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拂面,带来湿润的水汽与远山的微凉。

  萧贺夜立在许靖央身侧,眼戴薄纱,剑眉微蹙。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本王总觉得,拐子这件事过于简单了。”

  许靖央侧眸看他:“王爷何出此言?”

  萧贺夜转向她,即便隔着薄纱,也能察觉他薄眸的森黑。

  “在此之前,官府追查数月毫无进展,那些拐子既然行事谨慎,藏匿极深,为何我们一插手,短短数日便人赃并获?”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若说是三弟早就发现端倪,想借此机会拉我们一同立功,却也不像。”

  江涛拍打船身,发出规律的声响。

  萧贺夜微微倾身,语气变得莫测:“许靖央,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许靖央目光眺望,看向远处苍茫的江水。

  碧涛翻涌,天际线模糊不清。

  她心中其实已有了猜测。

  那群拐子藏身的废弃矿道,正是她前些日子告知魏王的反王宝藏所在。

  拐子落网,矿道暴露,此事必会呈报朝廷。

  如此一来,这条矿道的存在便不再是秘密,更不会成为日后皇帝追究许靖央,乃至平王与宁王的把柄。

  魏王这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替他们扫清后患。

  起初许靖央觉得魏王没必要将矿道的事暴露出来,天高皇帝远,皇帝怎么会知道呢?

  但,仔细一想,许靖央便理解了魏王。

  他没有背景,他不敢赌,矿道这件事关乎反贼,魏王选择了一条更稳妥的路。

  许靖央默然半晌,才轻声道:“我虽不知其中细节,但可以肯定,魏王殿下此举,必是一片好心。”

  萧贺夜闻言,静立良久,终是缓缓点头。

  “罢了,三弟向来赤诚,既是他的一番心意,我们领受便是。”

  许靖央抿唇:“王爷现在也不应去想别人如何,你的眼睛再治不好,恐怕就真要出大问题了。”

  提及眼睛,萧贺夜还是一如既往的态度平和,薄唇溢出难得的轻笑声。

  “本王不怕,你不是说过,即便看不见了,你也不会放弃本王么?”

  许靖央反问:“真看不见了,王爷就该着急了。”

  萧贺夜唇边淡淡笑意渐渐收敛,语气变得郑重。

  “有你,何惧,往后的日子,要劳烦王妃了。”

  “什么王妃?还没成婚。”许靖央被他突如其来的称呼,惊的黛眉一扬。

  萧贺夜反问:“去了幽州,自然要成亲,若你不喜欢王妃这一词,那叫什么好?夫人?还是娘子?本王会尽全力配合你的喜好。”

  “毕竟去了幽州,本王所能信任的亲近之人,唯有你。”

  许靖央:……

  她别开眼神,掩下眼底微浅的心绪起伏。

  “王爷越发不正经了。”

  而此时的湖州渡口,喧嚣已然散去。

  魏王仍独自伫立在码头上,望着空荡荡的江面出神。

  春风拂起他靛蓝的袍角,身影在空旷的渡口显得有几分孤寂。

  郁铎缓步上前,在他身侧站定。

  “王爷,船已远行,该回府了。”

  魏王没有动。

  他目光依旧望着江水尽头,喃喃道:“先生,本王又变得很矛盾了。”

  郁铎抚须,静待下文。

  “既想让靖央知道本王的私心,”魏王苦笑,“又怕她知道了,心中徒增负担。”

  其实多日前,他便已查到那伙拐子的确切藏身之处,并安排官兵刻意巡逻,将他们逼到了矿道里藏身。

  可他迟迟没有动手。

  皇帝多疑,若日后得知许靖央、萧贺夜、平王等人养伤期间曾滞留湖州,又恰逢矿道暴露,必会疑心他们与反王遗宝有染。

  届时,百口莫辩。

  所以,他借拐子之事,将矿道公之于众。

  有罪,是他魏王一人失察之罪,封地内竟有前朝反王遗留的矿道,且被贼人占据多时。

  与他人无关。

  郁铎看着自家主子眼中挣扎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

  他缓缓一笑:“王爷,君子论迹不论心,您既已做了抉择,又何必强求自己做那毫无私念的圣人?”

  魏王微微一怔。

  郁铎继续道:“如今皆大欢喜,失踪女子获救,贼人伏法,百姓称颂。”

  “王爷既保全了昭武王与宁王、平王,免去他们日后被皇上责难的风险,也全了自己一片赤诚之心。”

  他看向江面,目光深远:“在下相信,凭昭武王的聪慧,定能想通其中关窍,有些事,不必言明,反倒更见分量。”

  魏王默然良久,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转过身,面向湖州城的方向,眼中那点挣扎渐渐沉淀,化为一片沉静的坚定。

  “先生说的是。”他浓眉星目,透着澄定般的决心,“是本王执念了。”

  郁铎含笑拱手:“王爷能想通便好,来日方长,您与昭武王、宁王、平王,皆非池中之物,他日京城再会,必有另一番天地。”

  魏王点了点头,最后望了一眼空茫的江面。

  春风送暖,吹散他眉间最后一丝郁结。

  魏王振袖转身,步履沉稳:“走吧,先生,二哥和四弟去了封地定然大有作为,本王也该继续向前了。”

  郁铎跟在他身后半步,望着主子挺拔的背影,眼中掠过欣慰。

  “王爷,您必成大器。”

  “借先生吉言。”

  *

  二月的幽州,仍四处可见覆盖的薄雪。

  天气阴沉,透着一股冬末不肯散尽的郁气。

  半个月前,偌大的幽州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城西的寒水村,三十余户村民竟联名状告节度使安家的田庄管事,强占民田、毁屋伤人之事。

  起因是安家的小少爷看中了寒水村北面一片靠近水源的沃土,想要扩建田庄。

  管事带着家丁前去商议,言语间多有威逼。

  村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当然不肯,双方便起了冲突。

  混乱中,安家一名家丁失手,用锄头砸死了一名阻拦的老汉。

  人命一出,事态顿时激化。

  其余村民激烈反抗,自然遭到了毒打,最后被打死的人竟有四个。

  村民们抬尸进城,跪在安府跟前哭诉求告。

  消息传开,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这本是桩可以遮掩的案子,安家是幽州大族,节度使更是封疆大吏,权势煊赫。

  死个把平民,花些银钱打点,再施压威吓,多半便能压下去。

  可眼下却不同了。

  幽州已是宁王封地,听说,很快宁王便要携昭武王前来赴任。

  此事若在此时闹大,传入宁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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