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在上 152【油盐不进】

小说:相国在上 作者:上汤豆苗 更新时间:2025-08-29 21:26:01 源网站:圣墟小说网
  “薛同知子承父志,薛公在天有灵,定当欣慰。”

  许观澜自然不会被薛淮一句话弄得方寸大乱,盐政衙门内部倾轧之激烈难以想象,像他这样笑到最后的人不知见过多少风浪,不至于在薛淮这个后辈跟前失了计较。

  他用一句客套话带过薛淮的锋芒,继而满怀感触地说道:“薛公风骨令人钦佩,然而官场之道刚不可久、过柔则废,有时为成大事,亦需懂得迂回变通。譬如薛公当年以刚正不阿著称,却也深谙外圆内方之精义。薛同知如今辅政一方,想必对此体会更深吧?”

  这番话近乎明示,莫说薛淮两世为人,即便他真是一个愣头青也能听懂。

  官场之上,和光同尘历来不是一个贬义词,相反极少有人能真正融会贯通这门技艺。

  薛明章十五年宦海生涯,给世人留下的印象绝对不是强项令,实际上他非常清楚迂回曲折的必要性,今日许观澜便是以此提醒薛淮,连你父亲都做不到一路刚猛所向披靡,你又何必钻进死胡同呢?

  无论从官职还是职权范围来看,薛淮都奈何不了许观澜,后者之所以这般耐着性子劝说,无非是因为薛淮这次回到府城多半要对本地豪族动手。

  在认窝大会即将举行的关键时刻,许观澜委实无心和这个背景深厚的年轻同知打对台。

  “多谢运台金玉良言。”

  薛淮自然明白对方的用意,他微微挺直脊背,不疾不徐地说道:“先父常言,为官贵在持心。持心如衡以理为平,理法即天道,人情需在法度之内方能畅达。倘若为了所谓的变通逾越法度的底线,纵能解一时之困,终究会埋下无穷祸患。这非是下官愚鲁不知变通,实乃不敢因一己便利,而失天下之公,负皇恩之重,更愧对家父在天之灵。法度之绳松弛一分,小民之血便要多流一寸,兴化县那些受难百姓的泣血之状犹在眼前,下官岂敢罔顾?”

  从始至终他都保持着对许观澜的尊重,但是这番绵里藏针的表态,让许观澜心头最后一丝侥幸迅速消弭。

  这个年轻人的心志坚如铁石,无论许观澜如何摆弄道理,他都不会改弦更张。

  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许观澜的目光落在薛淮案前那杯颜色已变浅的清茶上,复又抬起,脸上的笑容纹路似乎更深了些,但那份人情世故下的试探意味已悄然淡化。

  “薛府门风果然不同凡响,薛同知有此心志,何愁扬州吏治不清?”

  许观澜的语气尽显真诚,也暗含着一丝隐晦的退让:“说来惭愧,本官方才之言倒是显得落了下乘。守持本心,以公理御私情,此乃为官大道。今日与薛同知一番恳谈,更觉阁下见识非凡,稳重老成,远非寻常少年俊彦可比。日后两淮盐务若有疑难,少不得要多多仰仗薛同知在地方的鼎力支持。”

  这番话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完全放弃,只不过是因为宴席尚未开启,稍作转圜给彼此一个台阶罢了。

  薛淮对此心知肚明,他的姿态依旧谦和,徐徐道:“运台言重了。盐政乃国课根本,关系重大。下官身为地方辅臣,自当戮力同心,全力协助运台及诸位大人,确保盐务通畅地方安稳。凡分内之事、力所能及之处,断不敢稍有推诿懈怠。”

  就在这平和甚至趋于融洽的氛围中,离去一段时间的娄师宗快步折返,恭敬道:“禀运台、薛大人,膳席已备。”

  当此时,夕阳穿过精致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好!”许观澜朗声一笑,率先起身,温言道:“今日东园薄宴,权当为薛同知巡行四县一州、重返扬府接风洗尘。席间不再论公务,只谈些风物人情诗酒文章,如何?”

  他伸出手,做出了一个相请的姿势。

  薛淮心中微定,今日本就是宴无好宴,许观澜的根脚太硬,莫说在这扬州地界,便是江苏巡抚和布政使这两位大员也不会轻易和两淮盐运使闹翻。

  此刻见对方有意缓和气氛,薛淮欣然道:“恭敬不如从命,运台请。”

  两人言笑晏晏,并肩向东园的筵席厅走去,先前的暗流仿佛在夕阳下烟消云散,只留下一池平静的秋水。

  及至宴厅,娄师宗指挥侍女们备席布菜,请许薛二人入席,他则亲自作陪。

  许观澜说到做到,席间果然不再提半句公务,只谈扬州的运河风光、本地名士的逸闻趣事,甚至还在不经意间提起薛淮在京中的壮举。

  娄师宗则是一个非常称职的副手,妙语连珠调节着气氛,席间登时无比和谐。

  薛淮的应对颇为得体,谦逊有礼又不失名门风范。

  旁人若是见到这等场面,自然想不到就在刚才薛淮和许观澜险些起了争执。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许观澜微笑道:“前些日子,漕运总督蒋大人偶得一批前朝官窑旧器物,特地送了几件给本官。其中有一件斗彩葡萄纹小盅,釉彩莹润画笔精绝。来人,去将那件小盅取来,请薛同知品鉴一二,正好佐酒论道。”

  亲随应声而去,不多时便捧来一个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取出一只玲珑小巧釉彩明艳的酒杯。

  薛淮抬眼望去,只见杯壁斗彩葡萄纹活灵活现,青花色勾勒轮廓,红、绿、黄诸彩填染,确为不可多得的上品。

  他赞了一句,又平和地说道:“斗彩重彩头,尤其这红色,非顶级钴料难以烧制如此纯正,葡萄枝叶勾描更见功力,非大师不能为。”

  “薛同知好眼力。”

  许观澜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意,他特地点出这是漕运总督蒋济舟所赠,无疑是想告诉薛淮如今漕运衙门真正的掌权人是谁,伍长龄虽是漕运总兵官,单论权势远远不及蒋济舟。

  薛淮轻轻拿起那只斗彩小盅,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质,仿佛有感而发道:“此盅精致,确非凡品。斗彩之贵在于一个斗字,所谓青花作骨,釉上添彩,如此方能相映成趣。只不过若因刻意追求艳色,从而随意堆迭彩料,火候稍过便会导致骨架失准,器物毁矣,故而似这等上品颇为珍贵。”

  他顿了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许观澜说道:“运台厚爱,然则此等珍稀之物,下官岂能用来佐酒?”

  他确实不喜官场上云山雾罩的习俗,但不代表他无力应对,既然许观澜喜欢借物言事,他又何尝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无论是漕运总督蒋济舟、总兵官伍长龄乃至江苏巡抚陈琰,这些人各有各的立场,两淮盐运司就算给国库贡献千万两白银,这都是许观澜的功劳,他们难道还能因此得到天子的赏识?

  许观澜肯定会分润一些好处出去,只是到了蒋济舟等人已经主政一方的地位,看在银子面上给许观澜行些方便没问题,想要因此驱使他们豁出一切相帮则是妄想。

  薛淮便是明着告诉许观澜,莫要再拿那些人来压他,他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促使一位工部尚书和一位礼部侍郎倒台,来到江南又怎会被轻易吓倒?

  “原来薛同知于这金石之道亦是行家。”

  许观澜淡淡一笑,从容道:“阁下言之有理,这瓷器关键之处便是火候二字。只不过名瓷烧制不易,若因一处微小瑕疵便要将其毁掉,未免有些可惜。”

  薛淮克制住心中的不耐,悠悠道:“若只是细小瑕疵,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娄师宗在旁边听得有滋有味,暂时抛开立场而言,他真的有些好奇这位薛同知如何练就这份不符年龄的沉稳。

  身为许观澜的心腹之一,娄师宗见过太多年轻官员在许观澜面前的表现,能够有问有答、较为清晰表达自身观点的属于少数,大部分人只会变成应声虫。

  像薛淮这般有来有回,甚至还能再三在言语机锋中占据上风的年轻官员可谓绝无仅有。

  当下亦是如此,许观澜有意让薛淮息事宁人,而薛淮则不动声色地用软刀子捅了过去,始终不降低自身的底线。

  娄师宗心中暗叹,笑着插话道:“听闻薛沈两家乃是世交,薛大人此番履任扬州,想来沈家定能乘风而起。”

  “乘风而起?”

  薛淮将那只斗彩小盅放回去,转头看向娄师宗,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承娄大人吉言,广泰商号素来商誉卓著,造福桑梓不遗余力,品评自具公信,这样的商家肯定能稳步发展,反观……罢了,方才运台特意提到不谈公务,下官怎好煞风景呢?”

  娄师宗其实是替许观澜开口,无非是想告诉薛淮,人活于世不可能毫无牵绊,沈家的生意做到如今的规模,自然也会存在有违法度之举。

  薛淮如今在扬州境内雷厉风行秉公决断,就不怕沈家在关键时刻拖后腿?

  届时他又如何自处?

  “不过——”

  薛淮不给娄师宗搅浑水的机会,看向许观澜郑重地说道:“倘若沈家也有鱼肉百姓的恶行,下官绝对不会姑息,还请运台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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