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眉眼微抬,一双明净清莹的琉璃瞳中透着隐隐期盼。

  如果忽略那一闪而过的肉疼的话。

  这话令江福盛眼皮子狂跳,飞快地瞧了眼陛下,赶忙制止道:“陆夫人慎言,这可是行贿之事!”

  云挽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但她还是老实道:“是,臣妇知错了。”

  她逆来顺受,心底有些抓狂。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所以圣上到底想怎样?

  景宣帝扯了扯唇,像是嗤笑一声。

  这母子俩倒是钻钱眼里去了。

  他从太师椅上直起身,步子迈得极大,在云挽还未回神之际三两步临至她面前。

  高大威猛的身躯宛若一座山,矗立于云挽身前,顷刻间挡住了身后暖阳余晖,投下的影子将她完全遮盖。

  云挽不设防后退两步,然眼前人周身散发的气势依旧令她呼吸发颤,变得缓慢。

  “闭眼。”

  云挽不得不照做,合上了双眸。

  轻而缓的,鼻尖似有柳絮轻抚,接着一缕幽香钻入鼻间,直通前额,心神一荡。

  云挽薄薄眼皮颤动,欲睁开却被一只手盖住,粗粝中带着滚烫温度,使得她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手心仿佛有两把小刷子轻挠,痒意突破皮肉,沿着经脉传至百骸,深入骨髓,景宣帝眸色渐深。

  遮住上半张脸,便无形中突出了下半张脸,小巧精致的下颌,素白光滑的肌肤,丰润饱满的朱唇微张,轻吐着灼热湿润的气息。

  “陛下?”

  沉默之间,云挽小声唤道。

  倏然敛眸,景宣帝将帕子收好,垂下手,语气淡淡道:“这是一味奇香,夫人可能辨认出是什么香?”

  少了眼上的遮盖,云挽一寸寸睁开眼,微微的不适应令她眸中含泪,晶莹闪烁,如雨水洗过的澄澈天空。

  用帕子按了按眼角的湿润,云挽嗓音带着淡淡鼻音道:“虽闻着有些淡了,然亦能辨出此香气浓郁绵长,香甜苏暖,既像苏合,又似麝香,细闻两种皆不是,确为奇特。”

  她细细回想方才闻到的香味,娥眉微蹙。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那香气给云挽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可在脑海中努力搜刮,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让她颇为困惑。

  景宣帝:“夫人可知这是何种香?如何制成?”

  云挽摇头:“不知。”

  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叹了口气道:“臣妇的确不知,这也是头一次闻到。”

  又好奇得紧,云挽试探问:“陛下,不知这香叫什么?”

  景宣帝睨她一眼,吐出两个字:“不知。”

  “..........”

  “臣妇失言。”云挽老实认错。

  懒得同她计较是真知错还是假知错,景宣帝索性开门见山:“陆夫人方才已闻过,知晓这香的特别之处,朕若是命你调制出一模一样的,你可能行?”

  “这.........”

  云挽给难住了,万万没想到他是想让自己仿香。

  开口欲拒绝,却撞进他沉沉目光,云挽哑然。

  斟酌片刻,她选择迂回战术,问道:“陛下,可容臣妇多问一句?”

  “你说。”

  “这香可是有何独到之处?”

  云挽明显感觉到,在她问出这个问题时,殿内沉寂下来,不由心生疑惑。

  收到主子示意,江福盛上前解释:

  “陆夫人有所不知,陛下患有头疾,偶得此香,发觉其能缓解疾痛,可惜太医院、司香司皆瞧不出个所以然,知您擅香,便寻您问问。”

  云挽讶然:“头疾?”

  江福盛叹息:“是啊,这些年底下进献了不少方子,均无什么成效。”

  瞧了眼那人挺阔的背影,云挽喃喃道:“若能对症,香息确能调养心血、宁心精神、延年益寿,古往今来历年中,的确有人通过行香治疗头疾,但究其根本还是得先探清其治病缘由,知道根源方能徐徐去之。”

  香,用的好,便能成为治病之药。

  可若是滥用,便是百害。

  “陆夫人言之有理,太医断言朕是杀人过多,煞气过重而致。”

  不知何时,景宣帝转过身,轻描淡写道。

  “杀、杀人?”

  还是杀得太多?

  那得是杀了多少人?

  云挽骇然,一股寒意自心底油然而生,此前曾听闻的传竟是真的。

  蓦然意识到眼前的景宣帝并非寻常帝王,而是曾守北疆,手上沾满无数鲜血的铁血帝王。

  敬意有,惧意亦有。

  景宣帝:“既然夫人擅香,不妨替朕瞧瞧这些香丸中哪些能缓解头疾之痛?”

  他抬抬手,便有小内侍捧着数个锦盒进来,一一呈在云挽眼前。

  云挽面带好奇地拾起其中一颗香丸,放至鼻下轻绣,忽然脸色微微一变:

  “胡闹!”

  对上数双惊恐的眼睛,云挽神情僵滞,“陛下恕罪........”

  出乎意料的,景宣帝面不改色。

  江福盛问:“陆夫人,这香丸有问题?”

  见景宣帝未震怒,云挽轻声解释:“这香丸看似于头疾有效,却是因其中添了五石散!这东西对任何疾痛皆有效,且有成瘾性,若闻多了,不仅会损伤身体,还会对其产生依赖!”

  “这、此人居心歹毒、不安好心!陛下可不能用,否则有违圣躬!”

  景宣帝:“无妨。”

  “献此物之人已被朕杀了,凌迟处死。”

  “..........”

  凌迟,便是千刀万剐。

  云挽脸色煞白。

  景宣帝忽而弯唇:“抱歉,吓到夫人了。”

  云挽强颜欢笑,然后失败。

  她很想问问要是她拒绝了他的命令,他会把自己也处死吗?

  肯定会的吧?

  好整以暇地瞧着她脸色变来变去,景宣帝挑眉:“夫人有话要说?”

  云挽有气无力道:“陛下,您方才所说仿香一事,臣妇可尽力一试。”

  “那便有劳陆夫人了。”

  此事顺理成章地落到云挽头上。

  她带着复杂的心情,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殿外走去。

  行至半途,云挽咬咬牙,忽然回首:“陛下,臣妇之子长绥今日右手有伤,抄书一事可能......延迟些时日?”

  话到嘴边,‘免去’二字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景宣帝有些意外,沉吟道:“今日他理应有功,便免去抄书。”

  “谢陛下,陛下英明!”

  云挽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灿如夏花。

  出了偏殿,走在回廊中,头前领路的江福盛开口:“陆夫人,圣上头疾一事,还望您........”

  他未说完,云挽便颔首:“明白,此事我绝不与外人难道也。”

  江福盛笑意加深,忽然道:“夫人与公子在外还需慎言,莫要妄议他人。”

  云挽:?

  ‘慎言’她听得懂,可‘妄议他人’是什么意思?

  “还请公公解惑。”

  江福盛甩甩拂尘,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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