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长东 第11章 滑稽

小说:流水不长东 作者:嗑南瓜子 更新时间:2025-06-16 21:32:43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窗前卷帘无声,挡住外头玉轮清辉,点滴烛火下,连影子都带着一种凉薄萧索。

  他午间已得了消息有客要来,想如今王家光景,有个麻雀往门口寻食吃,他也该早些回来撒些米粮。

  只听得是谢府里头老夫人来访,猜八九不离十是为着上月那“千两欠银”的事儿,财是人胆,说来惭愧,他如今两样俱缺。

  也是怪,以前大哥王雍在时,同样的一掷千金,可那些金银有去就有回,而今还是个同样使法,却只剩出,不见分毫进。

  越是没得进,越要往外出,他往日只凭这个成事,短时内哪能学成别的。

  屏风外一个女使与粉面娘子低声告罪:“底下人实是早早寻着了小郎君的。

  偏口干舌燥劝,他不肯回,说与一众衙内吟诗要紧,女眷的事,岂能参合。”

  那粉面娘子轻道:“嗯,你也早些去歇吧,主家自有计较,咱们下头,尽了本分就是。”

  说罢特从袖间掏出个火折子吹了吹,往桌上拿过一盏冷灯点了递给女使道:“拿着去,脚下留神些。”

  两人对视一眼,想往常府里光景,处处灯火通透,便是午夜起来,也没几个说要掌灯的。

  这会外头,偌大的园子里,夜色浓的和墨一样,时而可闻枭鸟怪叫。

  女使伸手接过,张嘴似要说些什么,里头主家王亨在喊:“盈袖”,正是粉面娘子的名,听声糜糜焦焦。

  女使微点头见礼,接了灯出门,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风,今年的冬天,来的格外早。

  谢府里却还不见寒意,白日出门谢老夫人尚吩咐底下特备个褂子,晚间回到第一桩事便是解了氅子。

  似犹不足意,另吩咐道:“传个凉些茶汤来。”

  崔婉早在候着,见老祖宗指腹频频往脸上按,只当她是口中生疮还未痊愈,也难怪人近日火气大。

  谢简早已散了朝事,这会正领着哥姐儿几个在书房问课。

  崔婉恐待会婆母要在晚膳时发难,硬着头皮轻声请示道:“未知,王家郡夫人可好些了。”

  “老旧样子”难得谢老夫人没作高声,道:“不提也罢,晨间是我一时急火,想你也是为着郎君,就当没听过吧。

  夫妻和睦,方能兴家安宅,这理儿我是知道的,断不叫你为难。”

  “多谢阿家。”崔婉大喜,躬身行了个礼。

  等到晚膳之时,果然谢老夫人再添随和,吃过一半,说是胃口不佳,先歇了碗筷,命人将谢熙抱到了身旁坐着。

  祖孙笑闹一阵,谢老夫人问:“怎么云儿身上衣裳,这颜色越看越旧了。”

  崔婉忙道:“阿家眼好,云儿身上确是旧棉,内妇拿箱底衣衫改的。”

  “小孩子家,朴素固然好,可人说常长常新,总该多添几样。”

  谢老夫人唠叨完,转而将谢熙手腕处捏了捏,“明儿来祖母处,捡个喜欢的花样儿去。”

  谢简笑道:“母亲当真厚此薄彼,我幼时,可说的是儿生肌肉未成,不可与暖厚新棉之衣,当与故絮,父母真气相滋,令儿多寿。

  而今云儿年幼,便时时要穿新衣了。”

  崔婉低头抿嘴笑过,谢老夫人道:“今日晨间,我兴起无事,翻了翻宅子里账目,竟不知王家艰难至斯。

  下午特邀张家太夫人去看了看,难为大半年了,王家郡夫人身上半点不见好转,想那幺儿自小没经过风浪,骤然这么大祸事,度日艰难。

  咱们旧日,一贯是有来有往的,你捡个空儿,从我私房里再走个千儿百两,多寻些药材,一并送过去吧。”

  谢简往崔婉处看过一眼,放了手里汤勺,笑道:“是有这么回事,上月他家王亨找到我,说是园子年久不曾住人,有些地方失修。

  这又没到年底,佃户庄农的年例没给上来,家中现银不足,养病的人耽搁不得,儿想是个正事,着人取了千两送过去,后头朝事一忙,忘了跟母亲交代。”

  “原是你的家业,哪须得与我交代,是我看不得郡夫人如此,得闲与你说合,凡能帮着些,就帮着些,莫叫王家小儿,行事上被人坑了去。”

  谢简见她不似说假,紧忙点了头,道是“王雍在时,与自个儿是抵足而眠的情分,哪有不管不顾的道理”。

  谢熙年幼,不肯老实呆在一处,吵着要走,谢老夫人交由崔婉领了去,又催促儿孙各自散了。

  此事在上头似乎就此作罢,谢简与崔婉各怀心事回了自己院里,星辉渐盛,儿女睡下,谢简行至床前问:“怎么母亲突而起了看账目的心。”

  他不知是抱怨崔婉还是抱怨谢老夫人,“怎么我儿女成群的人,莫不然使几两银子,还要说个来龙去脉?”

  坐着的崔婉道:“上月的帐早早便消了,我是不曾过问郎君的,特底下补了些上去,哪知阿家....”

  她话锋一转,担忧道:“幸而阿家瞧了问过管事,我若知道郎君借钱给王家小郎使,我也是要细细查问的。

  梬姐姐怎落得个..要借钱度日的地儿,午间听得阿家要去探郡夫人,我本是想跟着去,奈何阿家不许,我又不便独自去。

  郎君若不与我说个寅卯来,我...”话未说尽,她佯装转了脸去。

  谢简听她是为着王家事而非钱银去向着急,心中不快稍微好了些,道:“而今你梬姐姐早没了,哪里是她借钱度日。

  我看那王亨实在糊涂,两个家兄去了,不悬梁刺股苦读,趁着王家圣眷未消好歹博个功名傍身,守着家资老母安稳度日也是好的,倒指望逢迎夤缘再起东山。

  好没个长进,也不想想,如何能将一身荣辱,交付他人。

  他摇了摇头,“世间一双势力眼,现又不是个公然卖官鬻爵的天儿,只恐他接不稳当,连累上头,别人卖也不敢卖他去。

  既是求到我处,千两银子买个清净,总不叫我能赏他荣华美名吧,那就算修睦在,我也拿不出这些啊。”

  看崔婉神色转哀,谢简劝道:“罢啦,这都多久的事儿啦,你日日脸色不好,叫我..嗯?.”

  他跟着坐下,揽过崔婉腰身,手掌将崔婉原本微弯的背托的霎时直起,耳鬓厮磨浑话样调笑着道:

  “怎么,是我将你那亲亲姐姐推水里不成,婉婉这般苛于待我。”

  崔婉垂眼,谢简另一只手扯过帘勾,朦胧帐子泻下来,再看外头,像看从前,看不真切,好似假的。

  夜露成霜,晨雾化雨,一夜之后京中霏霏连绵数日,总算得了个晴天,巳时过半,张家车马缓缓停在谢府北角门处。

  院里女使早得了消息,候在此地,将一身紫绛袍绣鸾鹊穿花纹的老太太迎下,跟着拥到谢老夫人房里。

  进得门里坐下,张太夫人抬了抬手,示意跟着的女使将东西呈来。

  丫鬟把抱着的盒子放在案面上,一截青翠竹筒压着几页手书浅绛色砑花笺,纹路走向,一样的鸾鹊成锦,花簇成团。

  “喲,做什么衣冠优孟,来我处显摆富贵不成。”谢老夫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将盒里花笺拿了出来相看。

  她早知张太夫人定是要帮着自个儿的,心中有底,冻雨数日,也懒得打发人去催。这会子相见,仍没多余客套。

  花笺寥寥数字,万安寺那观子,观照道人,原名冯微,字思妙,先帝元宁年间生,原籍应嘉,祖上出过秀才。

  广宁三年,德懿老太后殡天,百日恰逢冥寿,因老太后信道,故广征生辰相符之真人唱渡往生,应嘉的无量道观举荐,冯思妙入京。

  恰朝廷当年举道试,冯思妙对《黄庭》、《通玄》等42卷道经对答如流,得天家亲赐了芙蓉冠,封观照真人,着田地食邑。

  广宁八年,又加了原始冠,授鹤氅羽衣、朱舄道靴。

  “读着是个能人,该去道正司行职就册,做个一方神佛,怎么倒在万安寺后头,守那三五间破落庙宇。”谢老夫人搁下花笺道。

  再看向张太夫人,仍觉她身上奢靡非常,又问得一回:“你也是,怎么今日,这般招摇。”

  为官为臣,最怕露了豪奢引来祸事,不到年节相庆,内妇穿戴,不宜太过耀眼。

  张太夫人最是懂此理,怪哉来个谢府,头上虽是便冠,正中镶那块翡翠,倒有婴儿手掌大小。

  张太夫人有气无力样指了指桌上盒子,道:“我实是喜欢那姐儿。”

  “既喜欢,我领了来,你时时瞧着,岂不更好,省了往观子去,来回没个三五日不成。”谢老夫人道。

  “你这话就是非要了她了。”

  “你瞧过的人,多出不了岔子,上回我还思量再等等,寻个处处顺心的。”谢老夫人叹了声。

  话间稍顿,续道:“往王家走一遭,觉来还是早些收着稳妥,阴晴悠忽改,祸福旦夕致,有备才是无患。

  难得观子里的师傅,说出去名声又中听,不用牢神编排些闲话。”

  她将那截竹筒拿出,“别的,再说吧,咱们行事,哪能求个千好万好,但能求个万全,就是运气了。”

  “正是如此,我早知你肯定是这般打算的,本第二日便要与你,雨点子没个消停,也就不折腾底下了。”

  张太夫人仍是恹恹模样,右手往左腕间个赤金缠枝菊镯子拨了拨,道:“上上回我自去时,见那童儿在描个什么册子。

  那道人躬身将人揽在怀里,手把手缓缓教着用笔,末了姐儿抬头跟个雏鸟炸毛样说道人害她画的不好。

  我想能在万安寺后立观的道人,如何也是个文墨不差的,再是不济,那也比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好。

  再听着,两人闹来,是道人嫌她心急毛躁,刻意捉弄,我....我看那童儿气的吹牙瞪眼。

  我看...

  我看她与...如姐儿小时实像,我送如姐儿那日,也穿这身衣裳,这镯子原本是一双,舍了她一个,独剩这只了。”

  谢老夫人本在拆竹筒上系绳,现已解了结,听张太夫人话落,又将线绕了回去,道:“你实在喜欢,我另挑一个。”

  如姐儿是张太夫人小孙女,张芷,小字唤作如馨,往年养在张太夫人膝下日夜陪着的,同和二年,张芷年十四,入宫待选为妃。

  天家今上二十七继承大统,现四十有七。

  张太夫人道:“我穿这身来,就是无须你另挑,管教去要,那道人定是肯给。”

  她将那赤金镯子拨下来,搁到了案上盒子里,寻常笑道:“就像我说,成年男女入道,尚可还俗,若是幼年考童行入道,那就还不得了。

  她要不入童行,满了八岁,哪能呆在寺庙?随口哪个多事的告知府门,管教她片瓦也保不住。”

  谢老夫人仍未做声,后宅里头男女有别,儿孙一到年龄就不能承欢膝下,老妇年岁消磨多是挑个姐儿养在跟前,张芷便是如此。

  朝夕相处的血脉亲情,哪有不心疼的,一朝婚配,竟是入了宫门,虽张家势重,张芷在宫里恩深宠浓,可今上毕竟...

  张太夫人还在重说旧话:“到底度牒一拿,籍契就归天家,信的喊一声真人,不信的眼里,和乐户伶人差什么差。

  苦乐有天知,冷暖....可得全数自个儿尝着了。”

  她膝下如姐儿,也归天家。

  谢老夫人将系绳再打好结,丢回盒子扣上,笑道:“正是,莫不如先来这,且戴着眼前金银,好过山上风霜。”

  “也是,何况那王家小儿又不是一定回转,将来旁人也是有的。”

  说过闲话,谢府要与张太夫人留膳,老太太拒了,仍穿着一身锦绣去。

  午后蒙蒙细雨又起,谢老夫人捏着个寸余大个红釉小平口罐,站在檐下鸟架子处逗鹦哥。

  女使斜撑着伞,看谢老夫人脸上笑意莫名,猜是口中火泡消尽了,人也舒泛。

  久等不见罐子见底,大着胆子嗔怪了句“雨水不急,可恨风大,管叫吹着了,老夫人又该上火了,到时骂天爷去。”

  谢老夫人笑笑抖手道:“是是是,我还没骂天爷,你骂起我来,咱们一般不敬。”

  她终是想起个事来,往常总说不好王家的小儿郎是个什么样子,仔细想想,不就跟个姐儿样。

  若是家中鼎盛,就寻高问贵,相互庇佑,若是家中风雨,就待价沽名,换个父兄荣光。

  若是实在不幸,家道中落,哥儿要紧。

  且莫管什么朝夕情分,但得能求太平,姐儿是弃是卖,情深些的,学着张太夫人行事...换个华丽衣裳来就是了。

  无怪乎王家老太太口口声声,喊着“怎么死的,不是你呢”。

  她握着瓷罐子笑,倒不是为着王家小儿郎滑稽,笑只是自个儿年幼在原家阳州,也是娇养大的。

  晚间谢简再归家,惊闻谢老夫人要去山上观子里住几天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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