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这阴暗宅邸截然相反的,是此刻京师的大街小巷。

  当盖着玉玺的皇榜,被张贴在城中各大告示栏上时,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起初,是死一样的寂静。

  无数的百姓,围在皇榜之下,听着那识字的读书人,用颤抖的声音,念出圣旨的内容。

  “……自今日起,推行‘士民一体当差,一体纳粮’之新政……凡我大奉子民,一体纳税……”

  当听到这里时,人群中,一个卖炊饼的老汉,手中的炊饼,“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他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对着那读书人问道:“秀才公,您……您没念错吧?是说,那些官老爷、士绅老爷们,以后,也要和咱们一样,交税了?”

  那秀才的脸色,比哭还难看,他木然地点了点头:“是……圣旨上,就是这么写的……”

  “哇——!!!”

  确认的消息,如同一颗被点燃的炸药,瞬间引爆了整个人群!

  “老天爷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啊!”那卖炊饼的老汉,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皇宫的方向,嚎啕大哭!

  “我家的三亩薄田,再也不用给隔壁的张员外,白白缴纳那份‘投献’的钱粮了!呜呜呜……”

  “苍天有眼!圣上万岁!威国公千岁!”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声。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姓们,用最朴素,也最真挚的方式,表达着他们的喜悦!有人当街奔走相告,有人冲进酒楼,大喊着要请全场喝酒!甚至,有许多鞭炮铺子,直接被狂喜的百姓们,抢购一空!

  一时间,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了一种如同过年般,不,比过年还要热闹的喜庆氛围之中!

  然而,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却有无数座孤岛,正经历着刺骨的寒冬。

  城南的一座酒楼里,一群正在高谈阔论的年轻士子,在听到这个消息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荒谬!简直是荒谬至极!”一名士子,猛地将酒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这是对天下读书人最大的侮辱!我等十年寒窗,所求为何?不就是为了这份优待与体面吗?如今,竟要与那引车卖浆者流,同等纳税?这科举,还有什么可考的?!”

  “林尘!定是那国贼林尘进的谗言!”另一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他自己出身寒微,便见不得我等世家子弟的尊荣!此贼,不除,我士林,将永无宁日!”

  而在另一处,一间清贫的学舍内。

  一名家境贫寒的学子,正对着一本已经翻得卷了边的《大学》,默默流泪。他的家,就靠着父亲那秀才功名所免除的几亩田地的赋税,才能勉强供他来京城求学。

  如今,这唯一的依靠,被斩断了。

  他的科举之路,也仿佛,走到了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他喃喃自語,眼中,满是绝望与迷茫。

  愤怒,惊慌,不甘,绝望,鄙夷,嘲讽……

  种种情绪,在京城的士子群体中,疯狂蔓延。

  仅仅一纸圣旨,便让这座伟大的都城,彻底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一个,是万民欢腾的人间。

  一个,是士子悲愤的地狱。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

  当盖着玉玺的圣旨,由八百里加急的驿马,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颗巨石,砸向大奉王朝的各行省时,所激起的,是远比京师更为猛烈、更为复杂的滔天巨浪。

  山原省,潭州府。

  知府衙门内,新任知府孙敬明手捧着那份措辞严厉,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味的圣旨,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重于千钧。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府尊,这……”一旁的府丞,也是面色煞白,声音干涩,“这可如何是好?圣旨要求我等,立刻清查府内存粮亏空,并张榜公布新政,令全府士绅,一体纳粮……这……这简直是要把咱们东山省的天,给捅个窟窿啊!”

  孙敬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将圣旨轻轻放在桌上,仿佛那不是一卷丝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那蔚蓝的天空,眼神中,充满了忧虑与疲惫。

  “这个林尘……这个威国公,他这是要将天都搅烂啊!”

  他的声音中,没有太多的愤怒,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此地的士绅,盘根错节,关系网遍布朝野。别说是本官,便是巡抚大人亲至,平日里,对他们也要礼敬三分。如今,一份圣旨,要夺他们的田,抄他们的家……本官几乎已经能预见到,接下来,这潭州府,乃至整个山原省,将会是何等一番腥风血雨了。”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是……是遵旨,还是……”府丞小心翼翼地问道。

  孙敬明苦笑一声:“圣旨之上,‘先斩后奏’四个字,你没看见吗?这是陛下,在逼着我等,站到全省士绅的对立面去啊。遵旨,我等便是士林公敌,遗臭万年;不遵,这头上的乌纱帽,怕是立刻就要换成刽子手的钢刀了。”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摆了摆手。

  “先……将圣旨,供起来吧。至于何时张榜……容本官,再想想,再想想……”

  淮左省,泗州府。

  与孙敬明的愁眉不展不同,扬州府的一座豪奢园林之内,此刻,已是怒火滔天!

  “反了!反了!这简直是反了天了!”

  一名家财万贯,富可敌国的盐商大族族长,将手中的名贵瓷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林尘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军功上位的竖子,竟敢将主意打到我等士绅的头上来了!没有我等,这泗州的盐税,他朝廷能收到一文钱吗?没有我等,这运河两岸的百万漕工,谁来安抚?!”

  “王兄息怒!”另一名当地的士绅领袖,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骂是没用的!这圣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那林尘蛊惑圣听,才降下来的恶法!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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