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庸扑通跪倒,官帽歪斜:“殿下!卑职好歹是六品朝官,岂是你说斩就斩——”

  “若今日是三公主说这话,你早磕头领罪了吧?”苏清澜截断他,眼中寒光凛冽,“你我都心知肚明,我虽是个名义公主,但在陛下面前递句话……治你,绰绰有余。”

  云川抬腿将李庸踹入水中,冷声道:"殿下赏的茶,今日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李庸狼狈滚进浊流,抬头见苏清澜正居高临下睨视着他,当即手忙脚乱地掬起污水往嘴里灌,哭嚎道:"喝!我这就喝!"

  四周原本或坐或站、嬉笑推诿的官吏们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贴着墙根垂首肃立。

  苏清澜眼风扫过众人:"这差事,现在能办了吗?"

  众人齐声应道:"但凭殿下吩咐!"

  "本宫不过是个虚衔公主,岂敢差遣诸位?"她唇角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寒霜,"都滚去萧将军帐前听令。记住,让你们主事的亲自来见本宫。"

  众人如蒙大赦,正要退散。

  李庸哆嗦着想混入人群,却被苏清澜眼尾一扫,又瑟缩着退了回来。

  "这一整条街的积水呢!"苏清澜对云川淡淡道,"陪着李大人好生饮够一个时辰,再去萧将军处复命。"

  天色已彻底暗沉,雨势未歇。

  苏清澜静立檐下,雨水顺着青石阶溅湿裙角。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匆匆奔来——户部员外郎周明德。

  他先是一怔,随即恭敬行礼:"殿下。"

  苏清澜冷声:"大人怎么独自前来?"

  周明德堆笑:"今日家中突发琐事,下官处理完便立刻赶来,不想竟让殿下久等,实在是——"

  她最厌烦户部这般圆滑做派,话里藏锋,办事推诿,当即截断:"我问你,为何只有你一人?银子呢?"

  周明德眼珠一转,正欲搪塞,云川已大步归来,抱拳道:"殿下,李庸已饮足一个时辰的街水,现去萧将军处复命了。”

  "饮……街水?"周明德喉结滚动。

  云川冷笑:"殿下赏的,不喝也得喝。若不肯,便按进水里喝。"

  周明德脖颈一缩,冷汗混着雨水滑落。

  苏清澜再次问道:"银子呢?你以为本宫在此枯等一个时辰,是等你么?你也配!"

  周明德强撑道:"户部的银子岂是随意调拨的?即便是萧将军,也做不了户部的主——"

  "铮——"

  寒光乍现,云川的长剑已出鞘,稳稳横在周明德颈侧。

  苏清澜剑锋未移,冷声道:"周大人如今有两条路可选。”

  她竖起一根纤指:"其一,此刻便去取银子。"又竖起第二根:"其二,差人将银子送来。你选哪条?"

  周明德额角青筋暴跳——这分明是同一个意思!

  "当然,"她忽然莞尔,云川也极有颜色的把剑刃却往前送了半寸,"你也可以都不选。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本官乃朝廷命官!你岂敢——"

  "住口!"苏清澜厉声打断,"方才李庸已经念过这段戏了。"

  "你的脑袋落地后,陛下如何处置是我的事。届时..."她轻笑,"你早在地府喝孟婆汤了,何必操心?"

  周明德瞳孔剧震。

  这女人疯了!当真疯了!

  "我...我亲自去取!"

  "一同去。"苏清澜转头对青鸾道:"唤老周他们来搭把手。"

  这老周原是鸿远镖局的总镖头。

  自隐阁转作镖局后,众人皆卸去易容,恢复了本来面目。毕竟杀手行当见不得光,如今既能堂堂正正行走世间,也算是金盆洗手,重获新生了。

  醉仙楼前,一座临时搭建的雨棚延展开来,足有二十多米长。

  这是裴昭亲自带人搭建的,粗木为梁,油毡覆顶,虽简陋却结实。棚内用竹帘隔出几间单室,权作临时办公廨。

  工部与吏部的官员正在棚下协同处置灾情。

  工部小吏们捧着厚厚的户籍册,挨个核对百姓原住址与房屋损毁情况,随后给这些百姓分发暂居证。

  鸿胪寺已将名下所有驿馆、客舍腾空,供无家可归者栖身。

  隔壁的户部棚前排着长队。

  百姓们领了工部的安置文书,按照每户的标准可以到此领取五两银子的日用补贴——这是朝廷拨的急赈款,用以弥补家中器物损毁。

  几个书办埋头登记,银子叮当声不绝于耳。

  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萧逸尘的士兵们穿梭其间,或抬梁木,或背沙袋。可即便调来了三营人马,面对整条街的断壁残垣,仍是杯水车薪。坍塌的屋架像巨兽的骸骨,半浸在浑浊的积水中。

  萧逸尘已令户部派人包下城中闲置的客栈,全数腾作安置灾民之用。

  此处的棘手局面总算暂解,可丽水河畔的险情却需更多人手驰援。

  苏清澜冒雨赶至,浑身湿透地坐在临时棚帐的隔间里。忽然,一件厚重的大氅裹上她肩头。

  "让你回去偏不听,淋成这副模样。"

  现如今奔走下来,已经到了晚上,两人已奔波整日,这大年初一,过得当真"充实"。

  萧逸尘从怀中掏出一个裹得严实的食盒,塞进苏清澜手里。

  食盒犹带体温,显然被他焐了多时。未等她开口,那人已转身掀帘而去。

  氅衣残留的体温烘得苏清澜周身发暖。

  她垂眸望着食盒,指尖触及的温热让她微微发怔。

  忽然门帘再度掀起,萧逸尘折返回来,半蹲在她面前。他捧住她的脸,重重亲了一口,又用指节揉了揉她冰凉的脸颊,这才大步离去。

  外面的嘈杂声渐起,苏清澜掀开帘帐望去——只见黑压压的玄甲卫列阵而立,铁甲映着雨色,森然肃杀。

  为首之人正是宇文砚清,他勒马而立然后翻身下马。

  萧逸尘正与他低声交谈,雨幕如织,话语被冲刷得断断续续。

  苏清澜只隐约听见最后一句,萧逸尘的声音穿透雨声,清晰传来:“丽水河那边,就交给你了!”

  宇文砚清抱拳一礼,随即扬手一挥。玄甲卫如黑潮般涌动,整齐划一地朝丽水河方向疾行而去,铁蹄踏碎积水,溅起一片寒光。

  苏清澜也松了一口气,丽水河那边有宇文家的人守着,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苏清澜往大氅里缩了缩,整个人都被萧逸尘的气息包裹着,那是一种令人安心的、独属于他的味道。

  她垂眸片刻,鼻尖轻轻蹭了蹭大氅的边缘,仿佛这样就能汲取更多温暖。眉宇间积攒的阴郁,竟在这细微的动作间悄然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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