刻有无数个基于当前敌情演变的战场模型在碰撞、推演、筛选。

  紧张如同暴风雨中的浮沫,迅速被这股历经锤炼的、近乎本能的自信所取代。

  这自信源自一次次胜利的血肉铸就,比任何浮华的推演都更加沉重!

  伍万里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张开口说出那已在脑中成型、凝聚了无数实战感悟与历史启示的判断——

  “报告!老总!陈首长!”

  刹那间,一道急促、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切断了这片酝酿中的肃穆!

  靠近门口的位置,一名手臂夹着文件夹、额头沁着汗珠的志愿军作战参谋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震惊和紧迫的神情,目光急切地搜寻着首长道:

  “紧急军情!

  刚截获破译的联合国军前线无线电密电码!最新动向!他们的推进……”

  “等等!”

  一声低沉而浑厚有力的断喝,如同惊雷在室内炸响,猛然喝止了参谋的后续报告!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被强行扭转,聚焦到那个发出喝声的方向。

  一位身材魁梧、肩宽背厚、浓眉如刀刻、眼神锐利如鹰隼的中年将领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是63军的傅军长,以善打硬仗、风格刚毅直率著称。

  他刚才对伍万里那份审视不加掩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铁血气势道:

  “老总!既然想让这小子展现展现‘才华’,考校考校他。

  那这份‘最新’的东西,就不妨先压一压!

  就把前几天过时的情况通报给他!

  让他对着过时的情报,给大伙推测一下,‘现在’战场是个什么情形!

  尤其是刚才这参谋急着要报告的‘最新推进情况’!

  伍万里同志!

  战场上瞬息万变,靠的就是真本事!

  看的是脑子里的火候!

  你敢不敢接?

  就用那份过时的战报,把敌人此时此刻的位置、动向、可能的规模给在座的首长们‘算’出来看看!”

  轰——!

  整个会议室仿佛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瞬间炸开了无形的气浪!

  吸气声此起彼伏!

  就连刚才一直抱着看热闹心态的李云龙也瞪圆了眼睛。

  旁边的孔捷更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手里捏着的卷烟直接被掐断在指间!

  “这……这太过了!傅军长!

  情报推演需要基础!

  过时几天?

  战场形势诡谲多变,哪怕是一天之差足以天翻地覆!

  光凭一份旧报告要准确判断即时动态?

  神仙也难为!

  这纯粹是为难人!”

  刘汉青第一个按捺不住,声音带着罕见的激愤和明显的担忧,直接上前一步开口道。

  “就是!这不成心嘛!

  我老李打了半辈子仗,没见过这么考人的!

  过时?

  战场上过一个钟头都可能有变故!

  你想考神仙还是考万里?”

  李云龙也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说道。

  他喊的是“万里”,那股维护之意毫不遮掩。

  “确实不合常理,这要求太高。

  若只是大方向判断,倒也罢了。

  精确到即时位置动向?

  太难了!”

  孔捷也开了口道。

  丁伟眼神里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连陈首长眉头也不自觉地微微蹙起,显然也觉得这要求超出了合理的试探范畴。

  老总的目光扫过满脸焦急的刘汉青、义愤填膺的李云龙等人,最终落回到伍万里脸上。

  那眼神似乎在问:感觉如何?不行就不必勉强。

  压力袭来!

  无形的、近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再次聚拢!

  这不再是单纯的战术阐述或规划建议,这直接是关乎判断力极限的当众考验。

  其难度如同要求仅凭夜观星斗就标定大海深处一艘敌舰的精确坐标!

  成功则一战封神,失败……那些潜藏的“不服气”将彻底坐实,连带对钢七总队的特殊待遇产生更大的质疑!

  “没问题,既然首长有意考万里,万里全力以赴便是!!!”

  伍万里深吸一口气,回应着,同时打开了脑海中的天眼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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