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郎中,就是这里。”

  楚雄停下马匹,向刘树义道:“江刺史被发现时,就在这个路口。”

  刘树义抬眸看去,便见前方十字路口的地面上,还残留着些许早已干涸的血迹。

  他翻身下马,来到血迹旁。

  只见这血迹范围不大,一边呈圆弧状,另一边则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血迹无法蔓延,戛然而止。

  “楚别驾,当时那座石狮子,是不是处于这个位置?”

  刘树义指着血迹戛然而止的一侧,向楚雄询问。

  楚雄点头:“刘郎中当真厉害,虽然没有亲眼见到案发时的样子,却能精准做出判断,楚某佩服。”

  刘树义自动略去楚雄不走心的称赞,他说道:“那座石狮子此刻在哪?”

  “被我们搬回了刺史衙门。”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衙门外石狮子不见的?”刘树义又问。

  “第二日清晨去衙门点卯时。”楚雄看向刘树义:“说来可能让刘郎中笑话,我们当时发现石狮子不见时,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偷财物的事情不少见,可偷一个对普通人来说毫无用处的石狮子,着实是听都没听过。”

  “那石狮子又不能卖钱,又十分沉重,还不好藏……这蟊贼究竟是怎么想的,会去偷它?”

  刘树义能理解楚雄他们当时的感受,这和放着金银财宝不偷,反而把门前的水泥路障扛走没什么区别。

  乍一看,确实会觉得十分荒谬。

  不过案发之后……

  刘树义道:“那现在,你们可能理解凶手的意图?”

  楚雄褐色的眼眸与刘树义对视,摇头道:“仍是想不通啊,难道凶手想让我们认为是石狮子活了过来,杀害了江刺史?”

  想不通?

  刘树义深深地看了楚雄一眼,旋即移开视线:“凶手动机是什么,还需进一步调查才能确定,在此之前,胡乱猜测没有任何意义,我们要小心陷入凶手给我们算计的陷阱之中。”

  楚雄笑着点头:“刘郎中说的有理,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不能乱猜,万一引起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

  杜构与长孙冲听着楚雄这意味深长的话,彼此对视了一眼。

  楚雄明显心里很有想法,却故意装糊涂,他们不知道楚雄是有其他算计,还是觉得时机不到,不能撕破脸皮,因此想要维持表面的和睦。

  刘树义没有去管楚雄的意图,只要楚雄没有公然撕破脸,那他就还能使唤楚雄,此案本就难查,他不能放过这难得可以使唤楚雄的机会。

  “楚别驾……”

  刘树义视线环顾四周,道:“不知晚上,邢州城可有衙役夜巡?”

  “当然有。”楚雄道:“朝廷的规矩,我邢州刺史府衙一直坚定的遵守着。”

  “那案发当晚,巡逻的衙役,可曾经过这个路口?”

  “自是经过。”

  楚雄说道:“邢州城不算大,衙役每晚夜巡,都会走遍整座邢州城。”

  “我问过当晚夜巡的衙役,他们说当晚夜巡经过这里时,并未发现任何异样,也没有看到石狮子的丝毫踪迹。”

  刘树义颔首:“他们是何时经过的这里?”

  “丑时左右。”

  “最先发现江刺史尸首的人是谁,他是何时发现的?”刘树义又问。

  楚雄道:“附近居住的一个百姓,他要出去劳作,经过这里时,发现了血色的石狮和惨死的江刺史……当时的时辰,大概在卯时三刻左右。”

  丑时衙役夜巡经过时,没有任何异样,清晨卯时三刻被百姓发现……也就是说,如果没有人说谎,那凶手布置现场的时间,就在丑时至卯时三刻之间。

  “当晚附近的百姓,可曾听到什么异常动静?”刘树义想了想,继续询问。

  楚雄摇头:“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听到。”

  刘树义微微点头,他又道:“仵作的验尸结果如何?”

  “利器割破肚子,开膛破肚,失血过多而死。”

  失血过多而死……刘树义眸光一闪,失血过多而死,那就代表江睿不是被一击致命,是有求救的机会的。

  “江刺史的嘴里,可曾被人塞过什么东西?”刘树义询问。

  “啊?嘴里?”

  楚雄有些茫然:“没有吧,我们发现江刺史时,他嘴里什么也没有。”

  “是没有……还是你们没有检查过他的嘴?”刘树义紧盯着楚雄。

  被刘树义这样一盯,楚雄竟莫名有种心虚的感觉,他视线有些飘忽,干咳道:“这我就不清楚了,验尸都是仵作的事,我可以派人问问仵作。”

  视线飘忽,眼皮下意识眨动……他在说谎。

  就是不知道他是检查过江睿的嘴,还是知道仵作压根没查,但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想搪塞过去。

  刘树义怕把楚雄逼急,使得楚雄直接撂挑子不干,没有深究此事。

  他继续道:“你们可曾找到第一案发现场?”

  “第一案发现场的意思是?”

  “江刺史被杀之地。”

  刘树义道:“以江刺史被开膛破肚的情况来看,鲜血必然会从伤口大量流出,如此多的血液在地面上流淌,会自发的向外蔓延,最终定格成大片的血迹。”

  “可是眼前路口的血迹,面积并不大,这表明流淌的血量必然不多,不符合江刺史开膛破肚的情况。”

  “所以很明显,这里只是凶手用来布置石狮杀人假象的地方,而非凶手真正杀害江刺史,甚至不是开膛破肚的地方。”

  楚雄听着刘树义的侃侃而谈,眼皮忍不住的跳动。

  他知道刘树义很厉害,却没想到如此厉害,这才刚到邢州城,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呢,结果不仅直接推测出尸首可能被放置的地方,更是根据这已经过去了足足七日的血迹,就推断出凶手杀人移尸之事……这份本事若是用在正事上还好,可若是用在为朝廷狡辩,陷害其他人上,那将十分恐怖。

  楚雄神色闪烁了几下,摇头道:“我们一直认为凶手是在这里杀害的江刺史,完全没想过凶手是移尸过来的……所以,我们没有寻找过所谓的第一案发现场。”

  眼神闪烁,双手置于身前,呈防御状……又在说谎!

  刘树义眼眸眯起,楚雄一定知道这里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甚至可能已经找到了真正的作案之地。

  可是……他不想让自己知道,故意瞒着自己。

  他果然怀疑自己来邢州的动机,在楚雄看来,或许自己压根就不是来查案的,而是为朝廷寻找替罪羊的。

  因此,他不会真的全力帮忙,反而会藏着掖着,拖延自己的速度,而不出意外……他的人很可能正在继续调查此案,他想在自己为朝廷找到替罪羊之前,找到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朝廷所为。

  这样的话,这些息王旧部,就必须得联合起来,而且现在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自己。

  自己或许也会成为他们祭旗的最佳选择!

  想到这里,刘树义心中的紧迫感也越来越重。

  凶手若是巧合的借用石狮子作案,倒也罢了。

  可若是故意使用石狮子,那就表明他就是准备将脏水泼到朝廷身上。

  这种情况下,他必然还有其他手段,坐实此案为朝廷铲除异己所为……

  或许楚雄他们,已经得到了对朝廷十分不利的所谓证据……

  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自己必须在楚雄他们得出最终结论之前,找到真正的证据,揪出真正的凶手……否则,自己和所有陪自己来此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刘树义心里波澜起伏,可脸上仍旧十分平和,似乎没有察觉到楚雄的谎言一般。

  他点头道:“凶手十分狡诈,善于伪装,楚别驾没有察觉,也正常。”

  楚雄露出汗颜表情:“还是下官本事不够,好在刘郎中来了,以刘郎中的本事,相信凶手再狡诈,也是徒劳无功。”

  刘树义闻言,只是轻笑摇头,他说道:“楚别驾,我能看看此案的卷宗吗?”

  “当然。”

  楚雄十分豪爽,一点犹豫都没有。

  他从怀里取出一本书簿,直接递给了刘树义。

  “刘郎中随便看,只是我们本事有限,查了多日也毫无收获,这卷宗对刘郎中可能不会有多少帮助。”

  刘树义笑道:“我初来乍到,对案子了解十分有限,这卷宗对楚别驾可能没什么用,但对我,必会有所帮助。”

  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书簿。

  果然如楚雄所言,这卷宗简单的过分。

  上面只有现场的描述,他们问询周围百姓的结果,以及当晚江睿行踪的简单记录。

  现场的描述很详细,但用处不大。

  对百姓的询问,内容很少,只有结果——百姓对凶手作案之事一无所知。

  至于江睿当晚的行踪,卷宗说江睿当晚下值后,就去了青楼,子时左右突然离开青楼,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从卷宗可以看出,楚雄他们这几天确实没有闲着,问了不少人,查了不少事。

  可是,没有任何收获。

  以至于这卷宗,除了最后一条江睿的行踪,自己不知道外,其他的自己都在到来的短短几刻钟内全部掌握。

  这份卷宗确实对自己没有多少帮助……

  “真是好一份为我精心准备的卷宗……”

  刘树义看着简单到极致的卷宗,心中冷笑起来。

  若非他刚刚试探出楚雄已经知晓第一案发现场,甚至已经找到第一案发现场的事,或许他真的可能被楚雄欺骗,认为这就是楚雄他们目前掌握的一切。

  正常卷宗,在查案途中,一般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就要在上面记录。

  也就是说,楚雄知道此地不是真正的案发现场,他就必须要在卷宗上体现……

  可是,卷宗对此,没有一个字的记录。

  这便足以表明,要么是楚雄故意在卷宗上隐瞒他真正的查案进度,要么眼前这份卷宗,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卷宗。

  楚雄将这份屁用没有的卷宗交给自己,很明显,是不想分享他们获得的线索与证据,想要以此拖延自己查案的进度,为他们的调查争取时间。

  刘树义深吸一口气,压下纷杂的思绪,笑着说道:“从卷宗能看得出来,楚别驾你们这些天很辛苦。”

  楚雄叹息摇头:“辛苦有什么用,毫无任何收获,还不如刘郎中几刻钟的收获多。”

  “话不能这样说。”

  刘树义道:“若没有你们辛苦的积累,我也没法凭空找到思路,你们还是帮了我不少的忙。”

  “真的?”楚雄有些不敢相信,他思来想去,才写出了这份无用,但又能体现他们没有偷懒的卷宗,刘树义不会真的能从这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卷宗里,找到什么思路吧?

  “当然是真的。”

  刘树义将楚雄的神情变化收归眼底。

  “不知刘郎中找到了什么思路?”楚雄忍不住询问。

  刘树义道:“这思路目前还很浅显,也有些抽象,我暂时想不出该怎么解释……等我捋顺了思路,且有了收获后,再告诉楚别驾也不迟。”

  楚雄仔细打量着刘树义,便见刘树义神情泰然,十分自若,这让他一时间都有些不确定,刘树义是在忽悠自己,还是真的对查案有想法了。

  “对了。”

  刘树义似乎想到了什么事,道:“我看卷宗里说江刺史案发当晚一直在青楼消遣,结果子时左右,突然离开了青楼……不知江刺史因何离去?”

  楚雄犹豫了一下,道:“我问过青楼里陪侍江刺史的青青姑娘,青青姑娘说江刺史当时已经睡下,结果突然坐了起来,说要出去一趟,然后就走了……”

  “青青姑娘完全不知道江刺史因何而走,甚至她还以为江刺史是去茅房了,根本不知道江刺史是直接离开了青楼。”

  睡梦中突然起身离去……

  毫无征兆……

  是他与谁早就约好了子时见面,还是突然发生了什么事,让江睿改变了原本睡觉的计划……

  刘树义还想再问,结果这时,一个衙役突然快步走来,向楚雄道:“楚别驾,衙门有紧急公务需要你处理……”

  楚雄闻言,眉头不由一皱:“没见到本官在陪刘郎中查案吗?有什么事不能等一等?”

  衙役被楚雄一凶,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刘树义见状,说道:“公务重要,楚别驾不必为了我耽误公务,你随便给我安排一个人,让他能为我带路便可。”

  楚雄有些迟疑:“刘郎中远道而来,代表的还是朝廷,我不陪同,着实是……”

  刘树义笑着摇头:“案子不是一时一刻就能侦破的,楚别驾若是真的天天陪我,那刺史衙门都得停摆……楚别驾的心意我明白,就算投桃报李,我也不能让楚别驾因为我耽误公务。”

  见刘树义这样说,楚雄这才点头:“那我就先去处理公务,我会安排最熟悉案子和邢州大小事务的人配合你,若刘郎中接下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让人去衙门找我,我会第一时间帮你。”

  刘树义颔首:“好,我一定不和楚别驾客气。”

  楚雄不再耽搁,向刘树义点了点头后,便策马快步离去。

  看着楚雄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刘树义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

  正常衙役若遇到什么事,需要向上峰禀报,必然会低声耳语……哪会大声说什么紧急公务需要处理。

  很明显,他们就是故意让自己听的。

  目的,毫无疑问是给楚雄一个离开自己的合理缘由。

  看来楚雄是不想再给自己提供任何帮助了,连表面虚伪的支持都不愿意继续……

  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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