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不长东 第13章 天元

小说:流水不长东 作者:嗑南瓜子 更新时间:2025-06-16 21:32:43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谢老夫人不怒反喜,听停云化词用典张口就来,必然得那观照真人授过两句经史子集。

  虽姐儿无须功名,后宅往来,却是要会几句风花雪月的,这年龄带回去当然能请个先生好好教着,全无根基,也是麻烦。

  至于去或不去,世上哪个人是想不来就不来的?但凭父母愿意,也就落地了。

  她越看越是顺眼,心道果然是张太夫人挑的人,往牙婆处找,不定哪年月才能找个这么合适的。

  听谢老夫人许久没个动静,停云有意将手上动作放轻了些,略摇晃着脑袋道:

  “其实我也不觉得人间愁多,可师傅他们都是这样劝人的,苦多乐也多。

  你说的什么我一概听不懂来,都是学着师傅说,你实在想求菩萨,就去旁人求一个,求我是没用的。

  虽然我也在观子里,可师傅说我没跪过祖师,断不能与旁人消灾解厄,顾好自个儿的因果就不错了。

  何况我唱经唱的不好,师傅怎么可能让我去呢,也许等我大些,我便能跟着去了,到时候你再来请我,我还是去的。

  你没吃就没吃吧,我也不与你计较,咱们这头,是问长生的,又不修功德,没了就没了。”

  她念念叨叨,听着有声劝慰谢老夫人,语气里又颇不情愿,嘟囔着嗓子,和家里纤云相差无几,能瞧的出观照道人确是疼爱,养的她稚子脾性。

  嗨!”停云一声吆喝,用力将装着藤条段的匾端起,左右摇晃让里面的积水从匾缝隙间淅淅沥沥落下,雨点样汇聚到沟渠里。

  谢太夫人恍然,原来停云以为她说的“去府上”是去府上做道场法会念经,个中误会,她没作解释,另问道:“你既听不懂,知道什么是朱门妇。”

  “我又不是傻子,朱门就是大红门,书上说过的,要气派的人才用的起,上回你来,师傅还怨我阿谀与你,说你气派,你就是朱门妇。

  可你说愁的连个蜜柑都喝不下,也不见得很顺遂。”她又记起那一竹筒,转脸看向谢太夫人,眼瞪的溜圆:

  “不然你寻个仆妇拿回来还我,今年山蜜不多,我就收了两罐,去年还有七八罐,定是叫哪个和尚先我一步摘了。”

  “如何不是你观里人摘了,倒赖旁人和尚。”

  “师傅不会摘的。”停云笃定道:“师傅不起妄因,要童蒙求我,非我求童蒙,说了你也不明白..算了,”她回头干活儿,唠叨道:“你找人还我来。”

  “还不来了,不妨这个赔你,你拿去买个百十来箱蜜。”谢太夫人将手上那粒明珠递到停云面前。

  上回张太夫人倒出一把赤金花多要送,并不见停云喜欢,现却突而瞪大双眼,手在那灰旧道袍上猛蹭了两下水迹,开怀接了去。

  对着光举高看了两眼,语调又添落寞:“怎么是个玉的,若是明月珠就好了,我看它白絮絮的还以为是呢。”

  “什么是明月珠。”谢老夫人夫人宅里珠宝无数,从没听过这名儿。

  “显即恰如云绽月,晦时还似蚌含珠,明月珠就是珍珠。”她又抱怨到别处,“怎么我们祖师就不供珍珠,佛祖盘子里见天的摆着。”

  停云将那珠子塞回谢太夫人手里,闷声道:“这个不好。”

  她紧赶着去侍弄藤条,端起药匾道:“我不与你说了,反正我去不得,师傅近日也回不来。

  你还是去前头找老和尚快些,这里的师傅都要我师傅盖了文书才能去你家的。”

  谢老夫人手上一温,看那珠子去而复返,嗤笑道:

  “你看似聪明,却不知这一粒价值几何,能换数筐什么蚌珠珍珠明月珠。”

  千金易得,良玉难寻,至于珍珠,也有那么些几粒值钱,大多是论碗装来卖的,剖蚌开腹取出来的玩意儿,难为佛祖喜欢。

  “师傅不让我换,只有珍珠磨粉能入药,她才许我往前头拿..”她急的要咬舌头,一耸肩膀自顾自解释:“问老和尚要的。”

  说罢端着药匾往外去,余话说的是:“你要真心给我珠子戴,下回来记得换,多带几个,我好成串。”

  谢老夫人坐在小木凳上,看那单薄背影转过月门,消失在墙后,身边女使低声道:“观子里道士好没规矩。

  万安寺主持尚且要亲自迎老夫人,这厢猫狗大的一个童儿,敢把夫人晾在这,还大言不惭问香客索要贵物。”

  谢老夫人笑笑,轻扬手,掌心珠子“噗通”声落入涟漪未散的天井里,转眼直落深水,半点踪迹也无了。

  她自走出观门,看停云在篱笆边一根根铺藤条,多也是晾干了收着当药材。

  带着水气的藤条乌黑油亮,在太阳底下截截泛光,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女使递了个半帷帽来,倒不是要谢老夫人避人,而是这会日上中天,稍有些晒。

  谢老夫人缓手推开,示意不用,随着一行人回了万安寺。

  坐得几日蒲团,好像真有心宁气静来,某间午后,底下人传话,说是观子那头观照真人回了。

  谢老夫人屈指合了时间,这一趟观照真人在天家宫里头留宿有五六日。

  虽她是女冠,但古来外人留宿禁宫是大事,不得今上恩准,娘娘们并无职权擅留。

  能把观照真人留住这么久,又不是礼部主理的宫中祭仪,要么是哪位太妃开口,今上拒绝不得,要么定是后宫恩宠正浓之人。

  两者俱不是好相与,想来以前观照道人也去过,偏张太夫人花笺上没提起过这事。

  只恐观照道人和宫里头情谊非浅,那就不能把停云强行带走了,更怕以后有个争执,反惹麻烦。

  计较一阵,谢老夫人遣底下女使去问寺里讨一囊珍珠来,不求大小,匀净些就是了。

  如停云所言,万安寺最不缺此物,佛家以七珍供奉,各经文记载品类稍有差异,但珍珠在好些经文里都是有的。

  供奉不以物质求贵,但以心诚见天,盘子里的珍珠只得蚊蝇大小,坑洼不齐,女使念头一转,对那日谢老夫人丢了暖玉珠子有些耿耿于怀。

  当下未做挑拣,伸手拘了一捧装进袋子,对着僧人千恩万谢后去,来日谢老夫人问起,只说是僧人给的,干系也不在自个儿身上。

  谢老夫人再往观子里,难得观照和停云这会双双都在,观照真人和一众女冠在厅堂一角讲经,独独停云在院子里拿着个石碾给什么东西磨粉。

  谢老夫人心添底气,观照道人若是想把这童儿留下当姑子,定是一并叫进去听经,也好早过天家道试,拿个度牒傍身。

  既不叫她听经,多半在别处另有生身父母,有个俗世落脚处,这就更好办了,底下杂户,几两银钱,了了这场事。

  她进到里头,寻了个椅子在桌边坐下,观照道人隔着屋子颔首算是见礼,却没立即过来,仍继续讲经。

  过了一会子听她说要散,底下有女冠问:“真人今日为何只讲七篇,便要散了。”

  观照行过一礼道:我见桌旁久候尘中客,我等空谈饮霞心,今日便散了吧。”

  几个女冠齐齐往谢老夫人处看过,这才错落起身各自散了去。

  听起来,倒好像是她误了人家清净,这观子是比前头万安寺架子还大些。

  谢老夫人心思不流于表,见观照道人缓缓过来,并未戴着张太夫人说的玉清莲花冠。

  身上衣衫也只得寻常道袍,麻褐黄裙布履,一柄竹节拂尘搭在腕间,行走飘然,拂袖如云,是有几分仙风样。

  近到三五步,观照道人施礼含笑道:“未知尊夫人,是来进香,还是旁事呢?”

  “旁事有哪些?”

  “坐忘论道,天机解惑。”

  “论道我不能,解惑你且能?“谢老夫人笑问。

  “尊夫人误了,原是论道在下尚可,解惑系于夫人,夫人能解他人惑,自是解得自身惑。”

  “那论道如何,解惑如何?”

  “论道往内。”观照道人伸手示意内院,“内有三清四御,道可道也。

  解惑嘛。”她看向屋外,笑道:“须得往外,外有天地乾坤,惑尽消得。”

  “那往外吧。”谢老夫人起身,挥手退了女使,独随行与观照道人。

  行过一段小路,见着个苗圃,里头花草繁茂,有亭有椅,大概也是观子产业。

  分付坐下,无茶无水,简易石桌上一副黑白子凌乱未收,观照道人一边分拣一边道:

  “晦生于明,明灭于晦,世间黑白,可问桌上方寸,老夫人疑惑何来?”

  常日观子讲经,该有八篇,太极两仪,四项八卦,女冠为坤,坤位在八,有些规矩总是摆着的。

  只是上次来,已知谢老夫人别有所图,这次见她,观照道人愈加心绪难稳,多年修行竟按耐不住好奇担忧,早早跟底下女冠散了。

  能与深宫往来,大小是个人精,婉转无益,谢老夫人笑道:

  “我喜欢停云那童儿,多问旁人几句,她不是你记名弟子,也非在册童行,为何在你观里久住。

  可知梁有律法,私度僧道,师保父母同罪,徒二年,杖八十,褫宫观度牒,发为贱籍。”

  私度僧道,指的是未经府门监管录证就私下收为出家弟子,师保父母则是师傅,保证人和其父母。

  观照道人捏着枚黑棋,缓缓放入棋篓里,仍温和声道:“难为尊夫人熟知道家法度,当知,观主可授俗家童子无上太一篆,使其得祖师护佑。

  停云她与祖师有缘,我与她授篆,其族户同意的,并无不妥。纵是她称我一声师傅,不过是论与问道先后尔。”

  谢老夫人没听过这玩意儿,笑道:“她快满十岁了吧,再要留在这,就要做道士了,她留是不留?”

  “也还有些时日,祖师只修今朝,不问来世,既是时日未到,作何妄念自缚”观照道人不疾不徐,抬眼笑道:“我观夫人,心中无敬无惧。

  可是听了什么解命赌运,要求个生辰八字相合的养在身旁消灾解厄?该去寺里求万安,何必绕远道苦楚。”

  “道人果真无事不晓,我府上,缺个姐儿,她这头,缺个去处,两厢其好,岂不美哉。”

  谢老夫人强硬惯了,虽是笑语温和,方才粱律之说,已然有相挟之意,这会态度不改,笑道:

  “刚才你既说她有族户,想来家中另有旁人,你不与我,我自去要。

  你当日能观我气派,今日也当看出谢府门阔,我要她去,与府里年幼姐儿配作一双,断不亏待。

  还请真人寻个方便,不妨与我做个保人,如何。”

  山风斜斜将观照道人头上道巾吹的如同涌浪,黑白色棋子各往罐子里又收了数枚,声音方才娓娓道来:

  “同和二年,我往京外飞云观论道,闲暇之余也往观周边施药讲经。

  应是十月间,有一日路过小镇时,见镇边缘处浅水淤泥里,坐着个瘦弱孩童,早晚下霜的天气,身上破布褴褛连胸口都遮不住。

  不远处,就有往来村民路过,人人对那孩童视而不见,却也未听得孩童哭声,她坐在那,形似木雕,貌若泥塑,无半点生气。

  道家最忌扰人因果,送药赠物,皆不留名姓念想,我想,若是问过缘由,免不得与那孩童牵连。

  若是不问,又恐....到底是我此心不静,适才得知那孩童出生不祥,生产当日,三伏天里,下了好大一场雹子。

  又命克父母,她娘亲生了她,就没了,难得父亲疼爱,却也为着她的缘由,丢了性命。

  小富之家,尽数散了去,旁叔姑婆不喜,并非苛待,实属畏惧,这就,在那泥里泡着。

  如何,尊夫人府上,可还缺此人?”观照道人执棋笑问。

  谢老夫人与她对视,一时不曾答话,门里继嗣肯定要查个来龙去脉,要是查出这等东西来,躲还躲不及,属实不能要了。

  但观照道人话里无一丝起伏,又恐是她编了个出身,吓唬自个儿。

  观照道人轻摇头笑笑,续道:“我想祖师忌惹因果,上天总有好生,不妨替她算算,想个法子既不误我道心,也全那女童性命。

  我与那女童触手,竟算出女童六月十九的生辰,慈航道人正是在此日求得正果,香山得道。这女童,用佛家的说法,是个菩萨命。

  她父母本该穷苦早亡,只为着天上有令要让菩萨脱胎,才顺遂平安至女童出生,父母功德一满,自就回去了。

  世人登仙者少,问佛者多,我想此话该能让那女童顺遂些,不料其亲眷信口一词,既是菩萨,该归庙宇,敲敲打打要将女童送去做姑子。

  前因由我起,万果收到今。”

  “那她究竟是个克父克母的命呢?还是个菩萨命?”谢老夫人盯着观照道人问,分明道家不称菩萨,果然这女冠是胡言乱语。

  “三冬有雷,三伏下霜,都是异象,官家自有人记录在册,着僧道问天,那几年里,京郊也只有同和元年,六月十九下了一场雹子。

  故而我并非算无不尽,夫人再听,她究竟是个什么命呢?”

  “真人这话听来,倒像是人鬼神佛,全在一面之词。”

  “非也。”桌上棋盘空空如也,观照道人将白棋罐子推往谢老夫人,轻道:

  “原是善恶喜憎,都在一念之间,夫人还请她去吗?”

  谢老夫人犹豫不答,观照道人笑道:“我是在替她谋个红尘去处,若有心收在方外,当日就不带回来了。

  师祖言,避世易,出世难,她既生在苦海混沌,不往难中去,如何能到易中来。”

  “断没听过有易不求,去寻万难的。”谢老夫人笑道。

  “问尊夫人....”观照道人拈起一枚黑棋,细声慢语:“此生易否?”

  谢老夫人不答,观照道人等得片刻,重复道:“我是时时瞧着去处的,她愿意去,刀山火海是她因果。

  她若不愿意去..”那一枚黑棋“吧嗒”声落在正中天元,压的观照道人声如游丝,仿佛风吹就散:

  “你动她试试。”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流水不长东,流水不长东最新章节,流水不长东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