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裴昭突然掀帘闯入,蓑衣上的雨水甩出一道弧线。

  他面色铁青:"工部拆屋的匠人已病倒十余个,户部派来的差役也倒了两人。"

  外头雨势骤然暴烈,雨点如战鼓般从四面八方砸来,仿佛要将这漆黑的夜幕撕个粉碎。

  萧逸尘猛地掀开帐帘,"等不得批文了!立刻去朱雀大街所有药铺征调药材。凡有发热、呕吐、体虚者,全部移送太医令衙署!其余人等即刻撤离,命户部差役就地架锅煎药!”

  太医令衙署早已乱作一团。

  御医们提着药箱疾奔,官靴踏得泥水飞溅。宫中调来的太医与衙署人手挤在一处,工部紧急搭建的雨棚下,数十口药锅正腾起呛人的苦雾。

  萧逸尘径直闯入内室,一把拽过曾伺候五皇子的御医带到里间。寒刃般的目光直刺过去:"今日你若不说实话——"他指节叩在案上染血的脉枕,"这疫病便要吞了整座汴京城!

  温茂约莫而立之年,生得慈眉善目,眼角总含着三分笑意。他出身杏林世家,祖上五代皆悬壶济世,在太医院里是出了名的菩萨心肠。那双手既能把得出最细微的脉象,也常替贫苦百姓垫付药钱。

  温茂喉结滚动,额角沁出细汗。

  皇后早已对五皇子染疫之事下了封口令,可面对萧逸尘鹰隼般的目光,他终是沉重地点了头。

  "若此病仅靠男女之事传播,"萧逸尘剑眉紧蹙,"为何连工部匠人都染了疫?"

  "将军明鉴。"温茂从袖中抽出发黄的《疫症札记》,"染病的姑娘本是祸源,但醉仙楼这等地方,恩客哪会细看女子私处?即便行房,也多是在烛灭之后。所以五皇子染上这病,就理所应当。"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他凝重的面容:"可若这染病的姑娘被埋进坍塌的楼里,尸身泡在污水中......"羊皮纸在他掌中簌簌作响,"那些病原便会随浊流扩散。治水的将士但凡身上带伤,或是体弱气虚——"

  他猛地合上册子,声音嘶哑:"便是隔着皮肉,也会被疫鬼钻了空子!”

  萧逸尘剑眉紧蹙,"照你所言,只要这雨不停,地面不干,行人便都可能染疫?"

  温茂道:"按医理......确是如此。"

  "但治水一刻不能停!"

  温茂冷声道:"除非......从源头斩断病原!"

  "来人!"萧逸尘倏然转身,狼利按刀而入,"主子!"

  "调兵——"萧逸尘的声音像淬了冰,“调兵,检查身体,又一丁点伤的都不要,先把坍塌处的伤患全部找出来,有伤的男女全部单独隔离治病。”

  "死了的......集中焚化!"

  狼利抱拳,"得令!"

  在这信奉"入土为安"的世道里,焚尸无异于斩魂断魄——被烈火吞噬的亡魂,据说再难入轮回往生。

  若是无亲无故的孤魂野鬼倒也罢了,可但凡有个哭丧的亲属在侧,此刻定要扑上来撕扯拼命!

  但今日,任谁哭嚎打滚都不顶用。萧逸尘的雷霆手腕在此刻,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苏清澜带着邱白逐一检视染疫病患。邱白捻着胡须皱眉道:"这疫症来得古怪,老夫原以为这类恶疾早已绝迹人间。"

  "既是有人刻意为之,"苏清澜挽起袖口,"还有什么不可能?别耽搁了,干活。"

  邱白摆摆手:"你且回去,老头子我一人足矣。"

  "您老都在这儿守着,"她取过药箱,"我岂能独自离开?”

  邱白唏嘘,“你是瞧着萧家小子在这,你担心他吧!要是免疫力低,也会被传上这疫病,他这么劳累,确实也危险!”

  苏清澜被邱老说中,回头瞧了一眼忙碌的萧逸尘,“啰嗦!干活!”

  "全大周敢这么噎老夫的,也就你这臭丫头了!"邱白吹胡子瞪眼,转头扯着嗓子喊:"川小子!死哪去了!"

  云川闻声疾奔而来,:"邱老?"

  "太医令那些药方顶个屁用!防病还行,治病就是糊弄鬼!"邱白吩咐道,"去!把太医令管事的给我拎来!"

  不多时,云川拽着个白须老头踉跄而来。

  冯董太医令官袍沾满药渍,边跑边骂:"作死呢!疫病当前——"待看清眼前人,声音陡然拔高:"邱老?!"

  这位老太医令激动得山羊胡直颤,当年邱白隐居槐花巷时,他日日登门求教却屡吃闭门羹。

  后来澜香阁开张,他又蹲守半月才得见一面。如今在这生死关头竟得遇神医,当即就要行大礼。

  "都要死人了还行什么虚礼!"邱白一把揪住他衣裳制止他行礼,"备笔墨!你那方子只能防病,治不了疫!老夫口述,你记录,重新熬药!"

  萧逸尘将公务全数挪到了太医令衙署,整日埋首案牍,连抬头饮口水的间隙都稀罕。

  苏清澜便也留了下来,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

  她细审过邱老的方子——染疫者连服三日便可转安,只是这"好"字,不过是指不再传病予人,身子骨仍虚得像张糊窗纸,非得将养数月不可。

  "当真是狠辣的疫症......"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方边缘,目光却总往正堂飘。

  那人肩头压着半座皇城的担子,又连日不吃不喝地熬,便是铁铸的金刚也该垮了。

  青鸾特地从邱老药房熬了固本汤,此刻正在萧逸尘案头温着。可那碗药从烫放到凉,愣是没等来主人一口尝。

  苏清澜倚着墙阖眼小憩,却不想越睡越沉,竟在这嘈杂角落真睡了过去。

  再睁眼时,正对上浑身湿透的萧逸尘。她下意识脱口:"药喝了么?"

  外间打盹的青鸾闻声惊醒,忙端药进来:"小姐早熬好的。"指尖一触碗壁觉出凉意,正要转身去热,却见萧逸尘接过碗仰颈饮尽,喉结滚动间碗已见底。

  已经是后半夜了。

  连熬两日一夜的人个个眼下发青,苏清澜因着小睡片刻,精神略振。

  萧逸尘褪下脏污外衫,特意离她远远地坐着,倒出靴中积水。

  屋里寒气侵骨,他重新蹬好靴子,出去换了狼利备的干净衣裳。

  又拉了一个铜盆。

  铜盆里新生的炭火让屋里整个都暖了起来。

  全部忙完,他才走到苏清澜跟前:"怎么就不回去好生歇着?这儿到处都是疫病。"

  "我是谁?"苏清澜轻笑,忽然伸手抚上他前额,笑意骤凝。

  这温度......

  竟有些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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