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文慧的立场上,早在许久之前养伤的时候,就思考过将来如果能够拿到合法的身份,之后干点什么。

  关于将来的出路,他想过很多。

  去林场当临时工、去小煤矿下矿井、甚至去黑市想办法买几发老套筒用的子弹,在山上打围去山下黑市换钱暂时在废弃的地窨子里过渡下,等有钱了再考虑买房子落脚的事儿。

  这些选择当中,都有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不管干啥,都得有个容身之所。

  山上养殖场里落脚,赵大山跟岳峰对他一直挺照顾,但张文慧知道自己从被救回来,人家可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后面又出了开枪伤人的事儿,赔了钱之后,这份人情就更重了。

  他知道岳峰挺有本事,在周边混得开,也有人脉资源,但是作为大老爷们儿的自尊让他无法张嘴再要了帮忙身份落户的之后再求对方帮忙找工作。

  张文慧背着简单行李以及那杆老枪出了养殖场的大门儿,就沿着柴积道下了山,不过在距离出山的隘口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张文慧停下了脚步。

  自己一个生脸外乡人,背着猎枪四处活动,有点太扎眼了,万一被哪个好事儿的村民给举报了,又得浪费口舌耽误不少时间。

  现在猎枪已经没有了能用的子弹,跟烧火棍差不多,还不如找个地儿先藏起来,等将来安稳些了,需要再来取!

  打定了主意,张文慧扭头又从柴积道钻进了林子里。

  前段时间他在山上到处活动打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很隐蔽的树洞,用来藏枪非常合适。

  张文慧在次生林里兜兜转转,绕了小半圈儿找到这处树洞的位置,四处扫了一眼确定没有人,蹭蹭蹭的很麻溜的上了树,直接将老枪藏在了干燥的树洞里。

  藏完了枪,张文慧背着有限的行李包又走了几步,这次自我感觉明显强了许多。至少不像刚才背着枪那么扎眼了。

  藏好了猎枪的张文慧,步行下山,从村民的嘴里简单打听了一下,就搭上了一个去城里的驴车。

  他没有落脚的地方,想要干活儿养活自己,必须得找个管住的工作才行。

  现在行李包里有了户籍身份手续跟介绍信,张文慧就更放心了,走到哪都不用担心被当地人歧视欺负。

  下山的时候,赵大山给他拿了十块钱当做启动资金,有这个钱在身上,张文慧还是有点底气的,最起码短时间里不用愁吃喝过夜的问题。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他在城里周边到处活动,黑市、各大工厂门口、林业局、煤矿生活区等地方,都留下了他四处活动的身影。

  下山之前的打算挺好,但是一通了解下来,真正可供他选择的工作机会,依然寥寥无几。

  农村户口这一条,就决定了正规的用人单位很难录用他工作,只能寻找一个灰色甚至见不得光的工作机会。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在张文慧手里的钱快要花完之前,他总算遇到了一个小煤矿招工的中年男人。

  私人小煤矿招工,只要身体健康强壮的男人,管吃住,下矿井的一线工人一天可以给一块二的工资,工作时间八到十小时。

  张文慧没得选,稍一犹豫还是决定去试试看。

  “看你这面相,没出过大力吧?能吃的了苦吗?下矿井的活儿可不轻松!”招工的男人上下打量着张文慧,用一种质疑的语气问道。

  “我能干!别看我生的白净,有把子力气!”张文慧攥紧了拳头,努力做出有劲儿的造型来争取道。

  “哪里人,是本地人吗?没户籍手续的可不要!”

  “有!有!我有手续,是咱们本地人!”张文慧操着一口子关内的山东话急忙从兜里往外掏手续。

  招工男人接过证件跟介绍信看了一眼就还了回来:“有保人吗?你的户籍上,只有你一个人!万一有啥事儿跑了咋整?”

  “保人没有,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大哥您看……”

  张文慧很快从兜里掏出一盒已经微微变形但是没有拆封的葡萄牌香烟。

  招工的人见这家伙还挺懂事儿,接过烟塞到兜里点点头:“行,看你小子挺机灵,给你个机会!先在旁边等着,待会儿带你去见工!”

  眼看总算争取到了机会,张文慧松了口气。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中年男人带着另外两个人跟张文慧一起,朝着出城的方向走去。

  闷头走了大概三公里,来到了城外的一个规模不大的小煤窑。

  只有那么几排低矮的土坯房,挖出来的煤用马车拉走,条件极为简陋。

  接下来的事情就比较简单了,跟小煤矿的管头对接,然后分了住处。

  到了吃饭时间,在煤矿吃到了第一顿饭。

  几乎没啥油星儿的炖白菜,外加糊黑梆硬的杂粮面饼子。跟山上养殖场顿顿见肉的日常伙食比,这些东西只能拿来喂牲畜。

  不过张文慧还是挺能摆正位置的,条件虽然差,但总比在地窨子里缺衣少食的情况要强的多。

  伙食差,但是不怎么限制饭量,多吃些应该也能扛得住。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张文慧逐渐融入到了小煤窑的日常工作当中。

  下矿安全教育,跟成熟的工人编队下矿去生产区干活儿,每次安全升井,都是一个只有白眼珠跟牙齿是白色的黑鬼。

  苦累是肯定的,要不然不可能给出一块二一天的‘高价’来。

  李文慧在养伤期间,吃喝上一直没受罪,身体底子恢复的还不错,倒也扛得住。

  在小煤窑工作因为人员流动性比较大,实行的是周薪制,也就是一周发一次工资。

  第一周的时间,李文慧拿到了自己的满勤工资,八块四毛钱。

  通过自己的双手挣到了第一份工资,张文慧看到了奔向好生活的希望。

  在他的心底,等攒够了钱,就去把欠着岳峰跟赵大山的钱还上。

  想法是好的,但是有了钱,接着麻烦就来了。

  这边刚刚拿着领到手的工资回到住处,几个面色不善的彪形大汉就钻进低矮的窝棚里,顺道儿关上了房门。

  “张文慧是吧?刘哥让我来找你拿工资推荐费!”

  打头的大汉满脸横肉,看起来就挺凶的,语气来带着一股浓重的本地口音。

  “什么推荐费?我不认识刘哥!”张文慧心底一沉,知道这是自己被人盯上了。

  “别装傻,你以为一包烟就能混上这个挣钱的好工作啊?信不信我跟我姐夫打个招呼,明天就让你滚蛋!”大汉色厉内荏的说道。

  “我凭力气挣的钱,凭啥给你们!要钱没有!”

  张文慧招工的时候可没听到有推荐费这一说,更没见到那个招工的本人,所以钱肯定是不会给的。

  开了这个头,往后肯定被人家一直拿捏,这几乎是惯例。

  “草!还是个硬骨头,不懂事儿啊!哥几个,给他学学规矩!”大汉一声招呼,几个人顿时围了上来,对着张文慧一通拳打脚踢。

  在逼仄的空间里三个打一个,张文慧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空间,被打的嘴角流血,岔了气,弯着腰许久都没抬起头来。

  “再问你一次,钱给不给?还以为你有点钢呢,这也不行啊!”

  大汉右手抓着张文慧的脖领子,左手不轻不重的扇着小嘴巴,语气轻佻。

  “别打了!别打了!我服了!”

  “拿钱!拿钱就放你一马!要不然,别怪我给你做个记号!你这小白脸,留个疤可有些可惜了!”

  大汉从土炉子旁边抄起一个火钳子,在炉子里烧了几分钟,然后将通红的钳子头在张文慧的脸上比划。

  张文慧一动都不敢动,这玩意儿随便蹭一下就是一道烫伤印子,没个十天半月的根本好不了!如果感染了,可就甭想下矿井干活了!

  眼看控制住了张文慧,大汉越发的过分起来,粗暴的伸手在他身上乱摸,除了摸走了钱之外,还特意在下三路很恶趣味的摸了。

  抢钱张文慧还能忍,但是被一个老爷们摸了要害,他完全忍不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血气直冲脑门,抽冷子一把夺过火钳子,冲着面前的大汉就戳了上去。

  大汉一个没提防,仰头躲避,直接被火钳子戳到了下巴上。

  噗的一声,火钳子前面的尖尖从脸皮上斜着透出来,散发出一股熟肉的糊香味,顿时鲜血就飙出来了。

  下一秒,猥琐男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

  一瞬间的功夫,张文慧脑袋里一片空白。

  完了!在老家的时候,就是因为争斗伤人致死,这才逃出来。

  现在刚安稳点,工作大概率又保不住了。

  被戳的满嘴血的大汉摸了摸脸上穿出来的铁钳子,顿时也慌了。

  他们瞅准了开资的时间,来工棚这边找落单的工人榨油要钱,已经是半默认的状态了。哪怕上报护矿队儿,也没人管。至于经官,更难了,私人小煤矿在当时可属于非常特殊的存在,跟地方系统的关系相当复杂。

  这个被捅伤的壮汉叫马二虎,是小煤窑股东之一的小舅子,横行这么久,可算遇到硬茬了。

  张文慧动手之后变得非常清醒,时间都好似变得慢了起来。

  不能被抓住,对方肯定是坐地户,如果闹大了,是非对错说不清,搞不好自己要吃大亏!

  下一秒,他瞅准了机会,一把抽出铁钳子胡乱的挥舞了几下逼退旁边两人,抓起自己的小包袱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张文慧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身边的景物快速倒退,耳畔全都是呼呼的风声,一直到彻底看不见小煤窑的轮廓这才停下。

  一瞬间,好似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直挺挺的躺在了野地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为什么?为什么?

  自己只想踏实的干活儿挣钱过个安稳日子而已,为啥这么难!

  在山上打猎,村民套户们欺负他,抢了猎物还要堵他打闷棍,如果不是自己命硬,后脑勺上那一棍子就能要了他的命!

  养好了伤,来小煤窑干活儿,发了工资还要被地痞流氓敲诈盘剥骚扰!

  伤了人,好好地工作现在肯定丢了,就算煤窑这边不追究,那帮人肯定也饶不了自己!

  接下来还能去哪?还能干啥?

  躺在大野地里的张文慧脑子里一团乱麻,许久都没有方向。

  不知道在野地里躺了多久,张文慧感觉自己都快冻僵了。

  远处陆续有车辆跟人员打着手电从最近的乡道经过,大概率是那边报了官事情闹大了。

  感觉自己被逼到了绝境的张文慧一咬牙,做了个连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的决定!

  操他妈的,既然我想当好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们不让,那老子就不他妈当好人了!

  做了这个决定,张文慧从地上站起身来,朝着小煤窑的方向又摸了回去。

  当好人,只需要考虑生存的规矩,给谁干活儿,谁给自己开工资。

  当恶人,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不想让哥们好的,那你也别想好,老子先拿你开刀练练胆子!

  仅有的工资被抢走了,现在想去哪也没有退路,先做的就是把自己的钱拿回来!

  那个傻逼受了伤,肯定去最近的矿区卫生室了,大概率需要留置观察挂水消炎。

  打定了主意,张文慧确定了位置跟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矿区卫生室的方向走去。

  矿区卫生室里,马二虎正在接受治疗呢,从下巴到脸皮一侧的贯穿伤挺棘手的,好在他运气不错,没有伤到重要的气管儿跟动脉。

  在卫生室里一通消毒清创处理,然后进行了缝合跟包扎。

  做完了这些,他被安排在了一张病床上挂消炎水儿。

  一起榨油的那帮狐朋狗友,在安顿下他之后,就全散了,连个守夜的人都没留下。

  这给了张文慧机会。

  张文慧步行赶到矿区卫生室已经晚上九点多了,从出事儿到现在过去了三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他水米未进。

  “你好,跟您打听下,傍晚这会儿有没有一个下巴侧脸受伤的病人来咱们卫生室?”张文慧强装镇定的问道。

  “确实有这么个人,你是他朋友?”

  “对,刚听到消息,过来看看!他住院了,还是回去了?”

  “在留置室挂着水儿呢!4号留置室!”

  “谢谢您,我去看看!”

  张文慧点点头,大步朝着四号留置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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