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裹着夜雾漫进窗缝时,青檀正对着铜镜用帕子蘸水擦眼角的鳞纹。

  那抹幽青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像条随时要游回皮肤里的小蛇。

  “女施主。“

  敲门声惊得她手一抖,帕子“啪“地掉在青砖地上。

  玄真的声音从门外渗进来,带着晨钟撞过古刹的沉哑,“方才见你房里灯亮着,可需要老衲送盏热汤?“

  青檀弯腰拾帕子,指尖在床沿的断剑上轻轻一按。

  那剑锈得厉害,却硌得掌心生疼——她需要疼,好压下蛇类本能的警觉。“有劳大师了。“她扬声应着,顺手把帕子往颈后一掖,遮住半片鳞纹,这才去开门。

  玄真立在檐下,雨水顺着斗笠边缘串成线,在他脚边积成个小水洼。

  他手里端着青瓷碗,雾气裹着姜茶的甜香飘进来,可青檀嗅见的只有冷——是那种雪压深潭的冷,顺着鼻腔往肺里钻。

  “女施主方才说要走?“玄真递碗的手稳得像块碑,腕间暗红勒痕在雨幕里格外刺眼,“这雨势,明早怕也停不了。“

  青檀接过碗,指尖刚触到碗沿就皱了眉——姜茶是凉的。

  她捧着碗,装作贪暖似的凑近唇边,实则用蛇类特有的灵觉去探玄真的气息。

  那气息里裹着腐木味的阴邪,还有...血锈味,很淡,却像根针戳在她的蛇信上。

  “大师这佛理讲得好。“她故意把茶汤喝得“咕噜“响,眼角微挑,“小女子本是江湖卖艺的,哪懂什么雨停雨歇?

  就是方才听着后殿有孩子哭...“她顿了顿,看玄真的喉结动了动,“怪吓人的。“

  玄真的拇指在佛珠上缓缓碾过。

  那串檀木珠泛着油光,每颗珠子上都刻着极小的“厄“字。“女施主听错了。“他笑时眼角的皱纹挤成团,“这庙中只有老衲与慧寂两个出家人。“

  青檀盯着他转动的佛珠。

  百年前法海也有这样一串,当时他捻着佛珠说“妖类当渡“,珠子撞出的脆响混着白蛇的哭声,能把人的心肝都碾碎。

  她喉间泛起腥甜,突然把空碗往玄真手里一塞:“大师的茶凉了,小女子口渴得紧,劳烦再给碗热水?“

  玄真的瞳孔缩了缩。

  他望着青檀沾着茶渍的嘴角,又扫过她鬓角未掩住的淡青鳞纹,忽然提高声音:“慧寂!“

  偏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慧寂抱着陶壶跑过来时,青檀看见他的僧鞋沾着泥,裤脚还滴着水——像是刚从后院的泥地里爬出来。

  他不敢抬头,陶壶在手里晃得叮当响,倒茶时手腕直抖,半盏水都泼在了青檀鞋面上。

  “烫着了?“玄真伸手要扶,青檀却抢先一步蹲下去擦鞋。

  她借着弯腰的动作,瞥见慧寂脚踝上一圈新伤,红痕里还嵌着草屑——像被什么粗链子拖过泥地。

  “不打紧。“她直起身子,把湿了的鞋袜往床角一踢,“小师父这手劲,倒像挑过水的。“

  慧寂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结动了动,终究没说话。

  玄真拍了拍他的肩:“去佛堂添柱香。“慧寂像被抽了魂的傀儡,抱着空壶跌跌撞撞往外走,经过青檀身边时,袖中飘出一缕极淡的血味。

  青檀望着他的背影,手指在断剑上扣出月牙印。

  她听见玄真说“老衲去后殿查看香烛“,脚步声往院子东边去了。

  等雨幕里的身影彻底模糊,她抓起斗笠扣在头上,摸黑溜出了客房。

  佛堂的门没闩。

  青檀猫着腰溜进去时,供桌上的长明灯正晃着豆大的光,把十八罗汉的泥像映得影影绰绰。

  香灰混着霉味往鼻子里钻,她踩过满地烛泪,在香炉旁蹲下来——方才慧寂添香时,她瞥见他往香炉底下塞了个东西。

  指尖触到硬物的刹那,青檀浑身一震。

  那是串佛珠,檀木珠上的“厄“字被磨得发亮,却泛着淡淡金光,像被佛光温养过百年。

  她刚把佛珠攥进手心,腕间的蛇鳞突然发烫——这气息太熟悉了,百年前法海就是握着这样的佛珠,把白蛇镇进雷峰塔的。

  “怎么会...“她低喃着,用指腹去蹭佛珠上的刻痕。

  突然,掌心的佛珠剧烈震动起来,震得她虎口发麻。

  她慌忙把佛珠按在耳边,听见珠子里传来细若游丝的嗡鸣,像是有人在极深的地底下念诵佛经。

  “谁?“青檀屏住呼吸,指尖微微发颤。

  佛珠的震动越来越急,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看见法海的影子在香雾里一闪而过,可再定睛看时,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在摇晃。

  她刚要把佛珠凑近些,忽然听见后院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混着慧寂压抑的抽泣。

  “青檀!“

  门外传来玄真的呼喊,声音像浸在冰水里。

  她手忙脚乱要把佛珠藏进袖中,却见那珠子突然迸出一线金光,紧接着,一道苍老的声音从珠中传出,像是从极远的地方飘来——

  “小檀儿...是你么?“

  佛珠在掌心震得生疼,青檀的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那声“小檀儿“像根细针,突然挑开了百年前的记忆——她化形未稳时,曾跟着白蛇溜进金山寺偷供果,被扫地老僧逮个正着。

  老和尚没骂她,反而摸出半块桂花糕,说“小檀儿莫馋,这糕是给山门外小乞儿留的“。

  “是...无尘师父?“她嗓音发颤,佛珠的金光骤然暴涨,照得佛堂四壁泛起暖黄光晕。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熄灭,却有团半透明的影子从佛珠里浮出来——是个穿灰布袈裟的老僧,眉骨高凸,眼角有道旧疤,正是当年金山寺里总把斋饭分给野狗的扫地僧。

  无尘的魂魄虚得像片云,说话时肩头还漏着香火气:“女施主莫怕,老衲是附在佛珠里的残魂。“他目光扫过青檀鬓角的鳞纹,突然笑了,“当年你偷供果被法海追,还是老衲替你藏在柴房的。“

  青檀喉咙发紧。

  百年前法海清修,金山寺里最慈和的就是这位扫地僧,后来水漫金山时...她猛地攥紧佛珠:“师父,您怎会...“

  “玄真那贼子!“无尘的魂魄突然剧烈晃动,半张脸都快散成星子,“三年前他假作云游僧投宿,老衲见他眉间有戾气,劝他莫要执念太深。

  谁料这贼子夜里屠了全寺僧众,取了老衲的本命佛珠镇压魂魄,用我们的怨气养他的邪功!“他浑浊的眼突然瞪得滚圆,“方才你说听见孩子哭?

  那是玄真在炼'童厄丹'——后院长埋着十二具童尸,每具心口都钉着刻'厄'字的佛珠!“

  青檀的蛇类本能瞬间炸起,后颈的汗毛根根竖立。

  她想起慧寂脚踝的红痕、裤脚的泥,还有那缕极淡的血味——原来那孩子是被拖去埋尸的活口。“慧寂呢?“她捏着佛珠的手青筋暴起,“那小师父...“

  “他是玄真从山下骗来的痴儿。“无尘的魂魄愈发稀薄,“老衲撑不了多久了...女施主,这寺里的香灰掺了迷魂草,你莫喝他们递的水。

  玄真今夜要取你的妖丹——他算到有妖物入寺,以为你是来寻仇的大妖。“

  “他敢!“青檀的蛇信在齿间轻轻一吐,又猛地咬住舌尖。

  她现在只剩三成法力,若硬拼未必能赢。

  雨幕里传来玄真的脚步声,混着木屐踩过青石板的“吱呀“响,正往佛堂这边来。

  “走!“无尘的魂魄突然扑过来,撞得佛珠发烫,“老衲用最后这点魂力替你掩住气息,快回客房装睡!“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记住...后殿第三块青石板下有我藏的《渡厄经》,能破玄真的往生咒...“

  话音未落,魂魄“轰“地散成金粉,佛珠的震动也戛然而止。

  青檀把佛珠往袖中一塞,刚猫腰溜出佛堂,就见玄真举着灯笼站在院中央。

  他斗笠上的雨水滴在灯笼纸罩上,晕开一片暗黄,照得他脸上的笑比鬼还渗人:“女施主这是...起夜?“

  “大师的茶太香,喝多了。“青檀扯了扯皱巴巴的青衫,故意踉跄两步,“小女子不胜酒力,这就回房歇了。“她擦肩而过时,闻到玄真身上多了股甜腥气——是新鲜血味。

  回房后,青檀脱了湿鞋往地上一扔,原样躺回床上,连被角都没拉。

  她闭着眼,蛇类特有的敏锐听觉却支棱起来:雨幕里,玄真的脚步声停在廊下,接着是另一个男声,哑得像砂纸磨石头:“那女娃查觉了?“

  “她摸了佛珠。“玄真的声音像浸在冰里,“但无妨,等子时三刻,香灰里的迷魂草就该发作了。“

  “可慧寂那小崽子...“

  “慧寂?“玄真轻笑一声,“明早他就该去后院长眠了——和那些小乞儿作伴多好,省得他总掉眼泪。“

  青檀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听见玄真的脚步声往偏殿去了,接着是门闩“咔嗒“一声。

  雨还在下,滴在瓦当上的声音像极了慧寂发抖的抽噎。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袖中的佛珠还留着无尘的余温——这一回,她不会再让无辜的人,像白蛇那样,死在她的犹豫里。
为更好的阅读体验,本站章节内容基于百度转码进行转码展示,如有问题请您到源站阅读, 转码声明
圣墟小说网邀请您进入最专业的小说搜索网站阅读青蛇后传之人间无妄客,青蛇后传之人间无妄客最新章节,青蛇后传之人间无妄客 圣墟小说网
可以使用回车、←→快捷键阅读
开启瀑布流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