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动容。

  就在此时,东朝一角,一道青衣身影缓缓起身,正是东宫所属、太子师傅林宗玉。

  他语气温和:“谢将军之功,天下共知,然北境营号归“谢”,恐伤国姓。”

  “谢贺旧案未平,若以谢为军名,陛下必受攻于外臣。”

  皇帝淡淡看他一眼:“你是说,谢如寒的死,至今未雪?”

  “那便好。”

  “霍思言,你可愿……再为谢贺翻一次案?”

  霍思言眉目一动,眼神冷静无波。

  “臣请堂审,以镇阙为证,以魂印为引。”

  “堂上若能立谢贺清名,谢家便不再藏名,以刃示人。”

  皇帝微微颔首,转身入殿。

  “那便七日后,刑部大堂,谢案重启。”

  “堂上对质三司七部,一战定谢贺。”

  “若谢贺清白,“谢”字入律。”

  “若不清白……”

  皇帝回首看她,语气冷厉:“你交刀!”

  霍思言沉声:“准。”

  百官齐惊,殿上风起。

  七日之期,风雨欲来。

  七日后,刑部大堂,正午开审。

  京中风声早已疯传,谢家旧案重启、镇阙归朝、魂禁军立,三桩并起,搅得朝堂震荡、权臣不安。此时堂前已聚满文武百官,御史监察、东厂暗探、礼部正史、宗人府判使皆在列。

  谢贺之案,本是三十年前的死账。

  如今重翻,便是开战。

  堂上尚书执卷而立,低声宣布:“谢贺旧案,今由霍思言代为提诉,陛下亲敕,可调阅三司卷宗,堂前质证。”

  “准。”

  堂前鼓鸣,霍思言立于公堂中央,镇阙斜背,衣甲未换,伤痕未愈。

  她开口时,语声清冷:“谢贺,先太傅,三十年前因魂印之事,奉旨伏剑。”

  “然其遗信中存太傅印章残卷,与谢如寒亲笔抄稿,皆证谢家未尝通魂器司,反于案发前数日密奏三皇子涉案。”

  “魂印被藏,乃太后秘令三皇子自摄,谢贺拦而未成,负罪自裁。”

  此话一出,堂上齐震。

  监察院使高声质问:“有何证据?谢贺既死,遗信又无封检,何以为凭?”

  霍思言抬手,江律从袖中取出两封折子,一为旧奏残章,一为谢如寒亲笔草稿,皆封存于兵部密库,封印犹在,今日首次启封。

  堂上诸人一一查验,宗人府判官低声喃喃:“太傅笔迹无误,虽字残章裂,但印章为当年独属谢氏秘印……不可伪造。”

  监察院却再度发难:“谢贺此信三十年来未现,霍将军今时取出,是否别有用心?”

  霍思言冷声反问:“谢贺生前奏章被封,死后谢家抄斩清籍,谁敢启封?”

  “我奉陛下亲旨清北疆旧案,才得入魂林深库,才寻得此卷。”

  “你若问我为何今日才出现,那你该问,是谁三十年来,不许谢家翻身。”

  话音未落,一道声音响起:“是我。”

  堂外缓缓踏入一人,步履蹒跚,须发皆白。

  是当年监察院副使、现今已退隐的陈怀章。

  他一开口,便打破满堂静默。

  “谢贺之案,当年我亦参了一章。”

  “可我不知,他实留过此信。”

  “更不知,三皇子死讯传来之日,他已递折请审魂印,而非私藏。”

  众人侧目,太后旧臣开口,便是裂缝。

  霍思言向他一揖:“陈大人可愿为谢贺作证?”

  陈怀章目光复杂,望向殿内那把“镇阙”,叹息道:“今日若不作证,谢家便真的被我等埋在魂灰里了。”

  “我可证谢贺之折,于魂案前三日确有呈递,不为通敌,而为自清。”

  “是宗人府……未送。”

  众人哗然!

  宗人府判官大骇:“陈大人慎言!此言若真,我府三十年公信将毁……”

  陈怀章一掌拍案,怒声道:“你怕你府毁,那谢家呢?谢家毁三十年,你可曾一问!”

  他拂袖转身,朗声道:“老夫愿以性命担保,谢贺无罪。”

  一时间,朝堂动荡。

  东宫暗线之人悄然退去,太后座下两名心腹已神色发白。

  就在此时,皇帝从后堂现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切,语气淡漠:“还有谁,要为谢贺辩?”

  沈芝本应在押,却在今日被押送至刑部,她早被废除魂力,身着囚衣,面无血色。

  她看着霍思言,低声笑了。

  “你赢了。”

  霍思言目光平静:“你也看见了,谢家活了。”

  沈芝喃喃:“可你没看见……太后还在。”

  “你再翻多少案,都换不来谢氏旧人。”

  “你握镇阙又如何,谢贺的尸骨,早就被抛进了魂火。”

  霍思言不言。

  皇帝却缓缓走下台阶,沉声开口:“谢贺魂骨,在西宫后井,已由朕亲自寻回。”

  “自今日起,魂灰入忠烈堂,谢家列朝录。”

  “镇阙封魂,将记此功。”

  “谢家,自今日起,可正名。”

  金阶之上,群臣默然。

  霍思言轻轻闭眼,一滴清泪划过脸颊,旋即抹去。

  她重新抬头,看着皇帝,一字一顿:

  “谢贺既雪,谢家既复,臣请赐名。”

  皇帝点头,低声道:“准。”

  “你可还姓谢。”

  霍思言沉默片刻,终是缓缓摇头。

  “不必了。”

  “我执谢家之刀,不为谢家之名。”

  “我姓霍,魂刃霍思言。”

  堂中寂静,皇帝忽然轻笑一声:“也好,那便记下吧。”

  “镇阙现世,北疆封魂。”

  “自今日起,魂禁军主将,霍思言。”

  “其刃,不归姓氏,只归大梁。”

  皇城西阙,天光冷得刺骨。

  霍思言自刑部堂前缓步而出,身披未整的旧甲,镇阙斜背,肩伤未敛。群臣未随,百姓未迎,唯有随风飘落的一点血迹,在她每一步之间,洇进御道石纹里。

  她没骑马,也未乘舆,只持刃而行,走得不快。

  宫门不远,宫墙森冷,御前朱扉已闭,昭示着今日并无正诏传她入内。

  她却停了下来,站在那道冷宫大门前,抬眸望去。

  仿佛在等什么。

  数息之间,一道风声自高处拂过,落下一片不该在此时出现的枯叶。

  霍思言目光陡沉,反手将镇阙自背上取下,低声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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