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回忆对云挽来说刻骨铭心,死也不会忘记。

  五年前,陆丰澜葬礼结束不久,云挽寻了个时机准备同老太太坦言自己的打算。

  她想着虽然老太太对自己不待见,人死如灯灭,小儿子已经死了,自己一个寡妇留在府里也无多大用处,应当不会不同意。

  若是老太太不同意,她另寻办法便是。

  那天慈心堂无人守门,因此云挽到来也无人通禀,她只身靠近屋子时,却不想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云家的长了张狐媚脸,这种女人向来不安分,与其今后留着她红杏出墙,让我儿蒙羞,不如让她去了。”

  “他们夫妻俩恩爱,想来我儿在地下也是乐意的,对外传就是她伤心过度,郁结于心,想不开为我儿殉情了。”

  “那老太太,老奴该怎么做?”

  “下毒最稳妥,你这样.........”

  “.......”

  老太太要杀自己。

  那一刻,云挽如坠冰窖,通体寒凉刺骨。

  从那日之后,云挽又惊又怕,整夜噩梦,梦中俱是老太太可憎的面容。

  凡是入口之物她皆要用银针试探,确认无毒后才敢吃,生怕被下了毒。

  且一次只敢吃几口,就怕万一老太太让人下的是某种奇毒银针试不出来,吃得少剂量少兴许自己还有命。

  一连几天,惊惧交加、寝食难安,直到云挽身子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老太太对她态度大变,极为热络,让她好好养身子,生下这个孩子。

  云挽意识到是肚子里的孩子救了自己一命。

  有震惊、有庆幸,更多的是恨意。

  对陆老太太、对陆家、对陆丰澜。

  她恨老太太冷血无情,恨陆家是个吃人的宅邸,恨陆丰澜无用,未想过给自己一丝庇护。

  自己的母亲是什么人,作为儿子他难道不清楚吗?

  老太太许是察觉云挽知道了什么,再度恢复了以往的不待见,只对阿绥热络。

  两人未宣之于口,却心知肚明。

  “这个老虔婆!”

  听完后景宣帝暴呵一声,脸色阴沉如墨,眸底酝酿无尽杀意。

  他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的人,那老虔婆竟想下毒残害。

  若不是长绥小崽,他的夫人便遭此毒手了。

  一想到这样的结果,景宣帝心口止不住发凉,大力握住云挽的手。

  倒是云挽,残存的恐惧被他的震怒吓散了,尤其是他一句‘老虔婆’,她神情惊愕。

  似乎没有想到他这般尊贵的人会口出市井粗言。

  景宣帝见状,挑眉笑问:“吓到夫人了?”

  “朕曾在北疆待了不少年,夫人也知晓,军中都是些糙汉莽夫,若太过斯文反倒不好收服人心。”

  景宣帝皇子的身份本就让他们感到陌生有距离,若是到了军中还端着身份,想要立军功是雪上加霜。

  他没有说的是,当年在军中为了拉近与将士的关系,他也是一口一口‘老子’的。

  景宣帝一点点握住云挽的手,包裹得严丝合缝,哼笑道:“朕可不是什么斯斯文文的书生君子,夫人不喜也晚了。”

  云挽失笑:“妾身只是想说,您在阿绥面前可莫要爆粗言,免得被他记了去。”

  孩子还小,学了这些骂人之言,未免不雅。

  景宣帝:“这是自然!朕明白以身作则树榜样的道理,夫人大可放心。”

  “夫人这些年受苦了。”

  有伤在身,他无法将人搂在怀中,只能静静望着她,眼神心疼又愧疚。

  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夫人受了这么多苦。

  云挽摇摇头,“阿绥是个很乖的孩子,在妾身腹中时便很乖,几乎不曾闹腾。”

  她见过不少有孕的妇人时常呕吐不止,备受折磨,但云挽怀着阿绥时却并无这些反应。

  孩子在她腹中平静地仿佛不存在,早几个月时云挽甚至怀疑是不是大夫诊错了,其实她根本没有怀孕?

  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偶尔云挽抚摸肚子能感受微微轻动,像是胎儿在与她打招呼,她这才放心。

  云挽轻笑,眉眼温柔:“那时旁人都说这孩子是来报恩的。”

  也的确如此,阿绥的到来救了云挽一命。

  景宣帝在脑海中想象着怀孕时的夫人,既遗憾又慰藉:“夫人把我们的孩子教得很好。”

  也就只有他和夫人,才能生出如此聪慧乖巧的孩子,他内心的满足无法言语,顿时感觉伤口都不疼了。

  云挽不免好笑,旋即问道:“不过妾身好奇陛下是如何确定的?”

  景宣帝未隐瞒:“我派人查到陆三死后他的奶嬷嬷回了老家,对方心里实则一直对长绥的身世存疑。”

  收到飞鸽传来的简短信条不久,隔了几日他便收到了玄六传来的冗长书信,信中详细阐述了前因后果。

  听到奶嬷嬷,云挽心道难怪。

  “她回老家,其实与妾身有些关系。”

  奶嬷嬷是老太太的人,在云挽与陆丰澜成婚后受命到他们院子里,明面上是拨给两口子的人手,实则是盯着两人的房中事。

  生怕云挽引诱,陆丰澜贪欢,房事不节制,败了身子。

  云挽怕奶嬷嬷起疑,因此在对方认为跟在她身边前途不显,想要回到慈心堂时爽快同意。

  之后暗中使了些手段让奶嬷嬷在慈心堂备受排挤、做事出错,失去老太太的欢心与信任后被迫离开陆家。

  而在她心灰意冷,离府那日,云挽命人给她送了银子,奶嬷嬷感激涕零。

  景宣帝想起玄六后来传回的书信中所言,在他逼供下,奶嬷嬷才吐露这桩存疑之事,想来对云挽是有感激的。

  “那老虔婆如此待夫人,夫人想如何处置?”

  想到云挽方才所述,他嘴角噙着冷笑,如同冬日里的冰刃。

  云挽张口欲言,大殿门口响起啪啪的脚步声,紧随之阿绥清脆轻快的奶音:

  “阿娘陛下我来啦!”

  沐浴更衣后的阿绥干净白净香喷喷,他先是扎进云挽的怀里抱了抱,转头扒在床榻边沿好奇问:

  “陛下,老虔婆是谁呀?”

  景宣帝神情一僵,转眼对上云挽的幽幽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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