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并没有义务教育这种说法。

  大家都是自扫门前雪,不管别人瓦上霜。像是军籍、农户弟子,几乎没有受教育的机会,而匠籍子弟,接受的则是类似于地球上的“职业教育”。

  只有书香门第和高门大户,才有实力供养孩子学习文化。至于君子六艺和闺秀的礼仪教育,那更是高端的玩意,寻常地主、员外都玩不动的高档素质教育。

  所以,鹿肉馆老板的夫人的姿势做派,与她现在的身份迥然不同。

  其中难免有点“下嫁”的意味。

  而“下嫁”,恰恰不符合楚国“门当户对”的婚姻观念。

  其中必有隐情!

  古薇薇看了一眼神色振奋的何书墨,道:“你觉得她不对劲?”

  何书墨答道:“嗯,不对劲。那女子明显是下嫁给鹿肉馆老板的,但是你看他们的交流没有,感情似乎很好。下嫁的姑娘,比如顾月柔嫁给周景明,多数是家族利益优先,夫妻之间没有感情基础,大多是有矛盾的,像鹿肉馆老板这样感情和睦的,反而是少数。”

  古小天师毫不含糊:“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查她?”

  “查,但不劳您费心。”何书墨拍了拍胸脯,道:“我现在也是四品官了,一府少卿,查个小老百姓,还需要亲自动手吗?交给手下人就行。”

  古薇薇不爽道:“切,装什么。”

  何书墨道:“又不是只有我有手下,你也有手下。”

  “我哪有?我又不当官。”

  何书墨清了清嗓子,道:“老板,我妹鹿腿凉了,你帮她热一下。”

  “好嘞,马上就来。”鹿肉馆老板应道。

  何书墨笑着对古小天师道:“你看,你有吧?”

  小天师两手抱胸,给了某人一个白眼:“幼稚,无聊。”

  不过,当热好的鹿腿重新放在古薇薇的面前,她还是诚实的表示真香了。

  ……

  次日上值,何书墨便把刘富喊了过来。

  “高玥不在,有个任务你比较拿手。”

  “什么任务?”刘富问道。

  之前在御廷司的时候,高玥是使者,他是行走,高玥算是他的顶头上司了。所以他有些好奇,他到底什么方面比较拿手,竟然能让何大人印象深刻。

  何书墨轻咳一声,道:“你比较善于和少妇打交道。”

  听到“少妇”二字,刘富脸色大变。

  楚国法律明文规定,找有夫之妇通奸,一旦坐实,就是杖刑加坐牢。

  刘富如今已经迈入八品,等着立功,换点丹药晋升七品。自诩大好前途,岂会干勾结有夫之妇这种自毁前程的事?

  何况京城青楼发达。实在不行花点钱呢,花点儿,哪怕嫖呢,花不了多少钱。

  “大人,我可没那种癖好,大人。之前与云花魁打交道,咱办的都是公事!可没有私下里人情往来!”

  “知道,我知道,你别激动。”

  何书墨招呼刘富坐下,然后道:“你有和女人打交道的经验,加上现在高玥在忙别的事情,所以派你负责,我这叫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明白吗?”

  “明白!”

  “嗯。京城葫芦街上,有一家鹿肉馆。这家鹿肉馆的老板娘,我怀疑是北方燕地某个大家族的小姐,因为受到了燕王的迫害,举家从燕地逃入了京城。你给我把她的身世背景打听清楚,有机会直接问她本人也无妨。她如果害怕,就说出事了老子顶着。懂了?”

  刘富点头:“懂!出事何大人顶上!”

  何书墨一巴掌拍在刘富的头上,道:“这是夸张说法,你心里有数,别给我没事找事。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此时,不管查到什么程度,我都要知道结果。去吧。”

  “是!”

  ……

  次日一早,何书墨马车还没到卫尉寺门口,便看见刘富提前等在路边,朝他小步快跑了过来。

  “大人,何大人!”

  “怎么了?鹿肉馆老板娘有消息了?”

  “有了大人,那老板娘……”

  “阿升停车,让刘富上车说。”

  何书墨自打换了新车,车内的配套设施也获得了强化。此时见刘富口干舌燥,当即倒了杯茶给他。

  刘富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口抹了把嘴巴,便开始输出:

  “大人,您太神了,猜得一点没错!那鹿肉馆的少妇,还真是燕地大户人家的小姐!那少妇姓白,名冉,是燕地皇商白家之女!这白家我也打听了,以前是负责皇宫皮袄大氅等物件的皇商,在燕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豪门了。”

  何书墨听罢,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意外。

  这白冉看着便有气质,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她为何会嫁给鹿肉馆老板,你打听了没有?”

  “打听了,但是……白夫人说,她得见了何大人,才肯开口。所以属下这不是来路口等您来了?”

  “合理。阿升?”

  “少爷?”

  “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何书墨道:“刘富,去前面坐着,给阿升带路。”

  “是!”

  ……

  在刘富指路,阿升驾车的通力协作之下。

  何书墨很快来到鹿肉馆老板的家宅门前。

  鹿肉馆老板姓水,故而这宅便叫做“水宅”。

  水宅地址虽偏,但看着十分气派,虽然赶不上京城家族的大宅,可至少是与何书墨所住的“何府”是差不多的水准。严重不符合鹿肉馆的生意水平。

  鹿肉馆的生意其实比方平的面馆强,但肯定不至于到买下这种宅院的程度。

  刘富见何书墨下车站定,便主动上前敲门。

  水宅的小厮明显见过刘富,此时丝毫不敢托大,动身去请家中主事的夫人。

  很快,何书墨在鹿肉馆吃饭见过的那位,有大家闺秀气质的白夫人,便亲自来到门前拜见。

  “民女白氏,见过卫尉寺何大人!”

  白冉声音颤抖,盈盈一拜。

  “不必客气,我是燕王死敌,葛文骏克星,你有任何冤屈,但说无妨。”何书墨不怕得罪人,直接把调子起得很高。

  白冉拉开大门,侧身道:“几位大人请进来说话吧。”

  “好。”

  何书墨带着刘富迈入水宅。

  水宅内的装饰倒是一般,而且仆人数量肉眼可见的不多,由此可见水宅的经济情况肯定算不上太好。没法与何府那种家仆遍地的情况相比。

  没一会儿,几人来到水宅待客厅。

  在此地,白冉总算肯开口说话了。

  “何大人,大人之名,小女四处找人打听,已经有所耳闻。小女乃燕地皇商白氏之女,宏盛十三年,燕王来燕地就藩。起初还与我等地方大族相安无事,但没过两年,燕王图穷匕见,开始对我等巧取豪夺……”

  何书墨静静听着白冉的说辞,他不认为白冉的一面之词有多么可信,毕竟白冉只是个女子,白氏家族如果有与其他人或者燕王的交易,她恐怕知之不多。

  只要白冉的说法不太过偏离事实,能够为他动葛文骏提供依据,那他这趟就算没有白来。

  “宏盛十八年,白家产业凋敝,不堪重负,只好放弃皇商之位,举家南迁。小女便随父母移居京城。用家里分房时所剩的银两,置办了些许产业。但是好景不长,安稳日子没过几天,便遭遇了京城官爷的盘剥敲打,甚至小女年迈的父母也未能幸免于难。”

  何书墨听完,看了一眼刘富。

  刘富开口,问道:“白夫人,敢问未能幸免于难是什么意思?”

  白冉想起了曾经的伤心事,用手绢擦了擦眼角,道:“燕王苛政,燕人南迁,其中不乏有能力的各类人才。燕王为了让这些人回迁,便发布了‘叛燕榜’指责他们勾结北方牧人,责令回燕自首。我父母人脉不错,曾经在京城中接济过这些榜上有名的燕人。然后,便被京城守备的葛大人盯上了。”

  刘富又问道:“这么说,你家道中落,也是因为葛文骏?”

  “嗯。当时京城燕人几乎人人自危,我能保住性命便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家里的产业,财物。现在这座小宅,还是我变卖随身首饰购置,夫君开店经营,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何书墨道:“银子不会凭空出现,也不会凭空消失。白夫人,你父母家族的钱,不在你的手上,肯定会出现在别人手上。只要这笔钱不存在国库里,这个葛文骏便死定了。”

  白冉听到何书墨的回答,当即屈膝下跪。

  “何大人,事过多年,家族的钱财民女已经不在乎了。民女只是想给被葛文骏抓进大牢,杳无音信的父母,要一个公道!燕王要钱,我家给了,燕王要人,家族的男丁还在燕地。民女父母已然迁居京城,是两位年过半百,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他们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们?”

  “起来,我不用你跪。”

  何书墨把白冉从地上搀扶而起。

  “别的我不敢说,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是葛文骏还是燕王,敲骨吸髓,榨取民脂民膏的人,不会有好下场。刘富?”

  “在。”

  “我们走。”

  “是,大人!”

  刘富腰杆挺得笔直,声音尤其洪亮。

  ……

  回卫尉寺的马车之中,何书墨默默盘算葛文骏的突破口,从目前来看,一共有两处。

  一处,是京城燕人大额财产的去向。

  另一处,是葛文骏滥用职权,配合燕王抓捕京城百姓,致部分百姓原因不明,身死牢中。

  燕王只是个藩王,他的政令管不了燕国以外的地方。

  但无论是当初京城守备针对燕人的抓捕,还是葛文骏借抓捕燕国叛徒敛财,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要想坐实证据,难度十分不小。

  “怎么办?”

  马车摇摇晃晃,车窗外闹市的喧嚣,打破了何书墨的思考。

  “怎么还没回到卫尉寺?”何书墨问刘富。

  刘富道:“大人,现在接近中午,大街上车水马龙,自然比不得咱们去的时候清净。”

  “车水马龙?”何书墨坐着缓慢挪动的马车,心中猛然一惊。

  对啊!我在京城往衙门挪动都如此费事,葛文骏如果获得了大量燕人财产,他要如何送给北地的燕王?

  用马车一箱一箱拉肯定不现实。

  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财物在京城中折算为银票,由燕王亲信拿着银票一路北上。

  楚国的金融服务并不发达,财物折银子,银子兑银票,只有典当行和钱庄这两个选择。

  当然,葛文骏也有可能通过黑市消化这一批财物。

  但黑市流通性低,而且财物折价太狠,葛文骏通过黑市出手小批量肯定没问题,要想出手大批量还是只能依靠典当行。

  说到典当行和钱庄,何书墨感觉他得去找依宝帮忙了。

  李家为了维持自家分布在楚国各地的生意,自然也随之经营了钱庄票号,承办银子汇兑业务。

  ……

  次日一早。

  葛文骏照常来到枢密院上值。

  不多时,他的军师羽扇参事从外部信步而来。

  “葛大人吃了吗?”

  “吃了,自家厨子做的油煎肉包子,香。”

  “哈哈,早听说大人家的厨子是中州人士,可有口福啦。”

  “哎,这有什么,大不了……”

  两人闲聊之际,地下吏员手持信件,匆匆来报。

  “知事大人,知事大人不好啦。”

  葛文骏面色一变:“何事如此惊慌?”

  “方才卫尉寺的人来送信,说是卫尉寺少卿,何书墨何大人,传知事大人去卫尉寺问话,这是传帖!”

  葛文骏两步上前,取下吏员手中的信件,拆开一瞧。

  只见何书墨在信中毫不客气地问他,哪来的大笔财宝去找京城数家典当行一一换银?想做什么?是谁的人?为什么不把这笔钱上缴朝堂?

  葛文骏面色一变,把信件递给羽扇参事。

  “这何书墨竟然敢翻老子的旧账?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被他翻出来了?好几家典当行的账本,也亏这小子找的出来!”

  “葛大人稍安勿躁,据属下所知,何书墨的卫尉寺,应该没有执法权吧?此前何书墨横冲直撞,随意拿人,其实是欺负别的衙门没有武力去反抗他罢了。但我们枢密院,可不是寻常衙门。”

  “你的意思是?”

  “这传帖便当没看见。至于典当行的事情,大人可以去找别的同僚商量串供。大家毕竟都是燕地出身,一根绳上的蚂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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